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走了。我如同刚被宣布刑满释放的囚犯,浑身上下瞬间变得无比轻松。我朝房间深处走去,继而向后一倒,后背与柔软的床紧紧贴合。“那是我的床。”“......我想也是。”可我没有起身的念头,只是喃喃了一句。“......”雪并未再说什么,于是我决定暂时就这样躺着。壁炉的火熄了,黑暗以及比黑暗更使人惶恐的沉默包裹着我们。我们不愿开口,仿佛在漆黑的某处正潜伏着可怖的怪物,一旦有动静便会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不过,我们大概在想同一件事:被【篡夺定偶】附身的人必定会在十年后死亡。而当宿主死亡时,该定偶将就近寻找下一任宿主进行附身。简直和传染病无异。在明白自己死期已定的前提下,甘愿做替罪羊来保全真凶......大概是这么回事吧。唔,其中一定存在相当复杂的原因,或许当事人之一的我应当去了解。可又该如何开口呢?我仅仅是个多管闲事的私家侦探罢了,任何人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的必要。到目前为止,我的行为究竟起了什么作用?我有做过一件完全贯彻自己的理念的事么?没有,根本没有。漂亮。我打了个自暴自弃的哈欠。“我开灯了哦。”我听见雪的提醒,随后照明魔具发动,强大的光线一下子便驱散了一切黑暗,令整个房间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好像夜晚已过去了一般。我下意识地闭眼,过了几秒才慢慢睁开。“诶——还挺普通的嘛。”我撑起身体,环视四周。“什么?”“普通的房间,普通的家具摆放方式。”“换句话说,我在起居上需要有自己的风格?”“至少先前我是这样幻想的。”“比如?”“地上散乱的魔法书、放在墙角的脏兮兮的炼药炉、安置在暗金色花瓶里的枯萎玫瑰......之类的?”“不错的幻想。”“谢谢。”雪站在一旁,一边和我对话,一边重新燃起壁炉的火。暖意随着火焰逐渐旺盛而蔓延至全身,这让我提起了不少精神。“我啊......通过办案,知道了席慕尔小姐的许多事情。”“......”“她的生活作息、她的朋友、她喜欢读的书、她卖的商品......简直就跟我真的认识她似的。”“恭喜。”“谢谢。”“......”“她是个好人,却因为那种事被杀掉,太可惜了。”“是我害了她。”雪淡淡地说:“但我接近她的目的本来就是使她能为大人所用,换句话说,她的死无可避免......她的确对我很好,这一点我一清二楚。”我从雪的语气中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后悔,不过,“无可避免”这个词听上去格外刺耳。“......没关系吗?就这么死了?”“嗯。”雪果断地回应:“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再干涉了,换句话说,你无需浪费精力与时间。”“......这真是你所希望的?”“也是我唯一能预见的。”“哦?那真正的死期......方便告诉我吗?”“我不清楚,但绝对快到了。换句话说,跟死刑的执行时间差不了几天。”无感情的声音继续说着:“你不妨把我的死当作是既定事实,那样彼此也能够接受——换句话说,我不介意就这么死了。所以,请你遵守与大人的约定。”不愧是雪,连拒绝别人的怜悯都可以做到如此干脆利落。“我说啊,雪小姐......”我苦笑着摇了下头:“看来你非常不适合去当一名商人呢。”“我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打算。”“哦呀~~但你跟席慕尔小姐相处了那么久诶,可惜了,我还以为你会学到一些商人的智慧。”“......换句话说,你学到了?”“准确而言,我学到的是奸商的头脑——诸事皆以利益为主,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我煞有介事地盯着雪:“生命可是人最宝贵的财产哦,坐以待毙是最愚蠢的亏本行为。你难道不觉得拖延时间是必要的吗?”“......”“......”“你非常不擅长说服别人。”“我知道。”啊~~这种看傻子的眼神。我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我的话是有依据的。”“换句话说,又是神性之目告诉你的?”“唔......”我挠了挠头:“猜得真准。”“......我被魔性定偶附身,必死无疑,但神明大人不忍心看到我含冤而死,因此通过神赋给予你提示,让你想办法使我活久一点——”雪一口气说完,问:“是这样吗?”“呃......”喂喂,为什么我看上去像是在被牵着鼻子走?明明是我准备向她伸出援手哎。可我只好顺水推舟,点了下头:“嗯。”“需要我信任你吗?换句话说,需要我配合你吗?”“我说啊——”我刚想开口,却看见雪的细眉微蹙,眼里夹杂着些许情感。那副神情我貌似在其他地方见过。那是我原本认为雪不可能会露出的神情。于是,我作出嬉皮笑脸的模样:“怎么?你不相信神的力量?全部交给我就好哦。”我不知为何立下了这番诺言。啧......给我用心点啊,混账......再怎么也不能拿命做赌注,不对么?但雪竟坦然地接受了:“好,听你的。”