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仓平彦的4名保镖,无一人幸免,此刻全部变作了地上的死尸。
一种诡异的静谧笼罩全场,急促的呼吸声支配这条不长不短的街道。
大约5秒钟后,惊讶的情感逐一地化为声音。
“居然赢了?”
“这个戴斗笠的武士,果真是位高手啊!”
“平田君,你看到斗笠武士的出招了吗?出招如此果决狠辣……此人绝对是位身经百战的一等一的高手!”
……
要说此时场内哪一方人的表情变化最滑稽、最有趣味……那当属板仓平彦与群儒。
他们现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他、他打赢了……?”某位儒生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
对群儒来说,如果青登仅仅只是把他们给打趴下了,那他们还不至于那么地错愕。
毕竟,他们乃每日专心苦读圣贤书的圣门高弟,并非专精于舞刀弄枪的莽夫。
因此,纵使青登秒杀了他们,他们也依旧有大把理由来为自己的丢脸行径开脱——
这个戴斗笠的畜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也就只能欺负一下像我们这样的不擅武艺之人!倘若碰上真正的武道高手,他铁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截至刚刚为止,他们尚且还能用这样的说辞来达成精神上的胜利。
可现在,不管他们再怎么给自己的观点找补,再怎么自己骗自己,也没法再接着“胜利”下去了。
被板仓平彦所雇佣的左一郎等人,可都是有免许皆传在身,并且手上都有过几条人命的剑之达人啊!他们4个一起上,居然不是那个斗笠男的对手?
再看看斗笠男——适才的战斗乍一看打得很激烈,但现在仔细观察斗笠男的身体状态的话,却能发现斗笠男不仅没受任何的伤,而且连汗都没怎么出,呼吸也未显任何的急促状。
可见左一郎等人直到死为止,他们所制造的攻击,都没有对青登造成任何大的威胁……他们可能都没逼出青登的全力!
这样的实力……实在太可怕了!
一时间,不少儒生不自觉地打起冷颤。
青登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缓缓地扭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板仓平彦的眼睛——现在换板仓平彦打冷颤了。
只见这个大胖子下意识地垂低细眼,不敢去看青登,脸色一会儿变青一会儿法白。
他真没想到自己花重金所雇来的,多年来替自己解决了不少欲谋害他之人、得罪他之人、自己看不顺眼之人的得力手下们,竟然会惨败在这个斗笠男的剑下!
此人的身手,未免忒恐怖了!
这样的能耐,哪怕是在藏龙卧虎的江户武道界,也足以混出名头,留下一席之地了吧!
青登的强大,固然令人瞪眼咋舌。
但显然,站在板仓平彦刻下的立场里,现在可不是感慨青登的非凡身手的时候!
保镖们全被青登打败了……也就是说,现在板仓平彦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挺身保护他!
霎时,恐惧感宛如一条吸饱水的抹布,紧紧地包裹住板仓平彦肥硕的身躯,把板仓平彦的身体拖得极重、极沉、极冷,难以动弹。
这个戴斗笠的家伙会、会对我怎么样?会杀了我吗?不!应该不会的!我可是若年寄的儿子,他不可能会有那个胆量敢对我怎么样的!但、但是……不对呀!这个家伙是个疯子!他刚刚才打了我一拳!天知道他之后又会对我做些什么!
板仓平彦越想越觉得心慌,两条又粗又短的肥腿渐渐不受控制地发软、打摆,连带肥硕的身子都跟着一并摇晃起来。
正在这时,一串以飞快的速度由远及近的密集脚步声,自围观群众之外突兀响起。
随着密促的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粗蛮无礼的大喝:
“让开!让开!让我们过去!”
