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林军的骑兵们得到了久违的允许骑马的命令。
因为主力步军在快速前进,队形很散,器械甲胄全放在车上,一旦被人袭击,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三千骑兵散得很开,确保没有敌人能够靠近。如果有人靠近,他们还有义务反冲击阻遏一下——主要针对敌骑。
斥候发现敌人,有时候即便传回来了军情,也不一定来得及整队。这时候每一刻都十分宝贵,需要骑兵来争取更多的调整时间。
都游奕使徐浩骑在马上,略略落后邵树德半个身位。
“全忠帐下王彦章勇武彪悍,善冲阵。你可敢?”邵树德闲着无聊,开玩笑问道。
徐浩也是老人了,在邵树德面前也不用故作姿态,闻言笑道:“大王,我也不是什么阵都冲的。”
邵树德大笑。
徐浩这人,在中原其实挺有名气,至少梁军上下都觉得此人是夏军骁将,勇不可当。
但邵树德知道,徐浩冲杀用的是脑子。如果敌军阵型紧密,无机可趁,他不会硬来。相反,他则会冲上去表现一番。
这种用脑子打仗的习惯,也造就了他冲阵、斩将超高的成功率——容易失败的我不冲,胜率自然就高了。
后朝修史之时,参照前朝资料,估计会把徐浩写作张飞之流的猛将,毕竟他们又没面对面见过,只能在故纸堆里寻找相关资料,自己脑补了。
“你不如朱瑾。”邵树德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当真爱其勇武。若肯为我效力,什么阵不敢冲?”
徐浩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笑道:“朱瑾武艺确实比我强,不过战阵之上,靠个人勇武也不成,不然他也不会单骑走免了。大王若实在爱才,大伙便把朱瑾捉了,逼他投降。”
邵树德又笑。
朱瑾冲阵的表现可以不看,因为或许有吹嘘的成分。但他在投奔淮南期间,徐知训派刺客深夜刺杀他,五十二岁的朱瑾从梦中惊醒,来不及披甲,持剑与刺客厮斗,将五人一一诛杀。而且看起来还没受什么伤,因为他还有力气在后院中挖坑,将五具尸体埋进去。
如此良才,若愿降,邵树德不吝厚赏。
“大王,有军报。”一骑飞奔而至。
邵树德接过一看,是有关平阴战事的。
封藏之简略介绍了一下战场情况,简而言之,双方在过去数日之内十余战,互有胜负,多位于齐长城故址至平阴故城一带的丘陵地区。
末了,封藏之请斩赵岩。
邵树德面色凝重地仔细看了看理由,主要是赵岩贪生怕死,用兵也无甚法度,屡次失败。忠武军虽然新兵不少,但本不至于打得那么差,罪责全在赵岩身上。
“赵岩杀不得……”邵树德轻叹了一声:“传令,罢赵岩齐州招讨副使之职,由郭绍宾任此职。”
文吏开始书写命令。
护国军现在已不足七千人。封藏之密告,军中暗流涌动,有人鼓噪串联,要求回家。他现在完全靠拉着邵树德的虎皮威吓众人,但这总有个极限。
忠武军还剩五千多人,即便算上赶来支援的坚锐军四千人,面对几倍兵力的齐军、郓军,还是力有不逮。他们马上就要放弃外围阵地,退守平阴县了,届时贼势会更加猖獗,更加嚣张。
邵树德对各军剩余兵力比较关注。
又想消耗这些杂牌,又担心他们哗变,矛盾不已。但你若不消耗,今后杂牌会越打越多,届时都是造反隐患。
看来,还是得下狠手了,此战过后,得取消一些杂牌军的番号。
正月最后一天,大军抵达了郓州。
一路上遇到了敌骑骚扰,但都被击退,大军有惊无险,完完整整地抵达了北线。
“大王……”郓州城外,父老出城三里相迎。
邵树德看了一下李唐宾。
李唐宾立刻禀道:“末将并未安排,郓州父老自发出城迎候大王。”
“我信你。”邵树德笑道。
“大王,为我等报仇啊!”
“大王,数年前朱全忠便攻我郓镇,那会还好,此番再来,杀戮过重,直如秦宗权一般。”
“梁人都不是好东西,杀光梁人。”
“可怜我女儿,嫁到东阿,而今不知所踪。”
父老们七嘴八舌,形容哀戚,见者为之动容。
虽然不太厚道,但邵树德心中还是下意识冒出了一个念头: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老子一年军费开支那么多,还要发抚恤,把军士们喂得饱饱的,就是为了有底气约束军纪——有一说一,你钱都不发足,是没有充足的底气来约束军纪的,好军纪必须靠丰厚的收入来维持,不然没人鸟你。
“诸位请起。”邵树德双手虚浮,道:“全忠此贼,堕落至斯,取死之道也。听闻还有数千魏兵南下劫掠,这次一并剿了,还郓镇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大王,为我等报仇啊!”远处一堆乌泱泱的人大声道。
“那是谁?”邵树德问道。
“东阿、阳谷二县逃过来的百姓,还有一些是寿张的。因为风传捧圣军使朱珍已降全忠,寿张百姓害怕遭到屠戮,也有一些跑了过来。”李唐宾回道。
“杀光梁人、魏人!”
