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就是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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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啧啧啧啧,这不是咱们凉城最有价值散修么?”吴胜摇头咂嘴,“何以落魄至此,竟以兽血为生?你这样让我很心痛的你知道吗?”

  “趁还有口气,赶紧痛一下吧。”宠渡也怕惊动落云子,只敢把神念乍放即收,借此探一探周遭昏蒙阴暗的山林,“不然可能没机会了。”

  “妖——化——”吴胜一字一顿,随着拖长的节律,伸出指头对着虚空连点两下,“可对?”

  “干你屁事。”

  “哎呀,别这么冷淡嘛。”

  “你脖子里的血够热。”

  “替你把风而已,何以如此相待?”

  “这向来是小爷对别人说的话。”

  “不然呢,我还能杀了你?”

  “金乌派的悬赏,小爷自己都心动。”

  “也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宠渡也是稍后才明白,此刻因为受到妖化余波的影响,整个人较平日里少了几分平和、多出几分暴戾,心间杀意一发难止。

  “既然撞破了小爷这个秘密,那下场就只有一个,”宠渡呲牙咧嘴,一脸邪性,还真透出几分妖怪的味道来,“差别只在死法不同。”

  “哟呵,好大的口气。”

  “挑一种?”

  “不是,”吴胜扑哧一笑,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满脸戏谑地摊开双掌,“你该不会真以为能赢我?”

  说起来,宠渡也是疑惑。

  自己击败归元联手不过是日间之事,这才过去多久,由此带来的威慑便已淡化至此了?不然,这厮何以敢大摇大摆现身,暗里又不曾安排哪怕一个帮手?

  且观其气机,不过炼气中境,修为上还比自己低了半截,却想来一场货真价实的单打独斗,到底有何倚仗?

  某种厉害的法器?

  陷阱?

  ……

  “不论输赢,”宠渡收起心思,“只求痛快。”

  “那……试试?”

  “不用,”宠渡摇了摇头,“没那工夫。”

  开什么玩笑?!

  此处离山下的田地其实并不远,斗法那么大的动静,必然惊扰杂役乃至净妖宗管事弟子,万一有人循声摸过来,小爷还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脱?

  所以,试是不可能让你试的。

  不出手则已,出手即死手。

  几乎转瞬间,宠渡便做出了决断。

  速战速决,尽快抽身。

  毫无疑问,这同样是吴胜的打算。

  随着灵力的飞速运转,气血之力轰然炸开,在遁影诀的加持下,宠渡爆发出平生最快的速度。

  欻!

  破风声起,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顿见人影闪烁,等到再次出现,宠渡便像一根笔直的木桩子似的,稳稳地杵在了吴胜跟前。

  这一刻,若能将时光定格,吴胜仍自望着宠渡先前所处的方位,一脸木然的样子像极了披着画皮的傀儡,唯有那对眼珠子映射着迫上前来的东西。

  一只拳头。

  拳头,越来越大。

  拳头,越来越近。

  终于……砰!!!

  伴随着一声炸响,有如被扎破的气球,又似被一棒敲得稀碎的西瓜,或者说是磕在石头上的鸡蛋,吴胜整个人已然四分五裂。

  然而,只见肉块不见血。

  夜风中,一纸黄符飘荡无依。

  还真是一具傀儡?!

  与此同时,宠渡背后乍寒。

  一截剑尖,抵在了后心上。

  ——噌!

  剑,折了。

  不可否认,有九二玄功铸体,宠渡的身板儿硬赛钢铁,一般的刀剑根本刺不破;但即便如此,也顶多被反震之力弹开,何曾像眼下这样,被硬生生绷断?

  足可见这一刺,何其狠辣!

  吴胜神色复杂,豁然之中又带着几分诧异,受惯力的牵引,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往前扑倒,朝着宠渡后背直直撞去。

  以胯带腰。

  扭腰转身。

  以身带手。

  下意识地,宠渡抡起臂膀就往后甩,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有如行云流水。

  从时机与轨迹来看,吴胜如果躲不开,必然被这记手刀砍中脖子,轻者直接晕倒在地,重者血脉淤塞而亡。

  怎料这厮也不是吃素的,剑断的第一时间便已反应过来,猛然挫脚一顿,借力将脑袋急往后仰,堪堪避开——甚而可以说,鼻尖完全是贴着宠渡指尖错过去的。

  不止如此。

  因这一仰,重心自然后移,吴胜顺势下躺,伸展双臂,配合着左脚稳住平衡,同时急踢右腿,把一记冲天脚绷得紧紧的。

  笔直的脚尖似锥,直刺宠渡下颚。

  电光石火间,宠渡摊掌下探。

  啪!

  手掌,盖在了脚腕上。

  脚尖僵在颚下半寸,难进分毫。

  在此刹那,吴胜全身紧绷,脚高头低近乎倒立;虽是单腿拄地,却稳如磐石,左脚仿佛生根一般扎在地上,整个人的结构浑似一副杠杆。

  而左膝,恰为支点。

  结果,被宠渡蓄力一压,吴胜脚那头受力,上半身直接挺胸立起,正正撞在宠渡沙包大的一记铁拳上。

  乒!

