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离皇主姜镇意一动不动地看着姜异,心中也明白,自己这个孙儿根本就是在以退为进,并不是真的想辞去一切官身,而是一种另类形式的逼宫。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想好了?”
其当年通过血腥手段上位,如今在位这么多年,有些事虽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只要他决定了的事,从来都是乾坤独断,何曾被人这么公然违逆过。
姜异直着上身跪在那里,目光回视,没有任何退缩之意。
他感觉出了大离皇主姜镇意的意思,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今日怕是要真的变成一介白身了。
除非他顺着对方的意思,收回刚才说的话,但这是不可能的。
刚才那一番言语,虽然更多地是一种策略上的以退为进,并不是真的想放弃手中的权势。但同样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绝不会再后退一步。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免去一切官爵。
这样也好,虽然起点低点,却可以去专心经营阴山界中的太莽部族。
真到了那一步,其麾下的【影鸽】和【血衣卫】,以及丁任手中的那支新势力,肯定依旧会牢牢握在手中。
至于十万日月双轮,姜异在昨夜也做了周密安排,哪怕是带不走这十万大军,十万套日月双轮是一定要带走的。
只要有十万日月双轮在手,便可在太莽部族重建日月台。
所以今天他不会有任何妥协,要收日月台的兵权可以,那便连他身上的一切官爵都收了。
整个皇宫内外,数十万人凝神瞩目下,姜异就这么与大离皇主对视着,整个现场笼罩在一股极度压抑的氛围中。
有人试图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这几乎让人喘不动气的压抑,但看着对视的两人,都自觉地压下了这种想法。
因为他们已经感觉出来了,这是一种爷孙的对峙,一个强势,一个倔犟,外人根本就无从插口。
姜镇意在等着姜异,眼中隐隐留露出一种莫名的失望,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大事,但自己这个孙儿貌似根本就不懂。
姜异真不懂?他懂,但是他真的不想再退缩了,因为一旦退一步,可能真的就是万丈悬崖,会摔得尸骨无存。
只是看着姜镇意眼中那丝为人祖父的哀伤,又隐隐有些触动,想起了前世小时候因为跟母亲赌气故意用各种行为言语气对方的情景,不由缓缓垂下了眼帘。
“自古忠孝难两全,孙儿只想在最后这段时日,侍奉父王床前,还请祖父成全。”姜异再次俯身拜了下去。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退一步,但只是在亲情上的退步。
听闻此言,在场的不少人都暗自舒了一口气,事情终于有了缓和的余地,就看皇主做和应对了。
姜镇意听到这句话,身上逼人的气势收敛了许多,但依旧没有说什么。至于叶昕嵋等人,心中则有些失望,他们到时希望这位毅郡王能一直强硬下去,,但偏偏在最后一刻“怂”了。
是的,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怂了,不再以身疲力乏、才能平庸为借口,而是打起了亲情牌,以尽孝的名义,这等于变相给了皇主一个台阶。
“糊涂!王爷糊涂啊!”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也打破了现场的尴尬气氛。
一位身穿郡王爵的老者走了出来,或许是因为年老体衰的缘由,步履蹒跚,一双眼睛似乎也因为年龄的原因半眯着。
此人名姜焕,出身大离皇族,同样也是八大军头之一。
而且还是八大军头中资历最老的,但也是最早淡出权力中心的,尤其这近一二十年,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甚至因为年龄大的缘故,开始糊里糊涂。
也因此,被人成为糊涂王爷。
但明白一些内情的人,却都知道这位糊涂王爷可是当今皇主的绝对拥护者,在当年的大为争夺中更是立下了不世从龙之功。
眼下虽然表现的糊里糊涂,但对方在军中依然拥有巨大威望,不然也不可能跻身八大军头之一。
便是端亲王姜烈,当年亦曾是其麾下一员部将,蒙受提携之恩。从这一点来讲,他与姜异算是有不浅的渊源。
“叔祖。”姜异抬头恭敬地叫了一声。
“王爷真的以为你父王希望你这么做?抛弃一切官到床前尽孝?”
“你错了!”姜焕颤颤巍巍地走到姜异身边,那样子仿佛一阵风就会被吹倒。
“就在前几日,老夫还与你父王联络过,其言语之间对你寄予厚望,大为自豪,直言后继有人,又怎么会希望你抛弃一切去侍奉床前?”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是暗自摇头,论睁眼说瞎话,没人比得上这位糊涂王爷。
端亲王姜烈卧病在床,如今早就神志不清,连人都不认识了,又怎么可能说出这番话,对方根本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但偏偏没有人敢说什么,而且今日这番场景,能够在这对爷孙俩只见和稀泥的也唯有这位糊涂王爷了,谁让对方辈分高的出奇,而且又是当今皇主的铁忠呢。
换做其他任何一人,都不敢公然坦言自己私下里与端亲王姜烈有往来,这可是犯大忌讳的事。
“再说了,你父王可是最孝敬你祖父的,如今因特殊原因不能继续尽忠尽孝,还指望着你替他尽忠尽孝呢,又怎会允许你辞官去爵!”
“当真是胡闹!”
说到最后,已经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神情,看样子如果不是身体不便,早就一脚踹上了。
姜异低垂下眼帘,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再次对着皇主姜镇意叩拜不语。
姜焕这时转身对着姜镇意躬身道:“毅郡王依然幡然醒悟,还请皇主息怒。”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里都是感叹,这位糊涂王爷要是真的糊涂,那世上就没有明白人了!寥寥几语,便彻底化解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
当然,前提是两人都肯顺着这台阶下来,毅郡王已经用自己行动表明了态度,现在就看皇主了。
再说大离皇主姜镇意,自始至终都不言一语,直到这时才冷哼一声,瞥了一眼拜俯在哪里的姜异,开口道:
“下一议题!”
