魏凛也不同他废话,当即打铃叫人。
不多时,几名护卫先后而入。
“押起来,着人备车备马,今晚连夜送去蔡州。”魏凛指着魏方群喝令道。
护卫们早得了交代,此时一涌而上。
魏方群全无半点提防,那头被压在地上,连挣扎都来不及,只晓得大声呼救,又叫魏寥甫。
后者也慌乱极了,正待上前求情,还未能开口,就见魏方群嘴巴早被拿布团塞了,双手反扣,给推搡着出了门。
眼看着魏方群被押送而出,魏寥甫何时长过这样见识,慌忙口叫“二叔”不迭,又连声问道:“究竟两魏一家,方群虽然犯错,毕竟未曾酿成真正祸事,又何至于此啊!”
再道:“我看宫中也不曾传话出来……”
他还想再劝,抬头一看,却被对面叔父的神情吓了一跳。
魏凛脸色铁青,冷声道:“若不是看在你父母面上,若你不是我亲侄儿,今次连夜被送去蔡州的,便不只是魏方群一个了。”
他沉声道:“我身居此职,本就投鼠忌器,又易惹祸上身,魏方群用的什么话术叫你答应帮他,竟还把主意打到家族人手上头?”
魏寥甫慌忙摆手道:“侄儿只口中应了,其实不曾真正出力去找,也不敢怎的用族中人手,只叫两个书童在外头敷衍着问了两天罢了。”
魏凛道:“国子学中旁人都夜以继日,在屋子里伏案埋首,偏我魏家人,魏方群不论,你是东魏嫡系,不好生卖力做事,还把手下人支使出去找寻陌生女子——你平日里读的书,学的义,便是这样教授的?”
魏寥甫颓然低头,不敢说话。
魏凛道:“今日裴节度着人寻我,亲自敲打,叫我好生看管族中子弟,还特地提了你姓名。”
魏寥甫骇然抬头,颤声道:“二叔,侄儿当真什么都没做!”
魏凛冷笑道:“魏方群风流自诩,日常流连烟花柳巷,早就名声在外,你答应给他寻人,又给他叫嚷出来,眼下还来自辨,说自己什么都没做,谁人会信?”
“裴雍手握重兵,行事又雷厉风行,他本就是初来乍到,现下既然来给公主出头,哪怕只为了面子,也不会将这一回轻易放过。”
“我也不瞒你,等我修书一封,同魏方群那厮一并送回蔡州,届时阖族上下都要对他再做估量,今后再难翻身又起。”
“你是我嫡亲侄儿,我一路看你长大,不同他人情分,也清楚你性情,狠不下那个心。”
魏凛叹一口气,把手搭在桌案上,看着魏寥甫,指了指对面交椅,道:“坐吧。”
魏寥甫局促落坐。
“你而今有两条路选,其一是收拾东西,等那厮先行,稍后一二日再走,也不必去蔡州,往南向绍兴、泉州皆可,等躲避风头,且看京中情形再做后续安排。”魏凛道。
魏寥甫强咽一口口水,道:“如果我也同魏方群一样南下,族中会如何看我?学中师长同窗又如何看我?”
他往前挪坐,将半边屁股悬空:“二叔,我实不想走,那第二条路是什么?”
“不要再想着自己还能留在京城了。”魏凛毫不容情地将他打断,“你想走也要走,不想走也要走,只是走去哪里的区别而已。”
“若你不想被人指点,还有一条路径——而今城防军正征召壮勇……”
不知道是不是那屁股搭悬半空太久,乍然听得这一句话,魏寥甫膑腿居然有些发僵。
他手脚不敢动作,那心却是震到了嗓子眼,半晌才道:“我晓得二叔意思,可我如果应征城防军,岂不是日夜在裴节度眼皮子底下,或许本来忘了,倒做反复提醒。”
魏凛道:“你若留在京城,自然反做提醒,但应征后也未必要留在此地。”
魏寥甫手脚俱麻,险些坐不稳,脱口道:“二叔意思,是要侄儿去助援徐州么……”
他勉强笑道:“徐州乃是阵前,寻常人也未必想去就能去吧?”
