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安镇,几乎一半区域被那座建立三年仍未完工的王宫占据,剩下一半又大都被驻扎的军队征用。
百姓们挤在狭小屋舍内,但凡能建起新房的地方都搭了草屋,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越发狭窄阴暗,冬天还好些,到了夏天充斥着难闻的屎尿恶臭,稍有些心气的青壮都选择离开了这里。
西南群山起伏,树木茂盛,远不像西北那样苦寒,可自从乌王来此后,搅得百姓不得安宁,怨声载道。
来此第一年,他开始着手王宫的修建,比修自己祖坟还要起劲,分明旁边就有一府不用,一口气圈下半座榭安镇。
原本占据土地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少,全被他用来充工,草屋木房一夜间成了瓦砾,这位藩王开工当天斩了十几个逃跑民工,指望他给补偿是不可能了。
在王宫做工,一天两顿饭,只管吃没工钱,住的窝棚是百姓旧居搜刮来的木板茅草搭建的,几十人住大通铺,夏天闷热至极,一个屁能闻到到天亮。
女人们被派去洗衣做饭,每天负责整个王宫和军营的吃穿,住的地方稍好一些,也照样夏天漏雨冬天漏风。
若生了张还算周正的脸蛋,倒是可以去总管那碰碰运气,兴许就被选进乌王后宫,自此锦衣玉食,不必再为生计发愁。
众人皆知乌王喜好独特,放着美艳娇柔的王妃不宠幸,偏偏喜欢上山下地的农妇,对于有夫之妇更是有着莫名的爱好,被他常常带在身边的一个,是靠一人之力养活一大家子的寡妇。
寡妇姓冯,长相勉强算得上俊俏,人高马大天生神力,一人半天便可犁一亩地,速度不输耕牛,外界甚至有传言,乌王有意废掉正王妃,另立冯氏为妃。
除去好色,本名王泗衡的藩王还极其贪财,治下两府六州十三郡,本来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穷苦地,自他来了后,赋税硬生生又拔高两成。
这两成赋税,自然进了其腰包,此外还有各地官员豪绅的孝敬钱、商贾旅人买路钱、朝廷盐铁……就算是石头,也照样能攥出油来。
就这样,他每年还是会向朝廷哭穷,对于最该花钱的军伍和民生视若无睹,一股脑将银子砸进王宫中,半点藩王的担当都没有。
……
王宫后院,曲径通幽,此处是乌王特意为王妃修建的,王妃喜爱安静,自举家搬到这里后,乌王就第一时间命人按女子娘家庭院修建住处。
王妃姓柳,名木槿,自小熟度四书五经,学识比身为藩王的王泗衡渊博不少,其兄长名震朝野,正是当朝首宰柳木青。
柳木槿住的是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楼前种梧桐,楼后植芭蕉,院中还有数丛柱子,西南多雨雾,赶上大雨滂沱,雨水击打在叶片上,窸窸窣窣,这时女子便喜欢坐在窗边打开窗扉,静静倾听雨声。
今日天色阴沉,迟迟没等来雨水,却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王泗衡挺着将军肚出现在楼下,轻叩房门后,站了足有一炷香才被准许入内,一方藩王,皇亲国戚,竟也有人不给他面子。
“娘子。”乌王走上楼,轻声开口。
女子背着身坐在窗边,轻展书券,落笔轻盈,似乎没有听到对方话语。
又是一炷香,女子放下手中兔毫转过身,姿色哪怕放眼整个王朝都鲜有人及。
“听说你想另立正妃?”
“娘子你冰雪聪明,怎会轻信外人的闲言闲语?”
“是也好,不是也罢,别忘了你的身份。”
女子将书卷规整好,从袖中拿出两封信函递给对方道:
“分别是南阳府总兵敛事司马宽和毕节卫协同坐营符陵写来的,我虽没看,但也猜到了大概。
符陵是你的旧部,随着出生入死多年,问题不大,司马宽此人一向心眼实,想劝说他还需些功夫。”
柳木槿又拿出一封带有狼首漆印的信件,递过去道:
“京城那边动作少了许多,这些天附近府郡里的生面孔也都销声匿迹,想来是你无德王爷的形象已经让他们放心了。”
王泗衡接过信件,点点头笑道:“还要多亏了娘子的安排。”
女子半点不领情,语气冷淡道:
“接下来按计划派将士垦田、扩充军镇,我要回趟京城,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听闻对方三年来第一次要回娘家,男人询问道:
“怎么突然想到要回去?”
“毕竟下次再相见,不知会是什么情形,我不在这段时间,你时不时帮我翻晒一下书卷。”
“娘子放心吧。”
男人咧嘴笑了笑,依稀可以看出当年是个英俊帅小伙,只不过现在胖成这样子,但凡没那个王爷头衔,走在街上都得被当成卖猪肉的。
……
两人初见于柳家府邸,那时他是统御三军的大将军,她是誉满京城的才女,柳木青也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工部员外郎。
一文一武两男子难得成为至交好友,闲暇时常去对方宅邸做客,二人都过了适婚年纪却迟迟未娶,外界甚是怀疑他俩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王朝六百七十二年,先帝驾崩,一旨遗诏把王泗衡调回京城,跟刚刚在吏部展露头角的柳木青共同辅佐幼帝。
那时刘家人还没这般明目张胆,王泗衡这个皇叔也一直将小皇帝当明君培养,后来太后刘雉开始培养亲信,把持朝政,仗着天子生母的身份,时常私下说乌王的坏话,懵懂小皇帝对这位皇叔渐渐疏远起来。
最让王泗衡难以接受的,是平日一向以好友相称的柳木青,竟也转投太后门下,官职一路攀升。
在文争武斗最凶的几年,柳木青为了避免与对方为敌,急流勇退,进入满是年轻人的清文阁,做了几年侍从顾问郎官,待乌王主动请辞外调,才重返朝堂,成为人人艳羡的李首宰。
两人的关系虽已降到冰点,但王泗衡在此期间却成功撬走了对方的妹妹,即便已然成婚,坊间仍有闲人嚼舌根,说王柳二男受制于礼教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娶了柳才女。
话语不算诛心,却足够恶心人,是那帮整日无所事事的大小姐编排出来自娱自乐的,甚至有人还出了话本画册,流传甚广。
这场景总有些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