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围山咸海的尽头,远远看去其实就是一长串的墨黑色漩涡,横贯整座海面,以那座无根大山为中心,将整座泱泱天下一分为二。
悬浮空中的大山巅峰,建有一座名为浩然宫的绛阙仙府。
此时,不知深有几重的宫阙外,云雾缭绕的悬崖边站着两道人影,似乎正在低头眺望下方云海。
其中一人,是位神情古板的中年,他看了一阵脚底下的厮杀,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便开始打量起身侧的那位老者来。
手拄龙头拐杖的老者指着脚下云雾,正色道:“长野啊!你难道不觉得他们每一人,无论哪一方,都很认真吗?特别是那几位姑娘,委实是好样的!不错不错!”
姑娘?
中年人不敢相信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两字,从来他都是称呼别人“女娃子”的,何曾叫人一声“姑娘”?
当年爱慕他的那位,就是因为一声“女娃子”,自此看破红尘,终身不提一个情字。
“堂兄许多年不曾露面了,这一次来,就是让我陪你看这个?难怪世间有老顽童一说……”
老者呵呵笑道:“看这个怎么了?一群笨鸡互啄?在你这位十四境的高人面前贻笑大方了?”
中年人面对嘲笑,一声不吭,脸皮微微有些发烫。
“长野啊!你我皆是像他们一般,在一场场这样的厮杀中才走到这里,那你又是否知晓,几千年前我们还在归墟厮杀之时,是不是今天你我所站之处,也有人在看我们这群笨鸡互啄?”
老者换了一手来握拐杖,双手交接时,一只系挂在龙头拐杖上的葫芦轻微晃动了两下。
十四境的中年男子,便跟着神魂一荡。
“谁又能猜得到,当年的无名小子,会是今天的浩然宫第一人陈长野?”
只是那么看似随意的露了一手,名叫陈长野的中年男子就知道他与自己堂兄之间的差距了。
陈长野那张古板的脸上总算多了一丝表情。
果然,登上那最后一步台阶,之下所有登天阶梯上的人,在他面前都是笨鸡。
“堂兄,你真的要走了吗?”
陈长野带有一丝忧虑,“羡月山董青主也来了,据说他已半只脚迈过了那道门槛,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我打不打得赢他?”
老者答非所问:“前段日子,在玉树宫碰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家伙,正是因为他,我才能走得如此洒脱安心。”
陈长野问道:“他叫什么名字?要不要我把他带来浩然宫磨砺一番?”
老者摆摆手,“我已经揠苗助长过一次了,你们就别再画蛇添足啦!倒是灵宝山那边,骆裳霜那柄剑就要出炉了,你安排安排,让那几位姑娘去试试手气!”
陈长野点点头,忽然那张沧桑的脸上就涌出久违的调皮,“堂兄,你上去之前,就不打算留下点什么?就当给年轻人一点念想也好啊!另外,你这拐杖,这葫芦……”
老者哈哈笑道:“你也想打我这两样东西的主意,不行喽!等我到了那边,初来乍到的,不得留两样趁手之物?再说我留下那只丹鼎,还不够他们年轻人念想的?好啦好啦,不和你多说了,去灵宝山凑一回热闹,再回一趟扶摇山,就可以安心走喽!”
说完这句,老者一点龙头拐杖,便失去了踪迹。
陈长野片刻出神后,低头朝悬空山下那座还在厮杀的战场望去,这一次,他看的很认真。
粗略看去,归墟内外皆是海水。实则在两边都有一层似云似水的地面,刚好给两座天下之人提供了战场。
通过巨型船只运送过来归墟的妖族战士们,此刻正倚仗数百头开山猛犸象冲击那座屹立于海面之上的万里城墙。
每只猛犸象的额头画满了墨色符文,凭借巨大无比的冲撞力,每一次顶击城墙,都会引起海面震颤,那座由一代代浩然修士一层一层叠垒而高的城墙,也会有一块块类似砖石的东西轰然掉落。
鏖战至今,已见识过洪荒妖族太多的巨型攻城器械,或是身躯庞大、妖力无穷的各类猛兽。
今天,浩然剑修们主要的任务,就是斩杀那些擅于攻城的猛兽,其实这也是此役中最艰巨的任务之一。
数百头洪荒猛犸象一字排开,每一头都有一到两名灵寂境以上的洪荒妖族护卫,若不是浩然剑修手中那无坚不摧的利剑,一般人还真破不开那些皮粗肉糙的大家伙。
此刻,洪荒妖族的第九波攻势,依然被顽强的顶住了。得了片刻的喘息,出力最大的浩然剑修们都及时退回城墙内,稍事休息、养精蓄锐。
有传令官过来通知,说是灵宝山有一柄仙剑即将出世,有缘人可前去取之。不过这“有缘人”的限制条件很奇怪,只能是女子。
莫非,灵宝山骆大师此次铸造的仙剑,是一柄适合女剑仙使用的雌剑?
在小声议论之余,各门各派也会开始各自的考虑,派门下哪位女弟子去取剑最为合适呢?
