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章有样学样,干脆坐在枯草丛里的一堆红砖上,脱下皮鞋在上面嗑了嗑,开口道:“方书记,这老城可是不小的一块地啊,要是真的要动,这些居民恐怕不会同意。”
方文洲把鞋子重新穿上,点头道:“是啊,所以我就更不能同意老曹之前的那个天鹅湖方案。在这样一个黄金地块上挖个大坑建造人工湖,对于现在的石山县来说,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石山县的百姓需要安居乐业,要的是不断提升的生活环境。连基本生活都是苦不堪言,搞这么漂亮的人工湖做什么,都是些给外人看的假把式。”
贺云章有些语塞,不敢接茬了。
领导可以批评上任领导,但他一个做秘书的最好不必发表意见了。
只是对于这个书记,贺云章心中一直是敬佩的,也是暗中替他捏了一把汗的。
天鹅湖项目毕竟是曹书记在任的时候特批的,也是他一手决定要开展的,方文洲上任以后二话不说就给否了,这跟直接伸手打脸没有任何区别。更要命的是,曹树平去了市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别人是高升了,没准以后方文洲还要在他的手底下做事。
如此大胆的行事风格,就连跟着他六年的贺云章也有些心惊胆战。
如果非要对这些年的感受做出一个简单评价的话,贺云章只有两个字:刺激。
过山车一般的刺激。
如果非要贺云章对方文洲这个领导做出一个简单平角的话,贺云章还是两个字:彪悍。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他方文洲就是如此。
眼里只有百姓,他做任何事情的出发点,也是会考虑百姓。
“书记,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
贺云章站起身来轻声道。
“你说。”
方文洲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红塔山,火柴划着,点燃香烟,右手轻轻一甩便熄灭了。
贺云章道:“否了天鹅湖,却答应了唐人实业提出的青山公园的方案,并且前几天还在周浩的婚礼上随了1000块的礼金,这个做法是不是有些……”
贺云章有些说不下去了。
纵使他跟了方文洲那么多年,知道他做事风格很是彪悍,但仍然对他这番操作有些不理解。
天鹅湖项目毕竟是前任书记坚持要做的,方文洲上任后二话不说,推翻了天鹅湖也就算了,马上就要换一个跟天鹅湖完全不同的项目,这种事情是相当忌讳的,也是非常冒进的,得罪人那是自然不必说了。
的项目发起者是唐人实业公司,周浩又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
按理说,这种时候方文洲应该避嫌才是,却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搞了个“献礼”,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关键是贺云章心中清楚的很,方文洲跟这个唐人实业公司非亲非故,之前更是素不相识,他图个什么呢?
“不理智?冒进?还是说我做事不过脑子?”方文洲一边抽烟一边呵呵笑道:“想说什么就说,不用吞吞吐吐。”
贺云章深吸一口气道:“方书记,我只是不理解您为什么这么做,这不合逻辑啊。”
方文洲道:“云章啊,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话瞬间惊的贺云章一身冷汗,暗道自己果然不该说这些话。
方文洲吸着烟继续道:“我作为石山县的书记,说好听点是个领导,说难听点,就是给石山县百姓解决问题的服务员。”
贺云章点了点头。
这些年,方文洲一直这么要求自己,这句话也是一直挂在嘴边。
方文洲看着远方道:“石山县太穷了,无论是县政府还是百姓,已经穷怕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现在全国经济突飞猛进,各个城市的面貌都在大改革,我们想让石山县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怎么变?”
贺云章被问住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跟着方书记搭班子,方书记说什么,他执行就是。关于这种有深度的问题,贺云章几乎没有单独思考过,就算是偶尔有,也会因为想不到解决方法而头痛。
“难,太难了。”
贺云章苦笑摇头。
方文洲道:“是啊,很难。但如果因为难就不去推进,那么我们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呢?老城区因为没有钱就不做了?石山县的水果因为路途远就不找渠道了?因为贫穷,难道这改革就停下了,工作就不开展了吗?”
“在其位不谋其政,那是寄生虫的行为。不在其位谋其政,那是下流的强盗行为。看看古往今来,多少这样的政客在位,最终遭殃的还是百姓,我们呢,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这么一点点的发展下去。所以,我们要阻止这些害虫生根发芽,穷一点怕什么,我们可以招商引资,可以化废为宝。”
说到这里,方文洲看着贺云章道:“知道我们自己穷,就要寻找不穷的人去合作,共同谋发展,这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单单依靠现在县政府的那点税收进行城市面貌大改革,石山县想真正的脱贫那跟痴人说梦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
方文洲意味深长的道:“你以为我跟唐人实业,应该以什么态度去谈呢?”
贺云章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方书记,我只是觉得咱们这样,有点太上赶着了,这些个民营企业哪一个不是求着跟政府单位合作,您这样,恐怕会让大家误会。”
方文洲听后哈哈大笑:“你是担心别说我行贿受贿,跟这家单位有扯不清的关系吧?”
贺云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方文洲道:“越是如此,我们越要落落大方。云章你记住,我们跟企业之间永远都是紧密的合作关系,双方的位置也永远都是对等和持平的。关系是否恶化,取决于我们如何看待我们自己。把自己看的太高,那么肮脏的事情不可避免,从而被他们拉下泥潭。把自己看的太低,那么有些商人就会得寸进尺,不停的索取,直到榨干你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所以,跟他们打交道,什么态度很重要。”
“当然。”
方文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犀利:“这些企业也要懂分寸,识大体,不然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他们清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