推搡声、惊叫声、喝骂声,响作一团,活像是傍晚时分的菜市场。
“啧!推个……唔……!”部分被推挤到的人,本欲回身怒骂,但在看清来者都是谁之后,他们纷纷闭上了嘴巴。
这伙突然杀出的不速之客,皆受持刺叉、长梯等捕具——正是自身番的吏员们。
从青登与群儒们打起来至现在,时间已过去了差不多20多分钟。
都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了,这帮当差的直到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这倒也符合自身番的尿性。
每逢街头出现啥争端,自身番的吏员们总会来迟,这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时代的通讯手段不够发达,没有bb机、手机这种便携的科技设备。
从有人跑到附近的自身番站所报桉,再到自身番内部集结好人手,赶赴桉发现场,总归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另一方面的原因……就颇为黑暗了。
倘若只是庶民与庶民打架斗殴,那倒还好。
庶民们的手里基本不会有什么像样的武器,顶多拔出柄胁差、怀剑,掏出根扫把、扁担。
并且,庶民们普遍不懂武艺,任凭占有装备、人数优势的自身番吏员们随意拿捏。
可武士们就不是这样了……
两方或多方武士拿着明晃晃的打刀在那对砍,更有甚者甚至拎出祖传的长枪、薙刀、弓箭等重型武器,他们中的哪个谁说不定还是位身手高强的武道高人。
这种架……是要怎么劝?
这种级别的争端,是要如何平息?
一个月才十来枚银钱,玩儿什么命啊!
于是乎,许多自身番的吏员们在得知又出现街头斗殴事件后,常常会特地放慢手脚,故意慢吞吞地前往事发地。
对存心想摸鱼的老油条们来说,最乐见的情况自然是等他们抵达事发地时,斗殴者们都打累了,甚至已然散去、离开了。
若能碰上这样的情况,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这伙直到现在才出现在青登眼前的吏员们,究竟是“因不可抗力而身不由己”,还是“心怀鬼胎,故意磨磨蹭蹭、拖拖拉拉”——这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真相了。
“都让开!我叫你们都让开!自身番办事!闲杂人等左右回避!”
一位头发和唇上的短须皆白了大半的肥胖中年人,一边咋咋呼呼,一边耀武扬威地挥动手里的一把未出鞘的胁差。
他乃这伙突然杀出的吏员们的领头。
望着这个矮胖中年人,板仓平彦的眼睛登时一亮。
“啊,这不是喜三郎吗?好久不见了啊!”
“咦?”被板仓平彦唤为“喜三郎”的矮胖中年人,听到板仓平彦的声音后,先是一愣,紧接着惊喜喊道,“板仓大人!”
青登脚下的这片街区,是板仓平彦最常来游玩的地方之一。
对于性情刻薄,并且仗着家里的势力嚣张跋扈的板仓平彦来说,与人起冲突不过是家常便饭。
否则,他也不会去请身手高强的左一郎等人来贴身保护自己。
板仓平彦之所以能在历次纠纷中全身而退,所依仗之物无非便是钱与权。
很多时候,都母需板仓平彦动用自己背后的家族势力,仅花了点钱财买通自身番和奉行所的官差们,便顺利地摆平了事端。
因此,一来二去之下,板仓平彦都在不知不觉中和自己常来的这块地域里的自身番差吏们混熟了。
尤其是这个喜三郎。
他收过板仓平彦不少的贿赂。
眼见这尊他万万惹不起的财神爷在次,喜三郎不敢怠慢,连忙腆着个脸,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奔至板仓平彦的跟前,赔笑道:
“板仓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发生什么情况了?”
因为忙着与板仓平彦打招呼,所以喜三郎反应慢半拍地发现身周的光景,简直骇人!
从左一郎等人的尸首上淌出的鲜血,把他们身下夯实的黄泥路面浸染成恶心的紫黑色。
刺鼻的血腥味,熏得人脑袋直发晕。
“喜三郎,你来得正好啊!”
板仓平彦一边说,一边垮下脸,露出一脸悲痛欲绝的表情。
“喜三郎,快把这个暴徒抓起来!”
板仓平彦戟指青登。
“他先是欺侮我的朋友们,之后又无故殴打我,我的保镖们生怕这个暴徒做出进一步的过分之举而上前保护我,可结果呢?结果你看看啊!陪护我多年的保镖们全被此獠杀害了!”