话是这么说,但魏寥甫又怎么会不知道以自己叔父身份,将他派往北面徐州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魏凛没有立刻逼他表态,道:“我只给你路,至于究竟怎么走,还要看你怎么做选。”
他站身来起,嘴上道:“果真去了徐州,我虽会设法使你留在阵后,毕竟刀枪无眼。”
又上前几步,拍着侄儿的肩膀说:“好自为之罢。”
语毕,快步出了书房。
魏凛既走,徒留魏寥甫独坐书房恍惚半日,始终下不定决心。
此时外头太阳西斜,晚霞渐起,打半开木窗处照进来,映得黄澄澄一片。
魏寥甫又怕南下败坏名声,将来再难起来,被人鄙夷,却更怕北上徐州,最后丧命敌手。
他犹豫片刻,想到方才魏方群,忍不住踏出门去。
魏寥甫是魏凛侄儿,在魏府随出随入的,自由得很,无人拦阻。
他先去后院,见马车俱在,众人正匆忙套车准备行李,便转身回了偏厢,寻了个小厮问几句,很快找到了魏方群在的房间,才要推门,试了试,竟然推不开,低头再看,原来门上落了大锁。
里头人听得消息,立即扑到门边叫道:“谁在外头?替我带一句话,我要见魏叔叔!”
听那声音,果然是魏方群。
魏寥甫隔门道:“是我。”
他转身要去推窗,只见窗也落了锁,只得抽了随身匕首将那糊的纱布割开,又用刀柄敲了敲窗棂。
毕竟沾亲带故的,又是晚辈,魏方群只被软禁在房中,并未绑缚,此时闻声寻到窗边,一见窗外便泪涌如泉,几乎嚎啕叫一声“寥甫”,又拍窗道:“快救我性命!若我此刻被送回蔡州,家中知道由来,非得把我打死不可!”
魏寥甫苦笑道:“我自顾不暇,如何救你?”
他见左右无人,索性把手中匕首从割开窗隙间塞了进去,又道:“一路颠簸,也不晓得遇上什么,若有不好,你拿这匕首多少能防身。”
说着又取了腰间香囊,导出其中金银瓜子,照样投进屋中。
魏方群先见匕首,再见金银,本还的抱着万一侥幸早已消弭,苦求道:“便不能向你二叔求个情么?等躲过这一阵风头再……”
魏寥甫也不瞒他,只将方才魏凛交代的两条路说了,又道:“我尚且只有这两条道路,若给你选,你愿南下,还是北上?”
魏方群一时哽咽,捉着那匕首往怀里藏,又去握金银,却是再也没有说出话来。
魏寥甫又叮嘱了几句,听得外头似有人声,也不敢多留,匆匆走了。
他方才离开,后脚便有人开锁进了屋子。魏凛没有亲自过来,只来了个魏家管事。
对方恭敬道:“老爷交代过,您是西魏来的少爷,身份尊贵,仪礼通晓,叫小的以礼相待,莫要唐突了。”
魏方群没有说话,也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作用,老老实实按着管事安排上了马车。
除却车夫,车上早有一名小厮守着,看着甚是伶俐,小厮之外,又有两个护卫打马跟在一旁。
魏方群情知这是防备自己半途逃跑,也不说什么。
得了管事的交代,马车不多时便驶出魏府,穿过街巷,出城而去。
魏方群独坐车中,随那马车颠簸摇晃,脑子里难免想到自己去往蔡州后果。
他与本家兄弟一直有书信往来,自然朝廷南下时多得那公主助力。
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今次并无犯错,也认定为了颜面,宫中不会叫这事情外传,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况且自己同魏寥甫一同吃罪,前者是魏凛亲侄,疏不间亲,想也知道此人必定会拿自己去做顶项,给魏寥甫开脱。
说不得会将所有罪状一应推到自己头上。
而一旦消息传回蔡州,便是父母有心相帮,也不能违背族中意愿。
魏方群在年轻一辈中向来是得好处最多那一批,如何受得了从高处跌落云霄。
他脑子里头乱糟糟的,全无主意,只剩一个念头,便是无论如何不能南下。
马车一路驰行,不知不觉便驶出内城,速度也逐渐快了起来。
魏方群对着一旁小厮道:“车里闷得很,开半边窗透气。”
他安安静静的,也不闹事,又不出声,那小厮虽还有些防备,犹豫几息,还是去把窗帘挑了半边。
晚风透窗,呼啦啦闯了进来。
马车一旁左右都跟着魏家护卫,人高马大。
魏方群只看了一眼窗外,就靠在背后闭目养神。
那小厮见状就更不觉得有什么了,虽还认真守在窗边,坐着坐着,颇觉困顿,那头早一点一点打起瞌睡来。
魏方群趁其不备,悄悄将怀中匕首摸了出来,握在手中。
外城道路行人不多,眼看天色渐晚,晚霞渐收,马车也到了万胜门处,终于稍作停顿,开始排队出城。
那小厮被晃得眯着了,此时察觉到马车停住,终于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左右两边窗帘都大开。
他总觉得不太妥当,便道:“小爷,外头风大,不如开半边窗就好?”
