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护士和值班医生查房,病房的门虚掩着。
陈珺刚从独立卫生间里出来,就看见一个人影从外面走廊上经过,朝着育婴室方向走去。
医院里人来人往很正常,陈珺睡得迷迷糊糊,没多想,转身走到床边,打起精神,关切地看着正在熟睡的苏小琳。
她刚起来时候护工就醒了,连忙爬起来问:“怎么了,要我帮忙吗?”
苏小琳呼吸均匀,陈珺也不想劳烦别人,很随意地笑笑:“没事儿,你睡吧!有事儿我再叫你。”
护工忙点了下头:“哎,好的,好的。”
陈珺回到折叠床边坐下,打了个呵欠,正打算和衣躺下,忽然想要看看时间,于是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亮屏幕。
三点四十六分。
还早,还能睡会儿。
下意识的把手机收好,侧身躺下,刚闭上眼睛,陈珺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之前在门缝里看到的那个身影。
好像是个女的,穿着深蓝色衬衫,还佝偻着背。
护士服是白色的,她没穿白大褂,而且从外表身形来看,应该不是医生。
不是医生……
不是护士……
等等,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
陈珺迷迷糊糊忽然想到这个,顿时变得清醒起来。
她坐直身子,皱起眉头。
白天的时候,她就在病房里陪着女儿。前前后后跑了几趟护士长和医生值班室,把这里的情况弄了个明白。
住院大楼是一个“凹”字形的建筑,总共有三十层。中间陷进去的那个方向是大楼入口,左边有一部货运电梯,同时也是医生和护士的专用。中间位置略靠右,有四部电梯沿走廊左右分布,其中一号和二号电梯从直达十五楼,三号和四号电梯在十五楼以下不停,只能前往十六楼以上。
妇产科在二十二至二十六楼。
这里是二十三楼。
客用电梯集中在大楼正中,从特护病房出去向右拐,走上八十多米就是。
特护病房数量不多,每层楼只有两间。主要是价钱贵,远远超过普通床位。
苏小琳住的这间是端头房,面积很大,各种设施齐全,甚至还专门配有冰箱和洗衣机。
院方对于病房的设置也颇有讲究,产科病房都有独立卫生间。护士站设在楼层正中,也就是对着电梯的位置。医生值班室设在普通病房与特护病房中间,两边相隔不远。
陈珺没看清那个人影究竟是谁,不过就算看见了估计也不认识。
她只是不明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往病房左边走?
这间特护病房往左已经没有房间了,再往前走几步,就是通往医技室和育婴室的走廊。
无论医生还是护士,在医院都得穿制服。
医技室和育婴室晚上不对外开放。
三点多……正是睡觉的时候,谁会大半夜的爬起来,往那个方向走?
人类有一种很神奇的预知感。很多人在梦中都会“看”到一些场景,在之后的生活经历当中,会发现某个地方或发生的事情似曾相识,根本就是梦中场景的回放。
科学家对此无法解释。
陈珺忽然觉得心慌心跳,有种说不出的恐慌。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觉得心跳的厉害,无论如何也坐不住。
她站起来,走到护工的床边,轻轻推了一下对方,低声道:“小王,麻烦你跟我来一下。”
护工睡得半梦半醒,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懵懂地问:“陈姐,怎么了?”
陈珺也不好解释,只说:“你跟我来一下,我们去外面看看。”
护工陪着陈珺出了门。
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人。
陈珺神情严肃,带着护工往左拐,进了走廊,一直往前走。
护工完全不明白她究竟想干什么,低声问:“陈姐,到底怎么了?”
陈珺也不解释,她加快速度,很快来到走廊底部。
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空间。左边是医技室,右边是育婴室,隔壁还有一个护士值班室。
医技室关着门,育婴室里面亮着夜灯,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婴儿床前有一个人影。
虽然很模糊,距离也有些远,陈珺还是能看出对方穿着深蓝色衬衫。
“那个人……”陈珺只说了这一句,就推开房门,不顾一切冲过去,死死抓住对方的手。
那人是一个中年妇女,她完全没有听到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陈珺以吃奶的力气将她按翻,同时发出极大的喊叫声。
“小王,快去叫护士和医生,快啊!”
被按倒的女人猝不及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又惊又怒:“你干什么?你……快把我放开!”
值班室就在隔壁,两名护士跟着护工匆匆跑进育婴室,好不容易把陈珺和那女人拉开。
陈珺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中年妇女,颤声道:“抓住她,快报警把她抓起来。”
一名护士皱起眉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陈珺回答速度极快:“她偷孩子。”
护士和护工瞬间呆住了。三个人不约而同转过身,把视线集中在穿蓝色衬衫的中年妇女身上。
她眼里闪过一丝恐惧,整张面孔瞬间变得极其凶恶,仿佛饥饿到极点的野兽,死死盯着陈珺,从喉咙深处发出“呼呼”的低吼。
“简直胡说八道,臭婆娘,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她抬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十指弯曲,活脱脱就像怪物的爪子。
陈珺为人和善,白天陪护女儿的时候,她就与这里的医生和护士基本上混了个脸熟。虽然叫不出所有人的名字,却知道对方姓什么。陈珺往旁边走了几步,扯了下一个护士的衣服,焦急地说:“小高,我没骗你,她真是来偷孩子的。”
她随即把视线转向另一名护士,恳切地说:“小于,麻烦你叫下保安,要不报警也行。她不是好人,真的不是啊!”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
倒不是说她们无法判断事情真伪,而是刚从熟睡中惊醒,两个人脑子晕乎乎的,尚未完全醒来。本以为只是普通纠纷,没想到陈珺一口咬定对方“偷孩子”。
姓高的护士用手掌在脸上揉了几下,强行驱走睡意。她往前走了几步,用身体强行顶着穿蓝色衬衫的女人,用威胁的语气说:“往后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孩子都在睡觉呢,有什么出去再说。”
陈珺也在旁边忙不迭地点头:“是的,先出去,别吓着孩子。”
那女人被挤兑的没办法,只好按照护士的要求,从侧面绕过一张张婴儿床,走出育婴室。
姓高的护士走在最后,关上育婴室房门,立刻转身对另一名护士道:“小于,打电话给保卫科,让他们马上派人过来。”
中年妇女听到这句话,脸色骤变,愤怒地尖声大叫:“你们要干什么?都说了我没偷孩子,我什么都没做。”
陈珺抬手指着她,想也不想就张口发问:“都这么晚了,你去育婴房干什么?”
