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玘部组成的车阵冲在最前面。
五百土团乡夫充当马夫、盾牌手以及搬运工,一千战兵严阵以待,披甲前行。
反正就三里地了,全员披甲捱过去也不难。
骑兵转移了目标,开始不断袭扰这支先头部队,但看起来似乎害怕伤亡,很多时候点到即止,这让刘玘信心大增。
破夏军主力和一千五百土团乡夫在距离他们三四百步的地方跟着,紧张了好久,眼看告成县在望,人人都松了口气。特别是在看到城墙顶上有人走来走去,并且主动打开了城门之后,心中更是大定,终于有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了。
漆黑的城门洞稍稍让人有些不安,不过也就是一小会,大队人马很快进了城,没有任何事发生。整个县城就像他们之前来到时那么安静,仅有的百姓躲在家里,从窗户和门缝后,用复杂难言的眼神看着他们。
将死之人,可怜可叹!
“呜——”角声响起。
骑在马上的刘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蓬箭矢袭来,痛得他眼前一黑,直接栽落马下。
强弩!军中才有的强弩!这是刘玘最后一个念头。
两侧房屋之上出现了众多弓弩手,他们将无情的箭矢从空中射入梁军身体,一时间造成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杀伤:入城的梁军已超过千人,箭雨一波又一波,死伤早已超过三百,且还在快速增加之中。
“杀贼!”街道上突然涌出了大群甲士,在军官的带领下,结阵杀向正乱作一团的梁兵。
梁将刘玘已死,又遭受了毁灭性的箭雨打击,在突然冒出的夏兵面前,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直接被杀了个七零八落。
魏博秋亲自带队,一杆长枪如同毒蛇出洞一般,每刺一下,一条人命了账。
军士们在他的鼓舞下,士气高昂,刀枪并用,轻松愉快地从背后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追杀一直延续到了城外,贼兵毫无斗志,稀里哗啦地溃了出去,死伤惨重。
城外的梁军其实已经知道里面情况不对了,毕竟惨叫声和喊杀声做不得假。刘玘那一千多人肯定是中埋伏了,这毫无疑问,他为大家蹚了一把路,下场多半很不妙。当然,如今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大伙该考虑的是告成县怎么会有夏贼的,又有多少夏贼?
“中伏了,跑啊!”毫无征兆地,那一千多土团乡夫直接炸了。
撤退途中的他们士气低落,此时一看中伏,那还等个屁!一个个脚底抹油,扔了碍事的长枪,打开车阵,也不管夏军骑兵的威胁了,直接朝两边的山林里退,竟是跑得比谁都快。
赵霖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夏贼前后夹击,人心惶惶,偏偏土团乡夫还直接跑了,进一步牵动了士气。
城内夏军的脚步丝毫不停,直接朝这边冲来。骑兵也再次活跃起来,数十骑一股聚集起来,虎视眈眈,就等着他们露出破绽。
“撤——”赵霖的话刚说到一半,直接被杜宴球打断了。
只听他说道:“事急矣!不能退,一退必然全军崩溃,今只能奋勇拼杀,争那一线之机。”
谁知赵霖直接甩开了他的手,道:“杜十将,你又不是不知道破夏军的底细。以前那老底子三千人兴许还能打一打,如今夹杂了那么多新兵,堪战耶?”
杜宴球慨然道:“能不能战,总要打一下才知道。末将愿率众冲杀,纵死不悔。军使安坐便可,万不能弃军而逃。”
“打不的!你知道城中有多少贼军?五千?一万?挡得住吗?”赵霖根本不听,招呼一声亲兵,扶着他上马,撞开了挡着路的军士,朝南边溃去。
他是赵犨之子,陈许节度使赵珝之侄,谁敢动他?眼下保命要紧。
“赵霖鼠辈!”杜宴球的吼声惊天动地。
已经带人拼杀起来的王彦章忍不住朝这边望了一眼,大惊失色。主将先奔,军士们如何还有斗志?
果然,在夏军齐声高喊“赵霖跑了”,且赵霖的将旗确实倒下去之后,破夏军数千将士直接崩了,人人弃了碍事的甲胄,往两侧山林里跑。
王彦章试图挽回败局,无奈兵败如山倒,根本没人愿意厮杀,只能长叹一声,也撒丫子跑了。
六千余大军崩溃,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时间。
怪谁呢?很难说,只能怪朱全忠了吧。连破夏军这种战前紧急扩编的部队都派了出来,一战覆灭,咎由自取,没什么好说的。
……
张归厚在登封县犹豫了一小会。
朱汉宾被他派到了太谷关,足足四千余人马,增援守军,死死挡住夏贼的攻击。
如果他从登封撤了,那么夏贼完全可以由此西进颍阳,截断太谷关守军的退路。如果守军坚决抵抗,不愿投降的话,那么就又是一出河阳南城的惨剧,因为多半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到底是一起出来的。张归厚叹了口气,找了心腹亲兵,让他骑马西行,至颍阳县知会一声。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朱汉宾的造化,只能看他自己了。
处理完这些首尾后,张归厚带着厅子都步骑两千余人南撤。基本是沿着赵霖他们的老路,落后了大约一天的路程。
雨势很大,道路泥泞。双方的骑兵几乎都成了摆设,人人牵马步行。
不知道为什么,张归厚突然想起了黄河。今春以来,阴雨天气虽然断断续续,但总体比往年多了不少,河水应该上涨了不少吧?