她的回应令我的内心一阵感动。同时断绝了我的后路。......我自然没打算在雪的房间过夜,待了一会儿后,我便告辞了。站在门口,我望了望走廊:“今晚好安静。”“因为除我以外的客人都被请去参加鉴赏会了。”“鉴赏会?”“旅馆的老板最近低价购入了不少画作。”“哦......”“我当然也收到了邀请,但我拒绝了。”雪补充道:“换句话说,我不得不拒绝,而其他人不得不同意。”“......”我听懂了雪的话中之意。她大概是想问我什么,只是我没给她这一机会就转身走开了。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再去观察她的表情,毕竟我猜不出她的心思。更何况,她承诺过——她相信我。走出旅馆,室外的冷风让我的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不少。风不停地刮过脸庞,我却没感到刺痛,这令我明白气温早已开始回升。换句话说,雪消融的日子将近,春天快来了。我对此心生烦躁,不禁加快了脚步。......回到那个我难以称其为“家”的破木屋,我发现我的同居者——费里诺德没回来。估计又是去什么地方喝酒了,那家伙最近经常晚归。“呼......”我做了个深呼吸,接着,刚才被寒风驱散的睡意卷土重来。踉踉跄跄地进入自己的房间,我哆嗦着钻进勉强算厚的被子里,尽管忘记了生火,但我仍顺利地迅速睡着了。......早上......不,应该是中午醒来时,头还是晕乎乎的。赤脚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一连串的喷嚏向我表示:我感冒了。简单洗漱完毕之后,盖尔才慢悠悠地说:“有人在外面等汝,等了很久。”“哦。”我应了一声,并不急着去开门。若是雪小姐或是曼达在门外,盖尔早就把我叫醒了——长久以来的相处,让我和这家伙之间有了不言而喻的默契。我望了望缩在角落的落魄的壁炉,意识到费里诺德一晚上都没回来的事实。直到此刻,我心中已有些明白了。我打开门,外面阴沉的天空令我短暂地怀疑了一下自己是否看错了时间,远处,依稀传来了乌鸦“哇——哇——”的叫声,随即我又打了个喷嚏。一旁的石梯上,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大衣,正一脸不快地凝视着我,活像乌鸦的首领。“哦呀,怎么了,德文?”我叫出那个我一点都不喜欢的名字。“你刚起床?”德文用如同咒骂般的语气质问,并向前迈了一小步,似乎在强调自己等了非常长的时间。“是哦,而且一起床便赶紧来见您,连早餐都没吃。”“现在根本就不是吃早餐的时候!再说你这种人顶多一天吃一顿吧?!看看这破屋子!”对方用接近歇斯底里的表现宣泄了愤怒。“喔~~莫非德文先生是特意来给我送伙食费的吗?辛苦你了。”“你——!”德文将攥成拳头的手从大衣口袋猛地抽出。但由于我的外挂与盖尔都未给出指示,我便放心地站在原地。果不其然,德文的拳头最终也没能抵达我冻僵的身体。不过,在他放下手的同时,他露出了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恶心的表情——一种不应出现在警官脸上的笑容。“你难道就不好奇你的那位同居者去哪了么?”“果然被你们绑架了啊。”“别说得那么难听,臭流氓先生是因为有帮凶的嫌疑,所以才被我们依照正规的程序扣押调查。”德文一本正经地将费里诺德称为“臭流氓先生”,话音中夹杂着傲慢的态度:“你很不服气是吧?那我就跟你说清楚,案发当晚,臭流氓先生跟踪了——”“不必了不必了,随便你们怎么做。”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去睡个回笼觉~~”占理的自然是他们,德文必定有备而来,和他争论只会浪费时间。仿佛提前知道我将是这副反应一般,德文“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好好睡吧!最好别醒来了!”我略感诧异,呆呆地看着德文离开。就为了说这事......亏他能等这么久。是一种警告——我在关上门时忽然察觉到。有人在警告我不要过多插手,尽管我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毕竟这里是‘他’的符尔沃斯啊......”我喃喃道。接着,门又响了:“咚......咚咚......”敲门声极轻。鉴于神性之目没有发动,我毫不犹豫地再次拉开门。但是,门外站的仍是那个德文。“......?喂!”德文一言不发地闯进来,这一难以理解的举动使我愣了愣,回过神来时,对方已进入了屋内。“......喂,干什么?”对方依旧不理我,而是自顾自地试图将门锁好。可我深知对方做不到这件事,因为——“锁是坏的哦。”“......啊,这倒也是。”对方的声音又让我一惊:“换句话说,确实不存在给门上锁的必要。”是熟悉的女性的声音。黑色大衣包裹的躯体逐渐变得高挑,白发不知何时已搭在了她的肩上。她回过头,细长冷漠的眸子转向我。是雪。
第一章:我立下不可破除的无谋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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