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九章 敌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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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惨烈?蒙古人已经打进堡垒里了?”躲在洞穴深处的好几个女人失声惊呼。旁边立即有人捂住她们的嘴,唯恐她们的声音传到外头,被那些凶残的野兽听见。仿佛是为了佐证武仙的话,一阵猛烈的喊杀声混合着惨叫声,从封堵洞口的土石木料缝隙间传入。“还在抵挡呢,不过,堡垒里的人撑不了多久。”武仙呲了呲牙:“早该听我的,和蒙古人结好……这会儿死到临头,拼命有什么用?”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在武仙身旁有个婆子,本想责备他身为堂堂男儿,却躲在山洞里与妇孺为伍。才开口,见武仙的黑脸上两眼寒光闪烁,凶恶异常,婆子被吓了一跳,讪讪地嘀咕了几句,往后缩退。婆子推开半步,便露出后头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眼睛很大,特地换了粗布衣服,往脸上抹了污泥。武仙见了这女孩儿,语气略柔和些:“慧儿,你别怕,叔父都已算定了,马上就出去解救他们。”和女人孩子一起躲在山洞里的鼠辈,还能口气那么大,也不知是脑袋发昏,还是脸皮厚的赛过城墙!女孩儿的脸红了下,露出一点喜色,而婆子和其他女人们的厌恶简直没法掩饰。这个叫武仙的,大家都认识,算是左近十几座山寨里常来常往的人物。听说他是威州人,道士出身。早年靠些坑蒙拐骗的江湖路数到处行骗,蒙古军第一次大举入侵的时候,他纠合部众与蒙古人打过仗,又抵抗过去而复返的女真人地方官,遂得女真人皇帝招抚,赐予了威州刺史的官职。后来大周崛起,武仙打算故技重施,先打一仗然后待价而沽,搏个满堂富贵。不料周军凶狠,一仗就把他的部下杀了个血流成河。武仙只带着两三个心腹逃亡深山,没了受诏安的本钱,只能混迹在贼寇里头。但他生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总觉得自己才干出众,生来就要办大事、搏大富贵,最好还要活得无拘无束,痛快淋漓。所以,他这几年四处奔走,往南数次潜回威州抱犊寨纠合部众,往北又好几次进入草原与蒙古人勾兑,倒是积攒了点名声。可惜这样的人,生不逢时。若这天下没有大周崛起,金国不断地颓废直到分崩离析,世道恐怕比现在乱上百倍千倍,各种各样的野心家正好乘机揭竿而起。但大周的统治已经相当稳固,无数出身边境的武人,已经成了执掌权柄的边疆将帅。他们对边境的控制何等严密?他们对草莽的手段又何等熟悉?武仙几次努力,攒下的名声也不知是好事坏,可家底耗尽,旧部死得七零八落。连带着武仙的宗族亲眷也倒了血霉,有的被强制性地迁徙到中原内地,还有好几个嫡亲的兄弟战死了。到了最近几个月,武仙与大周的仇恨越来越深,于是转而到处宣传,劝说贼寇们与蒙古人携手。按他的说法,蒙古人和大周眼瞅着又要厮杀,其情形如两头巨兽冲撞,先死的一定不是巨兽本身,而是巨兽脚底下苟延残喘的杂草、鳞虫之类。这种时候,还指望轻易蒙混过关,绝不可能。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抱住一条大腿以自保,而且以投靠蒙古人为上选。一者大家野惯了,多半受不得朝廷的约束。二者毕竟蒙古的统治粗糙,千户那颜就是一片草原的土霸王,己方若举众投了蒙古,怎也少不了一个千户的封号。更重要的是,近年来蒙古与大周相比隐约势弱。越是势弱,就越是得厚赐好处拉拢助力。己方正好从蒙古人口袋里掏摸点什么,先吃几顿肥的!有人反驳武仙的建议,说蒙古人的好处可不是白拿的,己方必然被驱使群寇去垫刀头。