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之所炼制的这种丹药,名为破厄丹。所需材料极其简单,就只有两种而已,所需炼丹水平也不苛刻,天赋不错的玄丹师就能炼制。
而这种来之容易的破厄丹,却位列八品金丹品秩。
难就难在两种所需药材的珍贵,伏都百合,赤虫草,世间极难一遇不说,还是那种有幸遇见了,也没人识货的那种。
前者,杨牧之那次在红霞镇后山秘境找到了几朵。而后者,葫芦镇寒鸦江底那些顶着干瘪虫尸脑袋的红草,就是了。
当然了,破厄丹最难之处,还是它的配方。
纳兰元易,应该是这世间唯一知道此配方的人了。即便是被誉为天下丹祖的陈师道,也有他不知道的丹药配方。
师父当年偶然和他提及破厄丹时,杨牧之还清楚的记得,一老一少师徒两人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师父,既然破厄丹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教会我?或者你炼制两枚出来,给我和小筱一人一枚?”
“呵呵,先不说破厄丹的材料举世难寻,就算是为师有幸找到了,也炼制出来了,可对你来说,益处不大。倒是小筱她,服用一枚破厄丹,勉强有两分作用。”
“为什么我吃了没用,而小筱吃了就有用?是不是我的根骨天赋不如她?难怪娘亲说那柄剑气长,不适合我……”
“事实恰恰相反,是小筱那丫头天赋不如你,所以才有必要服用一枚破厄丹。不过,那其实也只是图个聊胜于无的心安而已……天底下像你们两个人根骨天赋这般好的苗子,实在再难寻第三人了。”
那是常年黑着脸的师父,第一次当面夸赞他,杨牧之记忆犹新。
“牧之,你是板上钉钉的天才上五境,将来合道之物,为师都替你筹谋好了,你的合道契机,不出十四岁就会出现。万年以降,十四岁不到的合道境,你是第一人。这能让修炼者在十一境以下顺风顺水的破厄丹虽好,对身具大气运的你,却是多余之物。除非……”
“除非有一天,我被人打碎金丹,一身修为尽失,那时候就适合服用破厄丹了?”
“……”
杨牧之自嘲一笑,“我果然是个乌鸦嘴。”
篝火旁,楚坚已沉沉睡去,他很怕冷,身体蜷缩在一起。失去一身修为的男人,也很容易累,若不是想早点赶到跨洲渡口,两人也用不着在这天寒地冻的夜晚,露宿山林风雪。
今晚没有月光,所以才会在此停留。不然楚坚都是坚持要让那匹黑马赶夜路的。
已是惊弓之鸟的男人,此刻嘴角挂着笑意和口水。
是梦到了一家团聚了吗?
可是虞瑶她……
杨牧之收回思绪,大克鼎中,破厄丹业已成型,留着丹炉余热温养即可。
片刻后,杨牧之起鼎收丹,将三枚意料之中的破厄丹取在手心,反复把玩了一番,最终摸出一个玉瓶,装好两粒丹药,剩下的一枚,轻轻丢进嘴里。
炼丹师引以为傲的神识和本源灵火,杨牧之所拥有的都是最拔尖的。因此炼制本就不难的破厄丹,完全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杨牧之给篝火添了几根干柴,然后盘坐雪地之中,开始吸纳丹药药效。
天明之前,楚坚忽然惊醒,或许是做了个噩梦,脸色有些难看。抹了一把肥圆脸上的汗水,楚坚发现远远盘坐火堆对面的杨牧之,鼻子边正吸纳着肉眼可见的丝丝白气,便没有出声打扰他。
楚坚胡乱想了想心事,然后又看向杨牧之。
两人赶路这几天来,除了知道他姓杨,连名字都不肯说。每次聊到虞瑶,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说起楚子松,他倒是话题不少,赞誉颇多。
“这个杨贤侄,到底和我家虞瑶是什么关系?若不是瑶儿已经有了夫婿……呵呵,我这都是想的些什么呢……”
天边刚露鱼白,杨牧之就醒来了,两人继续赶路。离宝玦山庄越来越近,杨牧之的心情愈发沉重。
又赶了两天的路,终于远远瞧见宝玦山庄富丽堂皇的雄伟山门。山庄脚下,是一座名为多宝的富饶小镇。天色本来还早,杨牧之却在镇上找了间客栈住下。
一时间,似乎不知该怎么去面对秦祎可。
小镇夜市异常热闹,离过年为时尚早,却已有一股浓浓年味。除了闻名一洲的顶级胭脂水粉和最新潮的女式服饰,多宝镇各类琳琅满目的店铺中,就要数那些修炼者交易法宝灵气的店铺居多了。
无愧于多宝两字,那些因为各种机缘得手一两件宝物的幸运儿,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来多宝镇,找个相熟的店子帮忙掌掌眼,看看所得宝物的用途功效和价值几何。那些经营百年的老店,几乎是不会走眼的。
最后这些鉴定过价值的宝物,是留是卖,都随客所便。
当然多宝镇的所有鉴宝店,也会有各类不俗法宝灵器出售,除此之外,在售的还有许多珍稀符箓,杀伐攻防、逃遁破障各类符箓都有,店家还信誓旦旦说每张符箓皆是来自北边的玉树宫,假一赔十。如果不是玉树宫那些道法高深的符箓仙师所画,不用钱白送。
来多宝镇交易过的修炼者都说,在这里无论是买,还是卖,价格都还算公道,不存在什么以次充好、杀猪捉鱼、店大欺客的现象。
因此,每天在多宝镇买进卖出转手最多的物件,就是这些修炼者必备且从不嫌多的各类仙家法宝了。
宝玦山庄脚下一个小镇尚且如此,一洲首富的秦家又该是何风景?