绝大多数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有明确表达出来,但这件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和稀泥嘛,各人心里明白就好。
当然,也有不少人心中都是暗自可惜,尤其是叶昕嵋,面色变得很难看,对自己丈夫出尔反尔的行为大事不满。
亲王爵这件事既然不了了之了,那收回日月台兵权的事自然也泡汤了。
俯在地上的姜异,心中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想放弃手中的权势。
现在风暴已经过去了,不管是因为对方的舔犊之情,还是因为自己还有用处,这场“杯酒释兵权”的戏码算是破局了。
姜焕缕着胡须,摇头晃脑地就想走回队列,不过看到还趴伏在地上的姜异,顿时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
姜异这才一个骨碌爬了起来,连忙上前搀扶着对方一起走回了队列,脸上一副孝子贤孙的讨好神情,哪里有一点昔日日月督主的铁血凶威。
姜镇意看到这一幕,不禁又是一声冷哼。
听到这声音,原本悠哉地慢悠悠踱步的姜焕,立刻一抖膀子甩开了姜异搀扶的双手,快步向队列中走去。
姜异也不在意,快步追上去继续搀扶着对方的胳膊,神情已经变得谄媚,当真温顺无比。
眼见皇主姜镇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庞宣赶紧上前一步,起声道:“下一议题,如今天下灾祸不断,国库空虚,故裁臃减冗,议定取消天下学宫!”
庞宣说完,皇主姜镇意照常问了一句:“诸位卿家可有异议陈情?”说完,便看向了某个方向。
姜异心道果然如此,但此时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今日能保住手中的权势,已然是功德圆满,不易再招惹事端。
但其心下仍旧有些不顺,国库空虚,节源减流,学宫又能占几分?当真是荒谬!
站在其旁边的姜焕,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开了一条缝,瞥了姜异一眼,将他没有任何移动,这才又闭上了。
整个听政殿广场上,不下于十万人,没有任何人出声。
“启禀陛下,小民有异议陈情!”
几乎是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遥遥传来一道声音,距离太远,如果不是有扩声阵法,只怕没人会听得见。
姜镇意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对着庞宣示意了一下。庞宣会意,上前半步,再次起声道:
“有异议者,上前陈情。”
声音一落,一道身影从远处走出队列,疾步向前走来。
内广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南北足有几百米,这道身影虽然疾步而行,但几百米的距离却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整个现场十万人,目光一时间都汇聚在这道身影上,接着便是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充斥着一种嘲笑之意。
但也有人表情莫名沉重,比如姜异。
举目望去,整个听政殿内广场足足十万人,却只有这一名真正的读书人在场,而且还是在队列的最末尾。
而且这名读书人还是大离皇朝的司学,执掌书坊,放在前世任何一个封建皇朝,都是部堂级的朝廷大员。
但现在,却是自称小民,连官身都得不到认可。
就这样,在数万到目光的凝视和嗡嗡的议论嘲讽中,那道身影终于来到了来到了平台上,接着便俯身叩拜道:
“小民董成阳,参见陛下,叩请陛下收回成命,保留学宫。”
姜镇意没有立刻答复,只是让董成阳站了起来,接着抬头问道:“众卿家以为如何?”
“启禀陛下,学宫空耗资财,毫无用处,理应裁撤。”一名武将出列道。
董成阳先是对着姜镇意行了一礼,接着对那名武将道:“侯爷何处此言?学宫为幼童授业解惑,读书认字,怎能说毫无用处?”
那名武将哂笑一声:“有何用处?大离皇朝以武立国,你们这学宫可有半分益助?又或者你们这些书匠,又有哪一个在武道上有所成就?”
董成阳想说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所有书匠几乎都在武道一途上毫无建树,包括他自己。
但嘴中仍然说道:“怎么会没用处?读书多了之后肯定会对会更容易领悟武道一途的奥义……”
话没说完,却是被领一道声音打断了:“笑话,当真是笑话,你的意思是你们书匠可以之道武道修行?”又是一名武将闪身走了出来。
“不错,如果真有用处,你不妨当场讲解一下自己对武道的理解,也好指导一下我们这些大老粗……”又是一人接声道。
这句话立刻引起一阵哄然大笑,让书匠指导武道,当真是大笑话。
董成阳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对武道一途丝毫不动,如何去指导武道。
“哼,勿再多言,学宫制度,徒耗资财,没有半点用处,理应裁撤!”
这时,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出过声的大离皇后叶昕嵋突然冷声说了一句,接着就立刻得到一片附和声。
董成阳站在那里,孤身而立,满脸绝望,纵然腹中还有千言万语,但他明白,皇后这话一出,等于就直接判了学宫死刑,除非大离皇主干预,否则断无更改的可能。
归根结底,还是他们读书人的话语权太少了,或者直接说是没有,在这朝堂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发言权。
也就在董成阳孤身举目无望时,皇宫外陡然传来一阵嚎哭声,却是聚集在宫外广场上的数万书匠自知今日翻身无望,俱是伏地恸哭。
董成阳举目四望,泪眼朦胧,不禁抬头叹道:“天下之大,竟没有我们读书人的容身之地,何其可悲!”
听到这句话,不少人面色也是莫名一动,但终究没人说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所谓的国库空虚跟学宫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垄断,一种文化传承的垄断,当然,也是一种变相的武道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