  心口炸起尘浪,肉眼可见。

  噗呲!

  衣服应声而碎,散落成片。

  然而,人却无大碍。

  宠渡凝神细看,不由皱眉。

  幽冷的月光下,青光粼粼。

  吴胜身上,仿佛生出一层鳞片。

  那是护甲。

  这厮……竟穿有护甲?!

  且观其模样,并非寻常护甲,因为正是经过它的消解与过滤,拳头上携带的五十钧蛮力被卸掉了七七八八,只剩下小部分透甲而入,落在人身上。

  饶是如此,亦非儿戏。

  猝不及防之下,吴胜同样被轰飞,即便将断剑插入土中缓解冲击力,还是身不由己,半跪着退出好几丈,在地面上留下三道长长的划痕。

  等定住身形再抬眼,好巧不巧,被飘零的一匹碎步遮住了视线,吴胜拂袖急扫,刚把碎布撩开,一抹冷冽的寒光在瞳孔中极速放大。

  断掉的剑尖,被当作暗宝射了过来。

  吴胜掩一剑,荡开剑尖。

  一片光点,紧随而至。

  宠渡手握朴刀,趁机欺近身前,一通挥砍戳刺,不同的角度,越来越快的速度,刀身上反射的月光连缀成片,变得模糊。

  吴胜虽是被迫接招,虽然仅有半截残剑,但面对满眼刀花,却丝毫不含糊,同样把手臂舞出了残影。

  静谧的山林中,一阵叮叮当当。

  刀剑撞击出的星火,不时闪烁。

  这边主攻。

  那边主防。

  几个呼吸间,二人已拆了百余招。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宠渡武技与修为本就高出半截,手中兵器又要长一倍,初时犹需不时挡拆,但随着越打越快,攻多守少、以攻代守,渐成碾压之势。

  鉴于对面有甲护身,护甲不除,后续手段几如隔靴搔痒,全部要打折扣,所以此番攻击的首要目的在于“卸甲”;而伤人,只不过是表面文章。

  宠渡时左时右,貌似一心一意刺人,但一逮到机会,便使刀尖去挑接缝与甲片,虚虚实实间,倒也瞒过对面一时。

  等到吴胜反应过来,宠渡已然得手。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不论自己多快,吴胜居然都接得住,虽说不免狼狈,但基本的章法却没怎么乱,在受到压制的情势下,气机不降反升。

  这是为何?

  所修功法之故?

  宠渡事后回顾才想通,多半是吴胜有意藏锋,想必起初掩饰得极好,但越往后越难以招架,不得不使出本家工夫。

  然而,诡异的地方就在于,其剑招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到底……在哪儿见过?

  便在这愣神的当口,但听一声低喝,——“急急如律令……”,宠渡循声回神,只觉得在吴胜并指的同时,周遭的空气骤然一紧。

  “‘弱柳弦’,缚。”

  话音刚落,立竿见影。

  刀花覆盖的范围内,有道灰色光环凭空闪现,骤然猛缩之下,直接拘住了朴刀,缠绕紧缚其上。

  一时间身形顿滞,把刀抽不回来也刺不出去,宠渡果断放手,扭胯旋身,将大长腿儿似鞭子一般甩过去。

  吴胜屈肘护住身侧,借力跃落在旁。

  ——啪嗒。

  清脆的连响,尤其突兀。

  吴胜循声顾望,只见接缝处接二连三地崩裂开来,整件护甲最后散作几块,应声滑落。

  “一着不慎……就着了你的道,”吴胜止不住一通咳嗽,断断续续地说着,“你……果然是位难缠的主儿。”

  “彼此彼此。”宠渡瞄了一眼衣服上的破口,“不觉得可惜?”

  “原本就没花钱。”

  “我总觉得不会是别人送你的。”

  “无所谓。”吴胜撇了撇嘴,“重要的是,先前若无此物挡着,少不得结结实实吃你一拳,怕是要被轰个对穿;而今它也算物尽其用了,何来可惜之有?况且……”

  “能从我这儿找补回来?”

  “干!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

  “我袋里可能有好东西,但肯定不好拿。”

  “你不用得意。”吴胜继续甩着发麻的臂膀,“我白天就猜到你是个炼体的,只没料到比预想中还要厉害,怪不得那群蠢货会死在你手上。”

  “那群蠢货”说的是谁?

  八百猎妖客?

  感觉又不像……

  其言分明有所特指,绝非泛泛而论。

  宠渡思绪电转,脑中闪过入凉城以来的诸般画面,又猛地想起吴胜今夜现身时说的话,登时恍悟,对其身份与底细有了大致的推定。

  “你与申阔……”宠渡笑问,“谁是师兄?”