可武仙当场大笑,说新降之众干这个,本是理所应当。这天下哪有一开始就被当做自家人的降人,总得付出代价取信于人?而贼寇首领们几十年来不断挟裹山民、逃人,怂恿他们去打家劫舍,对此又有什么为难的?武仙的话语颇让人心动,奈何许多人尚有顾虑。到最后,寨子里也没拿出什么决断。反倒是蒙古人突如其来地动用精锐部队,大胆地穿越了犬牙交错的边境,直接冲进了山里!三天前,最早被蒙古军突袭的一个山寨当场就跪了,其首领不仅领了蒙古人的官职,还分派人手充当向导,引领蒙古人在山间横冲直撞。蒙古军连续攻下了多个寨子,纠合的人手也越来越多。昨日蒙古人的前哨骑兵出现,堡垒里顿时乱成一团。却依然有人不甘心替蒙古人卖命,想再看看情况。武仙可没打算跟着这群蠢货们一起死。他也没什么节操可言,其余盗匪们准备防御的时候,他已经一溜烟地混进了妇孺队伍,逃到了隐蔽的山洞里,等着乱事消停。果然,所谓的“看看情况”,很快就发展成了战斗。而战斗既然开始,怎么结束就不是山匪们说了算,而得看蒙古人的心情。躲在山洞的一天时间里,武仙占住了能观望外头的最好位置。他不断地眺望,盘算山寨里还能坚持多久,猜测蒙古人千户那颜以上的大人物什么时候回来亲临战场。按照蒙古人往日的习惯,凡是敢于抵抗的人,一定要杀尽。但这次未必。因为这一带的山区,严格来说属于大周的疆域,蒙古人长驱而来,是盯上了熟悉地形的山贼们,想要将他们纳为己用。所以,杀人不会很多,意思意思就够了。除掉那些死硬的蠢货以后,接下去的收买和威吓才是重头戏。武仙就打算在这个阶段回返到山寨里。他这几年往来草原,学了一嘴流利的蒙古语,能够和蒙古人顺畅交流。他也相信自家的本事和见识,远远超过寻常山贼。旁人就算替蒙古人做马前卒,顶多能带人翻山越岭,过几个隘口。武仙却是当过刺史,做过大金高级军官的!从这里直到磁州、洺州,什么道路他不熟悉?什么可以驻军作战的地形他没踩过盘子?什么地方的城池关卡他不晓得攻守的关键?(武仙敢拍胸脯说,凭着自家的好记性、好口才,一人可抵十万之众,绝对可以打动蒙古的领兵将帅!藉着蒙古人的势头统合附近的山匪,他也正好扩充自家手里的实力,过一阵痛快日子!此时山寨方向,又一阵巨大声响传来。那是堡垒最可靠的一道防线、那座砖石堆砌的望楼被撞到了。蒙古人早先不擅长攻打城池营寨,但隔了几年再来,他们似乎长进了很多,居然在深山里临时凭凑出冲车来了?有这种本事的,一定是早年被卷入蒙古军中的汉儿工匠,而能带着汉儿工匠随军的,必然是蒙古军中的大人物!武仙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推开了洞口的土石。洞里许多人发出压抑而惊恐的呼声,有人扑上来阻拦他,都被他奋力甩脱。他沿着山路大步奔了下去。山路崎岖难行,弯弯绕绕。武仙为了节约时间,好几次直接顺着斜坡向下滑动,只偶尔拉拽树枝藤蔓减缓速度。时间算得差不多,这会儿奔到寨子的时间,正好留给蒙古人砍杀一轮不服从的。几个与武仙相熟的贼寇首领一开始就得了提示,会躲在寨子后方,看情形不对立刻跳反。此时武仙赶上,便可以藉着蒙古人的威势,一口气收编这寨子里所有人。武仙有套盘算了许久的完整话术,足以打动蒙古人。他手头也备了几件蒙古千户那颜赐予的信物,足以证明自己与蒙古人密切合作的身份。在万全的准备之下,蒙古人只是工具罢了。他还想好了在打动蒙古人以后,要指定寨子里有些人死,有些人活。该死的人里,包括了一向蔑视武仙的几个马贼首领。该活的,是与武仙亲善的一群人,还有家里有美貌妻妾和女儿的,比如山洞里那个“慧儿”的父亲和亲属。当然,如果他们想不通,不愿意投降的话,那就得用妻子儿女的性命来逼迫他们。武仙偷偷混在妇孺队列里躲到山洞,就是为了搞清楚家眷们的存生之处……他现在还有相当的把握,这座外人绝难发现的山洞,也藏匿了贼寇们历年来积攒的财物和粮食。武仙一遛烟地穿过林地。随着他的奔跑,树枝劈劈啪啪地打在他的皮肤上,把他的脸打到火辣辣地疼。但他全不放缓脚步,以至于好几次差点失去平衡。山坡上的碎石和土坷垃都紧紧地追着他的身影,哗啦啦地向下方滚动。