因见魏方群不置可否,他扶地就要上前,还未来得及起身,后颈忽然一凉,俨然什么东西贴到了脖子上。
他唬得一个激灵,连忙回头,却见一直不怎么做声,看着斯斯文文的那一位魏家小也面色发红,一手扶着车厢,一手持把匕首,而那利刃处正抵着自己侧颈。
小厮才要叫喊,就被魏方群拿手捂了嘴把,又拿半身挡着窗口处,低声道:“闭嘴,再喊得大声点,我手一抖,你喉咙就要多个窟窿!”
那小厮哪里还敢说话,只好眼泪鼻涕直流,头也不敢点,更不敢摇。
魏方群全不做理会,因见马车靠边而停,便把那小厮双手绑了,又拿团布往其嘴里一塞,拿人后背挡在左侧窗口处,自己却是从右侧窗口扶窗一个钻跃。
他自小习六艺,骑术不差,又是康健年轻身体,钻翻出马车后,趁着那两名护卫还在另一侧,如同背后有狗撵一样甩开膀子往不远处一排桌案地方跑。
才跑出几丈路,倒是那车夫先发现不对,回头一指,便做喊叫。
两名护卫早下了马,此时急忙上马来追。
魏方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终于还是早了后头追兵一步,当先到了那一排桌案边。
他一手去拿怀中文牒,伸手掷在桌上,大声嚷道:“小爷要应征从军!”
语毕,一面去擦头上热汗,一面却是回头看向追来护卫,对着二人轻蔑一笑。
——能应征的又何止魏寥甫一人?
魏凛给侄儿谋出路,难道那路自己就不会走了?
至于所谓北上徐州,只要能应付过这一时情急,将来自然另有应对之法。
他就不信,魏凛能眼睁睁看着亲生侄儿送死!
……
城门处发生的事情不多时就传回了魏宅。
回话的管事并无半点请罪意思,魏凛听完之后,脸上竟然也没有丝毫不虞之色,只挥了挥手,正要示意对方退下,忽然一顿,又道:“去给寥甫把事情说清楚。”
管事的当即应是,一退出屋子,便将手中捧着的一份信函交给了边上仆从,郑重嘱咐道:“拿老爷的拜帖,把这个送去西营请转裴节度,务必小心,不要怠慢了。”
又同另一人道:“你跟着一道去,不要出了篓子。”
那仆从双手接过,后头那人也立刻领命。
两人匆匆而去。
***
赵明枝却不知道后头发生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忙活一日,直到傍晚时分才把安排好的行程全数完成,实在身心俱疲。
等问明了时辰,再看裴雍时声音都蔫了,道:“都戌时了。”
又道:“原想着要是今天事事都办得快,还能同二哥出去好生吃一顿饭。”
裴雍一手扶着车厢,另一手则是伸出去给她去搭,低声道:“不耽搁吃饭,先上马车,我着人在家中备了菜,还来得及少少垫几口再回宫。”
中午那一顿吃得匆忙,赵明枝早已肚腹空空,闻言也不啰嗦,当即上了马车。
这一回马车沿着御街直奔而行,在潘楼街一处宅院外左近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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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