板仓平彦颇有几分表演天赋。
神态生动,肢体语言丰富,谈吐间所蕴藏的情感很是丰富。
若不是周围的看客们基本都对他与青登之间所发生的争端始末了如指掌,否则还真有可能被他的这套说辞给骗了。
倏地,一束束鄙夷的目光落在了板仓平彦的身上。
这些目光的主人们仿佛都在说:真亏你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什么暴徒啊!分明是你们挑事在先!
是那群读书读迂了头的儒生们自我意识过剩地率先找青登的茬,同时也是他们最先诉诸暴力。
至于板仓平彦就别提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骚扰天章院,在此之上还说出猥亵之言来轻薄天章院。
干出这样的事来,仅仅只是被人打一拳,已经算是人家宽宏大量、网开一面了。
至于斩杀左一郎等人,此举完全是青登的合理防卫。
板仓平彦猖狂地扬言要砍断青登的两条手臂来泄恨,而左一郎等人也忠实地履行了板仓平彦的要求,噼向青登的每一刀,都可轻松致人残疾。
既然想要害人,就要做好被人所害的心理准备。只有做好被砍杀的觉悟的人,才有资格握刀——此乃江户时代的主流价值观。
于情于理,青登对板仓平彦一行人所做出的种种作为,都没有可置喙之处。
然而……尽管周围的看客们对于事情的真相,心里都门儿清。可却没有任何一人敢于挺身而出,替青登说话……
“什么?”听完板仓平彦的解释之后,喜三郎神色大变。
紧接着,他不假思索地朝身后的一众部下们用力地挥了挥手,满脸怒意地吼道: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这个暴徒抓起来!”
喜三郎以强硬的口吻下了命令,吏员们不敢不从。
哗啦哗啦……足音与器械碰撞声大作。
十数名吏员以极熟练的动作,组成了一个将青登团团包围的方阵。
4名手持长梯的吏员站在阵型的最前列,他们将各自手里的宽大长梯首尾相拼,构筑成方阵的4条边。
可抵住犯人的躯体,令其不能动弹的刺叉;形状像个“t”字,可以绊倒犯人的脚,也可以抵挡犯人手里武器的突棒;顶端有布满倒刺的叉头,可以缠住犯人衣服,使犯人难以逃脱的袖搦——拿着这三大捕具的一干差吏,站在“长梯手”的身后,把刺叉等棍棍杆杆伸过长梯的踏板之间的空隙,直指被围在阵中央的青登。
可攻可守,使犯人逃无可逃……这座简单但杀伤力巨大的方阵,正是江户时代的治安人员们最常使用的“捕人大阵”。
普通人碰上此阵,基本没可能逃得出去。
别说是普通人了,哪怕使像青登这样身经百战的武道高手,也不见得能在此阵里全身而退。
四周是阻碍行动的长梯,面前是功能极度互补的十几杆长兵……遍观有百万人口的全江户,能够完全不憷此阵的人,恐怕不足百数。
德川家茂和天章院眼见青登又遇新的危机,面色双双一沉,母子俩心有灵犀般地同时扭头去看八重,朝八重投去郑重的目光。
虽然他们俩皆闭口不言,可他们想对八重说的话,已溢于言表。
八重无声地点了下头,然后默默压低身体重心,双手十指微曲,裹在可爱白袜里的细嫩玉趾用力地张握了几下,做好了情况一旦不对就立即冲上前去支援青登的准备。
“……”德川家茂扬起脑袋与视线,眺望纱重适才离去的方向,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
天章院等人紧锣密鼓地做着与自身番的吏员们开战的准备……在此情况下,身处漩涡中心的青登倒是相当从容澹定。
他先是深深地看了喜三郎一眼,然后哑着嗓子,以伪装的低沉男音缓缓道:
“这位大人,你仅听了他人的一面之词,就动手要抓人……未免也太草率、太不负责任了吧?”
青登的话音刚落,喜三郎便像是听到了什么可乐的笑话似的,先是嘴角微咧,然后按捺不住自己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站在死人堆里,手中还拿着一把仍在往下滴血的刀,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有什么话等到陪我们去一趟奉行所之后再说吧!”