“大王,我苦练武艺多年,带我去报仇吧。”
“大王,我乃郓镇军校,王夜袭之时,仓皇逃遁。今迷途知返,带我一起去吧。”
“不能保护家人,要这条命甚用!大王,我从朱瑄那边逃归,今只愿报仇。”
“诸位——”邵树德扬了扬马鞭,军士们四散开来,让吵吵嚷嚷的人群住口。
邵树德下了马,缓步而行,道:“梁人亦非全是坏人。”
说罢,拍了拍身边一名军士的肩膀,道:“吾之突将军儿郎奋勇厮杀。下郓州之后,不曾劫掠百姓,不曾杀伤人命。此皆忠贞勇士,吾深爱之。”
可恶,又被他装到了——附近的突将军士卒本来有些灰头土脸,此时听了,人人感佩。
“我既下郓州,郓州百姓皆吾赤子,赤子有恨,自当抚慰。今欲讨伐朱全忠,有血性的武人,可随我同往,敢不敢?”
“敢!”一开始声音还杂乱无章、稀稀落落,但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嘹亮。
“应募军士,可至州衙报名。”邵树德宣布道。
“大王,我将行至濮州的两千郓兵也喊回来了。”进城途中,李唐宾禀报道。
这厮有头脑啊!
邵树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朱全忠和魏人做下这等恶事,郓镇降兵别无选择,现在只能团结在邵圣的旗帜下,一起讨伐朱全忠和魏人。
“带我去看看降兵。”邵树德吩咐道。
两千郓镇降兵都是在卢县投降的,这会住在一处军营内,喧哗不已。
“列队,点名。”有衙内军的军官闯入军营,下令道。
两千人动作不算慢,一会就空着手集结完毕了。文吏按册点名,一个不少。
邵树德在突将军士卒的护卫下,径直走到降兵面前。
“东阿、阳谷之事都知晓了吧?”他问道。
众人脸上多有气愤之色,很显然有不少人在当地有亲人或朋友。
邵树德拉起一人之手,道:“看你手上的老茧,拉弓射箭七八年了吧?连家人都护不了周全,这弓不练也罢。”
他又走到另外一人面前,一拳擂在他胸口,斥道:“身材如此魁伟,桑梓涂炭之时,又有何用?”
“百姓烈日下躬耕,养活尔等,你却不能保得他一家老小。”
“终日吹嘘,勇武绝伦,真要用到你们的时候,个个不顶事。”
“除夕夜饮酒吃肉,都是民脂民膏。百姓心甘情愿缴税,是为了让你保他安宁,你他妈有什么用?”
“若无我麾下儿郎坐镇郓州,郓州也被屠戮了。还他妈反我吗?是谁保了你等家人?”
“还他妈反我吗?”
邵树德一个个走过去,连打带骂,毫不留情。
郓镇降兵面有愧色,不敢接触他的视线。
还有人直接哭了出来,跪在地上,道:“请夏王带我去报仇!”
他这么一说,更多的人跪了下来。
“报仇?”邵树德冷笑道:“我有突将军勇士,便不劳你等了。你们一个个反我时挺有劲的,真要对付魏兵之时,却怂得狠,要你们何用?不如让别人来帮你们报仇。”
此言一出,郓兵愧色更浓,呼啦啦一大片,几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固请道:“请夏王带我等报仇。”
“打朱全忠和魏人,要拼命的……”邵树德说道。
“我等皆愿死战。”
“厮杀之时,但皱一下眉头,不劳夏王动手,甘愿自裁。”
“恨不能此时便与贼人拼命。”
众人纷纷说道。
“我治军很严,你们怕是受不了……”邵树德又说道。
“愿尊奉号令。”
“谁若怪话连篇,我等自将其了账。”
“这条命卖给殿下了。”
“入了军,便要离开郓州了。”邵树德继续说道。
“殿下所说,我等皆应。”
“好,大丈夫一言九鼎,谁若反悔,狗都嫌弃。”邵树德大声道:“我素爱勇士,敢与魏人拼命的勇士,无须跪。”
哗啦啦,一群人都站了起来。
“将他们尽数编入突将军。”邵树德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