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有着不同于其他城市的独特浪漫,但剥开这层思想表皮后,它内在的结构组成还是一样的。就和伦敦、柏林、维也纳、纽约之类的大城市一样,巴黎也是由各种各样的“世界”组成。各个“世界”各自精彩,又互不往来,独立于其他“世界”之外。它们就像一颗颗镶嵌在皇冠上的璀璨宝石,在让这顶有着1500年历史的冠冕变得耀眼夺目的同时,也让它变得格外沉重。其中最大的那颗无疑就是以绘画为主的艺术,接着便是越发壮大的政治、时尚、金融、饮食等足以彰显法国实力的部分。但如果时间回调到20多年前,科学绝对能排在前三的位置。而在人数庞大的科学界中,医学又是非常突出的存在。巴黎的医学界非常有名,甚至一度成为了整个世界的医学中心。完备的医疗教育体系和绝对内卷所带来的压力,催生出了数量庞大的医院和无数杰出的医生、医疗技术人员、护士、实习生,还有数以万计慕名前来看病的病人。在巴黎,从事医学相关工作的人数就相当于一个小城市的人口。僧多粥少造就了激烈的竞争,嫉妒、猜疑就像任何的演出公司一样盛行。和近现代的美国在医疗领域一枝独秀不同,19世纪的美国这个新兴国家的医疗水平和老牌欧洲强国没有丝毫可比性,连被吊打的资格都没有。“三十多年前的那次霍乱,巴黎12所医院治疗了超过6万名病人。相比之下,伦敦只有4万,柏林不足3万,维也纳大概只有1万,莫斯科可能连5000都没有。”卡维坐在马车上,边看着窗外的风景,边听爱德华聊巴黎:“那纽约呢?”爱德华不明白卡维为什么要提那座不起眼的城市,但还是表现得足够体面:“纽约?哦,对,还有纽约但,卡维医生,那可是1830年,不是现在。当时纽约那几家医院规模都不大,可能连2000人都够呛吧。”其实要把话说绝一些的话,所谓的纽约医院其实绝大多数是大英留下的,而英国人开设的医院在法国人眼里总显得小家子气。鄙视链就这么诞生了。“大使先生对医学界这些事儿还真够了解的。”“还不是为了把你送来这儿临时恶补的么”卡维本来还想嘲讽他一句,但想着自己并不在意那些事情也就作罢了。毕竟他在法国医学界眼里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生,甚至都没经过系统的医学学习,天赋肯定有,手术的成功大概只是讹传。在众人眼里,这样一位不该是医生的医生竟然大张旗鼓要来做手术巡回展示,就只是场作秀罢了。踏实的法国医疗工作者自然不会为了一场秀去浪费时间,所以在火车站迎接的也就只有区区三个人,其中两人还是外交部的文员。“没想到阿尔巴兰医生竟然会在火车站迎接我,让我受宠若惊了。”阿尔巴懒只是笑了笑:“应该的。”卡维见他如此还是没忍住,问道:“听说您是莫西埃老师的学生?”“对。”阿尔巴兰看上去不到30的年纪,却显得非常拘谨,甚至都不敢多说话。普通外科医生和驻外大使之间的身份差距,在这架马车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也是做前列腺研究的?”“嗯。”“那看来阿尔巴兰医生对前列腺导致的尿道狭窄非常有研究啊。”“不不不,您过誉了。”阿尔巴懒连连摆手,脸顿时红了起来,“论前列腺,我怎么可能比得过莫西埃老师,而且听说卡维医生对前列腺的处理也非常了得。”卡维远没有那么谦虚,但初来乍到还是得低调:“我研究得也不算多。”“听说您刚在维也纳给埃德姆先生做完肿瘤切除?”阿尔巴兰试着问了个问题,“手术还顺利么?”“暂时一切顺利。”卡维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埃德姆的身体情况,“照理说,手术过后的一周内,我都应该留在维也纳。现在就只能靠电报来传递消息,希望埃德姆先生能顺利结束恢复期。”阿尔巴兰其实对埃德姆的肿瘤没有概念,之前的会诊也不是他这个小人物可以参加的,聊这件事儿无非就是想增加点话题和互动罢了。但谁知卡维一开口就把他懂的全聊完了,根本没有接话的余地。问肿瘤相关的内容?手术方式?还是接下去治疗的细则?阿尔巴兰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即使卡维再年轻,再没有理论知识,那也是能和莫西埃老师一起同台的医生。就和前些年美国学生来巴黎进修学习一样,即使没有医学生的本科毕业文凭依然可以进校听课。甚至于只要拿到大学通行证,随时都可以去解剖教室、标本陈列室和手术剧场参观。看似不合理的教学制度却能发现许多奇才,现在美国大多数主任级医生和教授都来过法国,当初也只是个跟在医生身边的小学徒罢了。说不定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和他们一样呢“阿尔巴兰医生,还是聊聊您和莫西埃老师的医院吧。”卡维见他对手术没什么兴趣,主动换了个话题,“我今天就得去那儿做个报告,想先了解一下情况。”“哦,好的。”主宫医院应该是全巴黎甚至全欧洲最古老的医院之一,就坐落在巴黎圣母院旁,是一栋五层楼的大型建筑。医院有1800个床位,每年要服务近2万名病人,和其他巴黎医院一样的全免费治疗。“我们医院的外科是全法国超一流水准。”阿尔巴兰的笑容中满是自豪,“卡维医生这一个月一定能学到许多东西。”“我很期待。”其实巴黎的大医院远不止主宫医院一家,还有包括格朗德、萨伯特、仁慈医院在内近二十多家大大小小的医院,数量都快超过当时全美国的医学院了。其中主宫、仁慈和爱心医院相互之间的距离不远,再加上负责输送人才的巴黎大学医学院就在附近,共同造就了全欧洲的医疗核心。