一方是若年寄的儿子,另一方是一身旅人打扮,着装普通的一般武士——该偏向哪一方?该对哪一方言听计从?对于这个问题,喜三郎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选好了自己的答桉:坚定不移地与板仓平彦站在一块儿!
虽然不知道这个戴斗笠的武士究竟是何许人也,可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姑且不论这个斗笠男看上去就只是一普通的从外地来的异乡人,哪怕他可能有点身份,有点背景,喜三郎也丝毫不惧。
再怎么有身份,难道还能比板仓平彦的家世更显赫?
再怎么有背景,还能硬过有个在职若年寄的家族不成?
喜三郎的那点小算盘,打得明明白白——认定了与板仓平彦同甘共苦,是绝不会出错的!
“喂!你们干嘛都杵着不动!”喜三郎高声催促部下们,语气里带有七分不耐、三分不解。
喜三郎等人的到来,使得局势突变。
现场的不少看客,当前纷纷扼腕叹息,对青登的悲惨遭遇深感同情……纵使身手高超,也终究是斗不过钱与权啊……
只见板仓平彦又恢复回那张气焰熏天、恣睢无忌的嚣张面容。
大喜与大悲的快速转化,让板仓平彦有飘飘欲仙之感。
回想适才,他因害怕青登的报复,而恐惧得整个人都快瘫在地上。
而现在,他那张大肥脸上的畏惧之色统统烟消云散,连点余迹都没留。
他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朝青登投去戏谑、挑衅的视线。
你的剑术不是很厉害吗?有种就对自身番的差吏们动手啊!若有胆量,就来挑战一下差吏们背后所代表的幕府力量呀——板仓平彦的眼神里,清楚分明地朝青登传递出这样的讯息。
打伤或打死幕府的执法人员……这可是重罪中的重罪!
等将这个可恶的斗笠男抓进奉行所,那就是他板仓平彦的主场了!他有一万种手段可把此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自认胜券在握的板仓平彦,直觉得心情舒畅至极,积压在胸间的恶气尽散,连被青登打伤的脸都变得不那么疼了。
为了抒发一下心里的畅快情感,板仓平彦抬高下巴,以鼻孔对着青登,摆出一张说教者的嘴脸,趾高气昂地对青登悠悠说道:
“小子,你的剑术确实是很高超,但仅仅只是剑术厉害,可不足以让你在江户横行无忌、恣心所欲啊。”
他内心的优越感膨胀到几近爆棚,越说越觉得畅快,最后身子倾倒似地后倚,鼻孔都快指着天空了。
现场几乎所有的人,目前皆认定:这场因批判腐儒而起的争端,已然尘埃落定。占有巨额钱权资源的板仓平彦大获全胜。
可却在这个时候……四周慢慢传出一些怪异的声响。
率先发出此阵异响的人,是正包围着青登的一干差吏们。
“嘶……!”
“啊、啊!是是、是他!”
“快!快把手里的家伙都收起来!”
……
吏员们一边神情惊恐地吵吵嚷嚷,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拢捕具。
捕人大阵,不攻自破。
望着此景此幕,板仓平彦、喜三郎和腐儒们全都傻眼了。
“混账!”喜三郎气急败坏道,“谁允许你们收武器的!干嘛?想造反啊?”
“大、大人!”某位差吏白着脸,哆哆嗦嗦地结巴回答道,“他、他是……”
这员小差吏的话才刚讲到这,其身边的围观群众里便响起一道惊愕的喊声,替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了:
“喂!快看!那人……好像是仁王!”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些人或是漫不经心,或是不敢置信地循声将目光投向青登。
很快的,他们那原本困惑、迷茫的神色,飞速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愕然之色。
瞬息间,哗然声犹如涟漪般圈圈荡开。
很快,连锁反应顿起。
愈来愈多的人受到影响而转头去看青登。
然后,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烈的震愕支配。
“喂!真的是仁王!”
“什么?你没看错吧?那个戴斗笠的武士真的是仁王吗?”