而那些年轻的女弟子们,则一个个雀跃欲试,心情激动。
这些各大宗门的天之骄子们,在之前的大战中各自展现了她们不俗的实力,虽说都有宗门长老在暗中护法,但习惯适应了战场后,这些年轻翘楚们一个个开始崭露头角了。
当然在战场上最出色最引人瞩目的,依然还是那几位。
江湖老前辈们,大多和各自相识的老友故人坐在一起闲聊,相互吹捧几句总是老一辈人的开场白,今天你又斩够了一百妖人,果然还是宝刀未老啊!他又斩杀了一位化神境大妖,厉害厉害!威风不减当年。某某又凑足了多少战功,又能兑换不少的宝物了……
接下来的话题,便是聊那些足以令他们欣慰的年轻人了。
那位出剑最狠、斩妖最多的年轻大剑仙,是全场的焦点。
大家只知道她姓纳兰。
一位身着云彩千色桃花裙的美丽女子盈盈走来,对正忙着擦拭衣襟上敌人血渍的鹤发童颜老者甜甜叫了一声“爷爷!”。老者身旁几位相识好友连忙起身,“老楚啊!还是你厉害,爷孙俩都是剑仙,一同上战场杀敌,羡慕死我们这些没用的老家伙了!”
鹤发童颜的老者笑着摆手谦让,可那满眼的得意自豪,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一位老友打趣道:“老楚,你这孙女如此出色,仙子一般的人物。不但人长得漂亮,剑法也厉害,不知要如何出色的男子才配得上她哦!老楚啊!要不老弟我给你物色一个绝佳的孙女婿?”
老者笑道:“瑶儿就在这里,替她物色夫婿一事,你们大可以亲自问她嘛!”
如此年纪轻轻的大乘境女剑修,还长得这般漂亮,几位老家伙是打心底里喜欢,可惜自家那几个小子太不争气,委实配不上这等仙子。
秉着一位江湖长辈、又是她爷爷的好友,对这个前途无量的后辈的疼爱关心,还是壮胆对那一袭桃花裙问道:“瑶儿姑娘,不知你心中有没有什么合适人选,或是对哪家俊彦有些许好感,我们可以帮你引荐引荐。”
“是啊是啊!爷爷们在这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俗话说良配佳偶,天作之合,能多凑成一对有缘人,终归是一件大美事嘛!”
这几个老江湖,本身修为大多是在玉璞和化神之间,还不及一位后生晚辈,加之当年那场大战之后就一直在闭关,很少在江湖走动,对这些年如雨后春笋冒出来的年轻翘楚们,所知甚少。什么年轻前十人,什么胭脂美男谱一概不知。
他们与鹤发童颜的楚云天,都是生死之交的老朋友了,哪里会计较双方之间的境界悬殊,说起话来也就毫无顾忌。
但对于这名真实年纪也就二十三四岁的上五境剑修来说,老人们心底多少还是怀中一丝敬畏的。
从来都是实力为尊的天下,哪怕你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依然要对实力比你强的小辈服软。
或许是习惯了这些天来的打趣,也很乐意见到爷爷与一般老友如此开心,虽说每一场厮杀中,或有亲友受伤,或有在意的人永远离开,但大家都学会了尽量控制自己的悲伤。
这便是战场,每天都有与自己有关无关的人离开。
桃花裙的女子嫣然一笑,“几位爷爷就别笑话虞瑶了,像我这种成天只懂拿剑杀敌的女子,哪里寻得到什么良偶佳配嘛?”
几位老人吹胡子瞪眼睛,说什么咱家虞瑶天仙女一般,世间什么样的男子不都得拜倒在你桃花裙下?
楚虞瑶无奈,福了一礼道:“不敢隐瞒几位爷爷,其实,虞瑶早就是有夫婿的人啦……”
“什么!有这样的事?老楚,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这种大事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楚云天也无奈,他实际上也确实知道自己有那么一位孙女婿,剑法造诣高得惊人,就是模样生得差了点,虽说和自己孙女早有婚约,但在拜堂成亲的当天,那小子就坠涯身亡了。
所以,这件婚事有意无意的就被大家忽略了。
直到此刻自己这得意孙女又提起此事,楚云天也是一脸错愕,与那几位老友一样,迫不及待想知道他是谁?
“瑶儿姑娘,你快给我们说说,你那夫婿是谁家小子?”
楚虞瑶嘴角抿着笑意,微低螓首,“他叫杨牧之,是一位……很厉害的剑仙!”
“杨牧之?这名字很陌生啊……!还是一位剑仙?没听过没听过!”
楚虞瑶不再多言,打来一盆水,坐下来帮着爷爷清洗身上的血渍。
等那几位热心的老友走后,楚云天意味深长道:“瑶儿,爷爷知道杨牧之是个人才,也知道你与他有过婚约,可他不是……”
楚虞瑶柔柔一笑:“爷爷,牧之他是坠下风雪涯了,但他并没有出事,还活得好好的呢!”
“哦?那他现在在哪里?”
“他,在哪里我也不清楚,我上次见到他时,便是他……斩龙之时!”
“什么?”楚云天一跳而起,惊道:“灵宝山外,那世间最后一条墨龙,便是他斩杀的?”
楚虞瑶点点脑袋,满脸自豪。
楚云天一屁股坐下,拍着自己大腿道:“如此说来,我楚家女婿,果然是一位了不得的剑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