“指挥使,派往告成县的斥候至今还没回来。”走了小半天后,因为雨势实在太大,他们不得不找了个驿道旁的村子暂避,此时有人向他汇报。
“一个都没回来?全死了?”张归厚眉头拧成一团,问道。
“都没回来。”
张归厚摆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斥候未必就是死了,有可能被人拦住了,不得不绕路,也有可能被恶劣天气所阻,没法及时回来。但无论哪种,都要警惕起来。
另外一件让他感到费解的事情,就是赵霖居然也没派人过来与他联络。这正常吗?绝对不正常。
仔细比照了下地图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告成”二字之上。
那两个字就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样,什么进去都变得悄无声息,就像从来都没出现过。
“有没有接到孟州庞都头的消息?”张归厚喊来了负责牒文收发的幕僚,问道。
“回指挥使,没有。”幕僚浑身湿漉漉的,看起来有些狼狈,立刻回答道。
“丁帅呢?”张归厚的目光又回到了地图上,问道。
“也没有。”
“到现在还犹豫不决么?”张归厚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仗打到现在,情况已经十分明了。
洛南三关之中,直通汝州的就只有伊阙关。太谷、轘辕都要绕路,且山路艰险,从后勤角度来说花费极大,且一旦深入南下,很容易被人截断粮道。
从夏贼的角度来说,最理想的就是攻下伊阙关。如果这里拿不下,退而求其次,也要攻克太谷关,然后向西绕到伊阙关后面,两相夹击,边打边劝降,尽快拿下这个重要关口,打通南下道路。
只不过如今看来,夏贼的胃口似乎很大,竟然想直接南下陈许,兜住汝州的丁会部众。伊阙、太谷的守军,在他们眼里价值都小了,以至于竟然不是主要打击目标。
夏贼胃口确实大,而且行动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目前已经占了先手,获得了一定的优势。
但这个优势没法破吗?未必。至少张归厚就想到了办法,汴州军府应该也有类似的方案,就看他们如何以及何时实施了。
“慢得令人发指!”张归厚又叹了一声。若你们早早拿出主意,我何至于连登封也不守。
汝州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守还是跑,不清不楚。庞师古部如何抽调得力人马南下,也毫无头绪。
若他来做主,早就下令戴思远率飞龙军离开管城,前往新郑了。如果动作够迅速的话,大雨落下之前已经抵达新郑,甚至过阳翟了。
梁王身边都是一群废物!
“指挥使,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幕僚突然说道。
“说吧。”张归厚道:“都这个时候了,但讲无妨。”
“指挥使,我军兵虽锐,然不过两千余。告成县是个什么样,很难说。如果一意南下,粮草不过能支六七日,若被贼人缠住,不堪设想。”幕僚说道:“西进颍阳亦不合适,易成瓮中之鳖。不如向东,越过阳城山,去密县。贼人谓我南下,定想不到这一出。如此,则转危为安矣。”
阳城山,在告成县东北,没有大驿道直通,只有山间小道。过大军肯定不是太方便,因为涉及到后勤时十分麻烦,但他们厅子都如今无辎重大队,除了随军的骡马及驮载的货物、器械之外,可以说什么都没有,走山道去密县并不麻烦。
而一旦到了密县,可就从容多了。进可以派小股人马袭扰登封、告成,无需带多少粮食,三天足矣,轻兵疾进,打了就跑,退的话还可以联络郑州,煞是方便。
张归厚一拍大腿,笑道:“你平日尽出馊主意,难得来个了妙招。”
幕僚尴尬地笑了,道:“我看夏贼是前阵子打得太顺,胃口也养刁了。制定了这么一个吞吃数万兵马的大方略,气魄不小,然并非没有破解之法。行军打仗,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本是寻常。又不是写‘市人小说’,非得按照夏贼的方略来,将军但去密县,不妨事的。”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夏贼此番动用的兵马不少,估计不下十万众。接下来只要天气好转,道路不再泥泞,随着夏贼推进,各军局势都不会太好看。诸军都灰头土脸的情况下,指挥使退到密县之事,自然也就没人追究了。”
张归厚点了点头。
不是我不想打,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梁王若肯给一万衙军,早就在登封与夏贼干上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