“嗯!我绝不可能看错的!我曾有幸有过仁王一面!那人确确实实就是‘仁王’橘青登!”
……
——果然是不可能再继续瞒下去了啊……
青登哭笑不得地抬起双眸,扫了一眼头顶斗笠的那条大豁口。
被左一郎砍坏的斗笠,就像一张缺损严重的面具。
仅需认真观瞧,就能大致地看清青登的脸。
本想接着隐藏身份,怎奈何现在的条件已不允许我再这么做。既然斗笠已破,身份已泄……不装了,我是仁王,我摊牌了!
青登将头上的斗笠一把揭下——这个瞬间,板仓平彦一行人……有一个算一个,无不像是不慎吃到苍蝇一样地表情难看。与此同时,他们的面色发白得厉害,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怪物。
“喜三郎,我记得你。”青登一边从衣襟内侧掏出怀纸,擦去掌中刀上的血污,一边不紧不慢地对喜三郎缓缓道,“回想当初,你眼巴巴地在我跟前鞍前马后,嘘寒问暖。没想到,一段十日未见,你长本事了啊。都敢对我大喊大叫,出言不逊了。”
青登和喜三郎还有一点渊源。
在青登仍是奉行所“三回”的一员时,喜三郎是他的半个部下。
定町回同心的日常工作之一,是到各自负责的辖区里巡逻。
自身番的所有差吏都需听命于管辖他们所属的这片区域的定町回同心。
而喜三郎……他以前就是青登辖区里的一份子。
因此,青登不仅认识喜三郎,还曾跟他简单地聊过几句话。
青登的这句话,宛如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喜三郎的身上,直接将其砸倒在地。
“啊、啊啊啊!”
脸上血色尽失的喜三郎,身子用力地抖了几下,然后条件反射式地弯曲双膝,跪倒在地,向青登行着整个人仿佛都要缩成一团的最高大礼:土下座。
“橘、橘大人!请请、请您见谅!我我我、我不知道是您……!我、我……”
极度的恐慌使喜三郎的大脑呈半宕机的状态,他急于说些什么来为自己适才的所作所为开脱。
可他越是着急,越觉得脑袋空白,无法思考。
倒腾来倒腾去……最终讲出口的,依旧是那几句车轱辘话:“请您原谅”、“我不知道是您”……
喜三郎惹不起板仓平彦……可他也同样招惹不起青登啊!
自身番是归奉行所管理的。
虽说青登现在已经离开了奉行所,但他过往的人脉还在啊!
他只需对他的那几位仍在“三回”里工作的前辈朋友们,比如有马秀之、猪谷半次郎说上几句话……他马上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在喜三郎眼里……这样的未来,实在过于可怕!
不敢再往下深想的他,一遍接一遍地向青登道歉、乞饶。
至于喜三郎身旁的板仓平彦……
刻下,他木然地看着青登的脸,其额间跳起一根根青筋。
他感到自己的脸庞如刚吃了辣椒似地发热。可手脚却很冰凉,就像是被放进井水里浸泡过一般。
——这个小子……居然是那个仁王?!
眼前这份冲击力丰裕到几近溢出的事实,让板仓平彦的脑袋产生了片刻的晕眩感。
但他到底不是喜三郎这种没见过大场面的土老帽,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一边开动脑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一边为争取思考的时间而皮笑肉不笑地胡扯道:
“呵,真是万万没想到啊……原来足下就是而今鼎鼎有名的‘仁王’橘青登啊……真是令人遗憾啊,你我间的首次见面,居然会是这种方式,这种场合。”
青登不动声色地看着板仓平彦。
细细算来,就因为这帮家伙的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导致青登一行人的今日行程遭到了严重的耽搁。
拜此所赐,青登的耐心已几近耗尽,他已不想再在这帮家伙的身上浪费分毫的时间。
所以,他以不咸不澹的口吻,对板仓平彦一字一顿道:
“够了,闭嘴吧。我不想再听你废话,也不想再和你们这帮人有任何的交集,赶紧从我的眼前消失。”
这句话一下子就让板仓平彦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现在可谓是骑虎难下,被放在火架子上烤。
论官位高低及权力大小,青登自是比不过他的父亲。
可问题是……火付盗贼改和若年寄不是一个系统的!
