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章 必须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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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承荫呼吸一窒,接着将杯中的杂果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眼眶就红了,他咳嗽一声,大喇喇道:

  “您别逗了,你们是不是对民族调查有什么误解?我是跟着先生们去工作的,不是去玩的!”

  “我们知道啊,我们又不白去,提行李跑腿儿我们都能干啊!”

  “行啊!这还有上赶着吃苦的!不过吧,你们两个不是我们系的,一起跟去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去军事训练营的人员都是有名单的,全体男生都要参加军训,你们两个要是不参加,明天你们俩就得跟我一起去教务处找潘先生,求他带你俩一起去,让他给你们开个证明,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他答不答应我可不敢保证啊!”

  贺础安全然没有听出胡承荫口中的为难和不情愿:

  “那有什么关系?就一起去试试嘛,没准儿先生答应了呢!”

  胡承荫有些语塞,挠了挠头:

  “那行,那我们三个明天就一起去试试,可是吧,我还是有一个担心。你们也知道,一到放假,大家的心都长草了,谁想参加军训呀?要是你们俩也跟我一起去,要是大家觉得咱们搞特殊怎么办?”

  贺础安还想说什么,陈确铮先接过了话头:

  “不去了不去了,啧啧啧,好像谁稀罕似的!等我们到了昆明,去爬西山,游滇池,昆明可比蒙自大多了,好吃的好玩的多了去了!是不是啊贺老师?”

  “说的跟真的似的,咱们估计整天关在营里,哪能随便游山玩水?”

  陈确铮对贺础安的耿直恨铁不成钢,瞥了一眼有些心事重重的胡承荫。

  “反正以后咱们俩吃香的喝辣的也不带他!”

  陈确铮似乎还在闹别扭,贺础安这儿却已经翻篇儿了:

  “说正经的,狐狸,你哪天走啊?”

  “……后天,后天中午。”

  “你行李多吗?到时候我们俩送你啊!”

  “就一个包,有什么好送的,再说了,开学就见了!”

  陈确铮插一嘴:

  “行行行,他不让送就不送!省得看他在车站再哭一回!”

  “去你的,谁哭了?!”

  入夜的蒙自街道十分安静,巷口偶然响起两声狗叫,都足以让人吓一跳。

  贺础安轻声感叹:

  “还记得咱们刚到蒙自的时候吗?很多同学都千不甘万不愿的,特别羡慕理学院和工学院的同学,觉得自己凄凄惨惨,好像被放逐了一样,这临到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蒙自这小地方平静又安逸,老百姓都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仿佛跟外面的世界与世隔绝了,在这儿呆着心容易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日子久了,好像战争压根儿就不存在似的。哎,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说了一大堆,贺础安发现没人回应自己,转头一看,忍不住扶额叹气,人俩根本顾不上搭理他,一门心思踩影子呢!俩人都想踩中对方的影子,你进我退,你追我躲,扯到一块儿,滚到一处,闹得不亦乐乎,突然陈确铮撒腿就跑,胡承荫张牙舞爪地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从他身边经过,欢闹声在空寂的小巷之中回荡着,欢悦的回声夹杂着几许哀伤,不多时便消散了。

  这条路他们来回走了不知道多少次,如今算算,也走不了几次了。

  贺础安如此想着,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三剑客”回到歌胪士洋行时已是深夜,睡下没多久,贺础安就发出轻轻的鼾声。胡承荫向来是“心底无事天地宽”,平常沾枕头就着,但这夜却不同,他思绪翻涌,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眠。不知过了多久,正焦灼难耐之时,他听到有人轻轻地敲门,先是敲了一下,接着连着敲了两下,之后又敲了一下,对床的陈确铮就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转过头看了看胡承荫跟贺础安,感应到陈确铮的眼神,胡承荫马上紧闭双眼,大气都不敢喘。陈确铮麻利地套上衣裤开门走了出去,他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大半夜的,他出去干什么呢?

  胡承荫忍不住去想,可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轻轻揭过,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胡承荫买的票不是后天的,而是第二天早上的。

  他根本不想让那两人去送他,正相反,他的离开必须神不知鬼不觉,而最大的阻碍就是陈确铮,胡承荫觉得自己白天的演技十分拙劣,不知道眼光毒辣、心思缜密的陈确铮是否看出了异样,若是被他听到响动,他十有八九就走不了了。

  必须现在就走!

  在贺础安的鼾声中,胡承荫默默整理好自己的床榻,他只穿了一件陈旧的白色汗衫和黑裤子,几件长衫、珍爱的飞行员夹克和步行团的军服都悉数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最上面放着那台他十分钟爱的照相机。

  他将自己珍爱的一切都留下了,包括飞行员夹克口袋里的疟疾药瓶。

  他要抹去自己身为一个联大学生的所有痕迹,这些注定都是带不走的。

  胡承荫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放到陈确铮的枕头下面,想了想又抽了出来,塞回怀中。胡承荫背上早就打好的行囊,最后看了看这个狭小却温暖的房间,不再犹豫,开门走了出去。

  向北走了一段儿,胡承荫忍不住回头张望,歌胪士洋行鹅黄色的墙面在凌晨的微光之中不复鲜亮,却有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息,窗口无一例外地暗着,他的先生们、同窗们,此刻正在它的荫蔽下酣睡,他却即将踏上一条前途未卜的道路。天空似乎知晓他的心境,悠悠地下起雨来,那雨且绵且密,却悄无声响,胡承荫在雨中站了一会儿,他的睫毛上落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潮润的密雨敷在脸上,汇成雨滴下坠在腮边,他伸手抹了一把,终究转身离去。

  走到南湖边儿上,胡承荫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他早早写就的信,将信纸从信封中掏出,接着撕成碎片撒入湖中,细雨坠入湖面,荡起千百万个微小的涟漪,每个碎片都在湖面载沉载浮,他们终将带着胡承荫的秘密飘远,沉入湖底,不知所踪。

  虽然要保守秘密,胡承荫还是想好好地跟贺础安和陈确铮道个别,所以才会在军山约了饭,于他,很可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散伙饭”。胡承荫自打生下来便能说会道,可是他很少骗人,因为他实在不擅长说谎,他的谎话很容易被人拆穿,吃饭的时候他拼命克制,差一点就露了馅儿。他很想说,认识你们俩,我胡承荫三生有幸,我如有不测,愿咱们来生还能当兄弟,可他忍住了没有讲,但他觉得他的所思所想,他们两个都懂。

  那楚青恬呢?

  胡承荫想到楚青恬,想到车站月台上被自己紧紧握住的冰凉的小手。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上面还残留着那片刻的触感。

  胡承荫踟蹰片刻,哑然一笑。

  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狗叫,在安静的街巷之中十分令人心惊。

  胡承荫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跟他急促的脚步彼此应和,明明嘴里没有多少口水,他就是不停地想要咽唾沫。

  对于未来要做的事情,他在心里盘算推演了无数次。

  对于将要遇到的危险,他已默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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