中年妇女振振有词:“我去看看我自家的孩子,不可以吗?”
陈珺正打算继续追问,却被姓高的护士抬手拦了下来。此时她已经毫无睡意,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那女人,认真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哪床的?”
中年妇女欲言又止,很不情愿地回答:“……我叫苗素莲……七十九床。”
姓高的护士皱起眉头:“七十九床不是叫王凤琴吗?今天刚做的剖腹产,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表姐。”苗素莲回答的很快:“她生孩子,男人不方便,我来帮着照看一下。”
正说着,姓于的护士小跑着从值班室里出来,对高姓护士道:“我刚打了电话,保卫科那边的人已经来了。”
姓高的护士点点头,分别看了看陈珺和苗素莲:“你们都别急,这事儿等保卫科的人来了再说。”
不等陈珺说话,苗素莲急了::“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看看孩子而已,多大点儿事啊!我……我还得回去睡觉呢!”
看她后缩着身子靠在墙上,挪动脚步想要往病房方向走,高护士连忙走过去,将路封死,然后对姓于的护士说:“把张医生和护士长叫起来,让他们赶紧过来。”
这边闹出的动静很大,附近病房里的人被吵醒,纷纷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走廊里很快聚起十几个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听说是有人偷孩子。”
“这大半夜的闹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偷孩子?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啊!你看那边,医生护士都在,好像是被围在中间那女的干的。”
议论纷纷,医院保卫科的人也到了,带着两名保安,把苗素莲和陈珺围在中间。
任海洋是保卫科副科长,今天他值夜班。简单问了一下事情经过,他心中大体上已经有了计较。
注视着苗素莲,他认真地问:“大半夜不睡觉,你跑到育婴室里做什么?”
苗素莲早已想好了答案:“我去看看孩子。”
“谁的孩子?”任海洋问。
“我表妹王凤琴的。”她回答的很快。
任海洋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这当表姐的还真不错,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这么上心。”
最后几个字,他故意拖长了腔调。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任海洋猛然提高音量,以极快的速度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苗素莲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朱……朱涛。”
任海洋继续问:“几床几号?”
苗素莲尚未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三……三十三号。”
这是育婴室孩子的编号。
任海洋盯着她的眼睛:“我问的是孕妇床号。”
苗素莲“哦”了一声,连忙更正:“七十九,我表妹睡七十九号床。”
这时,聚在走廊上的人更多了。
任海洋转过身,皱起眉头环视一圈,低声吩咐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保安:“把他们都劝散了,不要围在这儿。”
他随即转过身,对陈珺和苗素莲道:“去值班室说吧!这里人多,影响不好。”
……
刚走进值班室,高护士也带着一个中年男子尾随进来。
他叫朱元,是王凤琴的丈夫。
朱元外貌属于老实忠厚的那种类型,给人的感觉很放心。身上的衣服虽然旧,却很干净。
面对任海洋的询问,朱元认真地说:“我在外边儿打工,老婆一直是她娘家人照顾着。这进医院生孩子需要钱,只能靠我一个人。我是今天早上才收到消息,说是我老婆住院了,连忙从郊县上赶过来,今天下午才到。”
任海洋指了一下站在斜对面的苗素莲,问:“你认识她吗?”
朱元点点头:“认识。”
“她叫什么名字?”任海洋问。
朱元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姓苗。”
苗素莲一听就急了,不顾一切喊叫起来:“朱元你这个没脑子的,我叫苗素……”
后面那个“莲”字尚未说出,任海洋立刻将其喝止:“没让你说话。”
他随即吩咐在场的护士:“看好她,别让她随便开口。”
任海洋继续问朱元:“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朱元挠了挠头,明显有些惧怕任海洋,又有心想要帮着苗素莲说话,犹豫了几秒钟,他期期艾艾地说:“苗……我老婆一直让我管她叫苗大姐。”
任海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是你们家亲戚?”
苗素莲在旁边迅速说了一句:“都说了我是他老婆的表姐。”
任海洋转过头,颇为恼怒地盯着苗素莲:“我警告你!再这样的话,我就打电话报警,让派出所的人来处理。”
想了想,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抬起头,对站在旁边的护士长说:“你们把她带到隔壁,把人看紧了,等我这边问完话,再把她带过来。”
看着护士和保安把苗素莲带出值班室,任海洋转向朱元,温和地说:“说吧,苗素莲跟你们家究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