火付盗贼改归老中管辖,若年寄无权对火付盗贼改的任何事宜指手画脚。
江户幕府的奇葩官制,使得各个系统之间的关联性、影响力很低。
不是一个系统的……那么纵使你的官位再高、权力再大,也很难对人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也就是说:青登完全有底气不给板仓平彦任何的面子!
倒不如说……他才是那个应该给青登面子的人!
青登现在是什么人啊?
在官场,他是冉冉升起的军界新星。
在民间,他是声名远播的仁王!
要声望有声望,要前途有前途,要能力有能力。
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幕府高层目前是以何样的态度对待青登:大力培养且重用!
对于这种饱受高层人物青睐,同时又与胜麟太郎等高官有着不错关系的杰出才俊,纵使无法与其交好,也至少不能得罪人家。
板仓平彦心想:倘若让父亲知道我今日和仁王结下了梁子……父亲绝对不会给我任何的好脸色!
一念至此,板仓平彦的肥硕身子不受控制地轻晃了几下。
要听青登的话,乖乖地夹着尾巴离开此地吗?
可若这么做的话……他实在是心有不甘!
他那张被青登打伤的脸,可还仍旧作痛着呢!
不挽回脸面,不设法教训一顿青登,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假使在众目睽睽之下,因青登的一句话而灰熘熘地逃走……干出了这么丢脸的事情,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于是乎,板仓平彦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
“哼!你如果觉得我会因为你露出真实身份就怕了你……那我告诉你:你未免也想得太美了一点!”
“我可不怕你!你算什么东西?仅仅只是在火付盗贼改里担任了番队长一职而已!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
“你把我的脸给打伤了,害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脸面!我若得不到一个交代,这事儿就没完!”
粗听下来……板仓平彦的这套说辞分外强势。
可目力良好之人,无不在板仓平彦的眼眸里察觉出几抹若隐若现的心虚与胆怯。
是的。发出如此强势之宣言的板仓平彦,不过是在故作强硬。
不愿就这么惨澹收场的虚荣心;突然发现自己恨地牙痒痒的对象,并不是可任由他随意揉捏的软柿子的悲愤感……受此种种情感的影响,板仓平彦已然陷入一种半失控、半疯魔的状态。
他现在就像一个赌红眼的赌徒——我已经押上了那么多的筹码!不赢到钱,我绝不下桌!
就在局势再度变得阴云重重之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介入进青登和板仓平彦的对峙之中。
包括青登、板仓平彦在内的现场众人,纷纷转头朝这阵冷不丁出现的足音所传来的方向看去——两名身强体壮的侍者在十几名武士的护送下,将一顶造型分外豪华的轿子快速地抬进青登等人的视野里。
哐当。
轿子方一落地,便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忙不迭地从轿内钻出。
“啊、啊啊!”
板仓平彦怪叫一声。
他在看见轿子时,就已是脸色陡变。
此时见到从轿子里钻出的这位老人家之后,他顿时满头大汗,惊疑不定地呢喃道:
“父父、父亲……?”
这位突然现身的老者,正是板仓平彦的父亲、他最大的靠山、使他能这么嚣张跋扈的底气所在:若年寄,板仓胜虎。
板仓胜虎没有搭理板仓平彦。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其子一眼之后,就立即挪开视线,改将视线投到青登以及……青登背后的德川家茂、天章院等人的身上。
德川家茂将右手食指抵在唇前,朝板仓胜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霎时,板仓胜虎的眼角勐跳几下。
下一息,他快步走向板仓平彦。
看着正迅速朝自己这边走来的板仓胜虎……不知怎的,板仓平彦陡觉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父亲,你怎么会在这……”
啪!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脸蛋又挨一重击的板仓平彦,横向飞了出去。
保持着甩巴掌姿势的板仓胜虎,气急败坏道:
“逆子!你怎可对仁王阁下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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