  原来这吴胜非但不是什么散修,反而与昔日的刀疤脸类似,也是宗门特意培养的暗桩,不作他用,只为了打入净妖宗,乃至伺机混入上层,以便刺探情报。

  宗门之永续,则为之计深远。

  好个金乌山谷!

  宠渡不得不服。

  难怪其剑招自己看着眼熟咯,丫跟申阔、李二之流本就师出同门嘛。

  难怪能成为山下杂役中“靠山”一脉数一数二的人物,难怪要千方百计巴结并讨好叶舟和于海国,敢情人家是带着任务来的啊。

  可敬。

  可叹。

  亏他装得好,与陈广凑成猥琐二人组,竟然骗过了那么多双眼睛;如今急着跳出来争夺自家宗门发布的悬赏,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又是什么?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怎讲?”

  “所以问题可不可以有点深度?谢谢。”

  “意思是你并非师兄,不过是个弟弟?”

  “废话!是弟弟又如何?”吴胜似乎被戳到了什么痛处,声调莫名地高了几分,“不然这吃力不讨好的鬼差事,能落在我头上?”

  “看来孙子不好装。”

  “有陈广这种怂包一路跟着,是心累。”

  “能者多劳嘛。”

  “不过回头再看,也亏得如此。”

  “哦?”宠渡笑道,“得了什么造化?”

  “嘘——”吴胜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我只知道世事难料祸福相依,你说呢?”

  “今晚祸福如何?”

  “祸不在我。”

  “说好的‘世事难料’呢?”

  “对我无效。”

  “人生在世,知己难求。”宠渡话锋一转,“你说话很有趣。”

  “跟你说话同样不累。”吴胜顿了顿,“在这方面,陈广那个憨憨但凡有你一半,——哦不,一成的水准,我也不至于愁出白头发。”

  “要不……”

  “没可能。”

  “也未必就是做朋友嘛,别要死要活的即可。”宠渡双掌一摊,“我即刻离开凉城,与你再不碰面,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如何?”

  “要守秘密,我只信死人。”

  “这么跩?”

  “实话而已。”

  “你看起来很有把握。”

  “就像我一开始说过的那样,”吴胜笑容更盛,“你赢不了。”

  “世事难预料,小老弟。”

  宠渡笑而不语。

  吴胜同样不言。

  在宠度这里,先前的示好之语当然不带丝毫真心,完全是权宜之计;毕竟,若能相安无事全身而退,又何须两败俱伤甚而你死我活?

  更主要的是,导致老头子惨死的元凶巨恶,飞鼠山那只臭蝙蝠以及玄阴宗的毕老婆子此刻正窝在不知哪个旮旯里阴谋害人,宠渡断不会只因一个吴胜就此一走了之,连师仇也不报了。

  不过,如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一切便都明朗了:彼此堪破对方最深的隐秘,且这隐秘一旦曝光必无活路,所以矛盾不可调和。

  今夜,最多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两边,都有着绝对的自信。

  僵持片刻,宠度打破了沉默。

  “差不多了吧?”

  “嗯……”吴胜一皱眉,“嗯?!”

  原来刚刚那一拳,对吴胜还有更深层次的影响。

  须知宠渡打出去的,可是实打实的千斤之力,纵有护甲过滤,仍不免受到余下的劲道波及。

  吴胜被直接震乱了内息,又遭宠渡连番快刀压制,体内灵力乱窜,一口气郁结难舒,险些就此因为气脉炸裂而走火入魔。

  所以,吴胜之所以愿意跟宠渡拉这么久的“家常”,完全是为了争取时间歇口气,狗屁的“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

  直至此刻,吴胜终于缓过劲儿来。

  “你早知道?”

  “我说过,你就是个弟弟。”

  “吹牛当真不要本钱。”

  “没必要。”

  “此等良机,就被你这么放走了?”

  “等你。”

  “不是速战速决咩?”

  “为你,我改主意了。”

  “怎么说?”

  “我知你也想尽早抽身,不过你也晓得,一般的手段根本摆不平我,就算跑路怕也是不分高下,所以必然是要拿出点真本事的。”宠渡淡然地笑了笑,“如此一来,动静绝不会小。”

  “因此?”

  “既无可避免,倒不如放手一搏,庶几还能快些有个结果。”宠渡嘻嘻笑道,“毕竟时候不早了,天亮之后还要赶着去上工哩。”

  “你倒是会说风凉话。”

  “何以见得?”

  “因为我有另外一种说法。”

  “洗耳恭听。”

  “你能灭杀刀疤脸,足可见你有越境斗法的实力。”吴胜胸有成竹,“眼下机会难得,你不过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儿,对吧?”

  宠渡嘴角微翘,没说什么。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自己?却将我拉作陪练。”吴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亏你还好意思说为了我改变主意,脸呢?”

  “哎呀,”宠渡讪讪言道,“想多了。”

  “想得多还是想得少,在绝对的实力悬殊面前,没有任何意义。”吴胜面色突变,“我会用事实告诉你,你不是在等我……”

  “那是在等什么?”

  “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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