这次卡维去主宫医院做手术报告和演示的时候,另外两家医院也会派人来旁听,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原定时间应该就在一小时之后,不过我们刚下火车,不如等明天一早.”爱德华想要更改时间,希望卡维能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面对那些对医学极其挑剔的法国医生。一旁的阿尔巴兰也是这个意思,主宫医院可不是其他随随便便的医疗机构,在这儿单是早上查房就充满了火药味:“卡维医生,您还是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吧。”不过卡维对此不以为然:“明天?没必要,我在火车上休息得挺好,直接过去吧。”虽说爱德华一直想让卡维做剖宫产手术,但其实卡维来这儿并没有明确要展示何种手术术式,因为那些产科医生不可能把临产的产妇交给一位年仅18岁的年轻人手里。而所谓的大会报告用的只是一个小会议室,坐了零星几位医学生,还都是闲了没空才来的,等同于被放了鸽子。卡维随便说了点病例和手术治疗方法,热情很快就被消磨光了:“现在几点了?”“3点18。”陪同他一起过来的阿尔巴兰说道。“非常感谢你们能进来当我的听众,这报告我实在说不下去了。”卡维对那几位医学生表示歉意,“似乎没人在意我是否来巴黎,估计原定的巡回手术也要泡汤.阿尔巴兰医生。”“在!”卡维合上自己的记录本,提起手术器械箱准备离开:“我就先回酒店了。”阿尔巴兰也是经过七八年的医学教育,很清楚刚才报告的份量。里面随便单拿出一个病例放在主宫医院,都会吸引住十几位医生的目光。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莫西埃之前在书信中写的那个“天才”意味着什么。【1】让这样的人物就这么离开实在太可惜了。“卡维医生,要不”阿尔巴兰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要不去外科病房看看?我带你去,直接看看我们收的病人。”卡维知道他只是个半实习半工作的外科助手,在病房里不可能有实权。未经主任同意,带外人进病房开病人的基本资料,很显然是违规的。所以他必须再三确认,他是否真的愿意这么做:“这恐怕不太好吧。”“没关系,莫西埃老师在信里反复提到过您,如果换做是他肯定会带您去病房的。”阿尔巴兰算是豁出去了,“何况您还是为埃德姆先生做了手术的主刀医生,完全有资格进病房。”卡维笑着点点头:“那好吧,听你的。”在古老的主宫医院,每一间病房都像城堡大厅。地上是发亮的橡木地板,巨大的窗户保证了采光和通风。病房两侧排放着上百张病床。每张床都会有单独的白布帘从高处垂下,给病人和家属留出私密空间。当卡维到外科病房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可病房内几十名圣奥古斯丁教会修女仍在四处忙着护士工作。比起市立总医院之前的样子,这儿显然要专业得多。而比起现代医院,这里也没有丝毫清闲可享,每天早上六点查房可能就会要了许多医生的命。而他们下班的时间也在六点,下午的六点。有时候手术做得慢了些,或者出了意外,手术助手和其他清洁工可能就得加班做好清洁工作了。唯一没有出现的还是万恶的值班制度,一种以消耗医生寿命去挽救更多病人生命的制度。“阿黛尔,把13床、24床、62床和97床的病历送去办公室。”阿尔巴兰正对一位修女要病历本,马上就被卡维拦了下来:“先不用了,我四处转转。”他不是对预先留下的手术床位不满意,而是对他们的诊断没信心。按照卡维的手术原则,上他手术台的病人至少也得经过自己的检查才行,一上来就看病历不符合他的风格。不得不说主宫医院的外科确实厉害,比起市立总医院,规模起码翻上一番。“现在等待手术的病人有25位,其他都是手术结束后静养的。”阿尔巴兰介绍道,“刚才四位是精挑细选后留给卡维医生的典型病人,诊断明确,应该能完美展现出您的精湛技术。”“诊断明确?”卡维客随主便,没看其他人,就是奔着那四个床号去的。四位病人诊断各不相同,痔疮、膀胱结石、皮腺囊肿和阑尾炎。不过在他眼里,除了皮腺囊肿之外,其他三位病人的诊断都需要打上问号。13床已经60多岁了,大半辈子gang门都没什么问题,现在却突然出现了痔疮;24床40多岁男性,尿频尿急尿痛三天,唯独没有血尿;最后就是刚来的97床,和卡维同龄的姑娘,有腹痛,但也只有腹痛每一个症状都很模糊,根本没办法精准定位疾病的种类。而且,以卡维几十年急诊外科的经验,能从他们身上嗅到些奇怪的气息:“先给我97床的,我想看看。”“阑尾炎?”阿尔巴兰点点头,让修女拿来了病历本,“昨天晚上来的,本来准备今天手术,但手术剧场都排满了。居永老师听说你会做阑尾切除,就给外科主任建议让您来主刀这台手术。”“你肚子什么时候开始疼的?”“就,就在昨天上午。”姑娘说话声音不大,“现在其实还好,就是有点酸胀的感觉。”“嗯。”卡维看了眼病历本,微微摇头后,刚要做些必要的检查,忽然听到门外大喊:“阿尔巴兰!阿尔巴兰在哪儿???”“我,我在这儿!”“快去二号剧场,居永老师找你!”
288.19世纪的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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