武仙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绵延千里的山脉,对许多人来说是活下去的屏障,对武仙来说却是一座监狱,他早就想离开这监狱大展拳脚了,替蒙古人卖命也没什么,给谁卖命都没关系,但一定要痛痛快快!想到这里,他嘴角带笑,脚步轻捷。很快他就穿出了林地,只消转过一道高崖,就能见到山寨了。他忽然停住脚步。哪怕隔着高崖边缘奇凸的岩层,他也能感觉到气温在急剧上升。武仙的心脏猛然大跳了几下,他猛地把身体贴到岩壁上,像只壁虎一样慢慢挪过最后数丈。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场大火。如今已是深秋,山林早已枯黄,秋风呼啸着穿越峡谷。用来构建寨子的木料,或者铺房顶的茅草也都干透了。见鬼了,蒙古人攻入山寨之后,竟压根没有劝降,直接就到处放火?火借风势,一下子便烧成了一片!一愣神的功夫,那大火已经贴着悬崖直卷过来,热浪灼得武仙脸上生疼。而火苗里分明卷带着凄厉的惨叫,至少数十,不,上百人濒死的呼声才会如此!那就像是无数恶鬼在火焰和烟雾里翻腾索命一样!蒙古人穿越北面界壕防线,长驱至此,却把山寨烧了?这么干有什么意义?那么多的贼寇,都是能打能杀的好手,都能替蒙古人卖命的,就这么杀了?他们发什么疯?他们不知道贼寇们很有用吗!武仙连声咒骂着往后退走,可后方坡地向高处延伸,下来的时候容易,上去可难。他没退几步,脚后跟被藤蔓缠住,整个人仰天就倒。好不容易甩脱纠缠,火势已然席卷过来,而四面烟气升腾,呛得武仙从咽喉到肺脏无不剧痛!眼瞅着就要死在这里,武仙心里一横,合身往火场猛冲。果然山风是自低往高处吹的,一口气冲出数十步,他便脱离了火场;随即整个人失控栽倒,骨碌碌地往坡地下方滚去。他的怒吼声被山风和火海掩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隔着高崖不远处,数百名头戴尖顶铁盔、身披锁子甲的骑兵正沿着山路,往本该隐秘的山洞所在疾驰。骑兵队伍的最前方,年轻的伯牙吾部千户那颜岳里帖木儿高声狂笑着,催促部下们加速前进。这个年轻而勇猛的部族首领,在最近小半年里打了这辈子都没有打过的仗,屠杀了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许多人,抢掠了当年在花剌子模做小军官时无法想象的财富,当然也释放了深藏在体内的兽性。他曾经觉得,蒙古军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军队。但现在他明白了,只要习惯屠杀和掠夺,每个人都可以变成蒙古人,而临时黏合起来的军队,也可以像草原狼群一样令人生畏。现在的他已经全然不复先前的少年模样,而是两眼血红,鼻翼不住的扇动着,宛如择人而噬的猛兽。在岳里帖木尔身前引路的,是几个亲手杀死了同伴,又亲手放火烧毁山寨的贼徒。那数人无不狂喊:“快!快!杀上山去!山洞里有粮食酒肉,有金银珍宝,还有女人!”在他身周簇拥的,有伯牙吾人、钦察人,还有这阵子挟裹入军队的普通蒙古人。在高强度、高密度的屠杀和掠夺之下,他们都已经不是本来的自己了,他们一个个地全都两眼血红,脸上简直没有人的生气,只有漠视生死的漠然与毫无掩饰的沸腾兽性。“贼就是贼,这些年来没一点长进,没一点节操!他们丝毫没能迟滞蒙古军的速度,投靠去做向导的倒是不少!”身在中都的汪世显把厚厚一叠军报摆回案几,提着笔,往身前的舆图上连续标记:“这会儿西北、西南两个招讨司所属的雄关大隘,从阳门镇、浍河堡,到百登台、牛皮关,乃至九十九泉以西的丰州、云内等地全都示警。至少四十座屯堡禀报说,他们被万数以上的骑兵包围……敌势有点吓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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