楚坚不太适宜多露面,便留在客栈休息。心事重重的杨牧之无心去店里赏宝,随意逛了一圈小镇后,便挤开拥挤人群回了客栈。
其实小镇夜市的人并不算多,只不过多宝镇民风似乎格外彪悍,难得见到这么一位好看的俊俏哥儿,那些妇人女子如何会放过他?
有意无意围绕着杨牧之的女子,不乏有几位妇人的男人当时也在场,面对自己媳妇出言且出手调戏别的男人,他们大多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来,这里的男人惧内,果然是被某人传染的。
那位灵犀洲首富、天下第八的秦宝盛,可不就是怕他媳妇儿怕得要死?
多宝镇的女人,无论家世如何,也无论在家做闺女还是嫁为人妇,都是不用做事的。
十指不沾阳春水,说的就是她们。
妇人们整天没事,就跟紧她们首领的步伐,学学那些最新式的画眉描红,引领引领一洲女子的穿衣装扮潮流。
花钱,花冤枉钱?那都不是事。
这群女人的首领,就是宝玦山庄的女主人,柳若芷。
杨牧之冒着被妇人们假装不小心捏脸、以丰腴娇弱的身子来挤他的风险,从她们的嘴里,听到了一些关于秦家千金的消息。
说是那秦祎可,原来真真是个大美人,胭脂谱排名第四。之前整个多宝镇还在奇怪,柳若芷那么漂亮柔媚的娘们,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丑女儿来?后来才知,原来是秦祎可那丫头带了一张面皮。
说起来还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可可那丫头其实挺可爱的,即便是之前那副丑模样,也不讨人嫌。特别是那丫头唱歌确实是好听,声音悦耳动听、绕梁不散。
可惜呀!不知为何,她忽然就不肯说话了?
便是和自己娘亲,这么久来都是一句话不说,纯粹就当自己是个哑巴了。
客栈里,杨牧之定的是一间双人大铺房,回房时楚坚还没有睡,正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想心事。
杨牧之看着这位受尽苦难,对生活却没有失去希望的男人,突然忍不住就想告诉他,我就是你的女婿杨牧之,我害死了你闺女楚虞瑶……
终究,这种伤人心的实情,能在最晚被揭晓,似乎对谁都没有坏处。
第二天一早,杨牧之结算了房钱,领着戴着两张面皮的楚坚,穿过多宝镇宽敞且整齐一致的白玉石街道,徒步登山。
宝玦山庄依山傍水,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进错落有致的奢华院落,多少座清一色琉璃瓦屋檐从依依杨柳间冒头,整座庄园的山水格局,即便是杨牧之这种风水门外汉,也能隐约看出一丝丝山水气运,藏聚其中。
白玉石台阶从山脚下的多宝镇就开始铺起,一直蜿蜒至山顶,正门笔直一条登山大道,数千阶登山梯,两侧石栏护板,中间的陛阶石,雕龙琢狮,皆是手工精湛的石艺匠人悉心打造。
杨牧之只与楚坚说是来见一位朋友,具体也没有多说。在山庄脚下被拦住去路时,有意压低声音报了姓名,那位守卫头领惊呼原来你就是杨牧……
被杨牧之赶紧做了个噤声手势,这才没有被站在一层台阶平台之下的楚坚听见。
在两人继续拾阶而上之时,早有彩符纸鹤传信上去,说是夫人交代的那位杨牧之,来了。
刚好柳若芷也在家,便亲自出来迎客了。
穿着一身素雪花边裙的女主人,笑迎杨牧之两人前厅看茶。杨牧之小心打听了,知道可可她爹不在山庄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若芷姐姐,可可怎么样了?还是不肯说话吗?”
柔顺秀发只以一支茉莉小簪轻轻挽就的柳若芷,簪花流苏微微摇曳,笑语嫣然道:“你呀!如果肯喊我一声岳母,可可说不定立马就会蹦着叫着跑出来啦!”
杨牧之说要去看看她,柳若芷便与楚坚抱歉了一声,亲自领路去了女儿闺房。
穿楼过殿,绕过几条花香水榭,来到了秦祎可的闺房门口。
柳若芷轻轻敲门:“可可,把门开开,你看看娘亲给你带谁过来了?”
屋子里并没有回应。
杨牧之轻唤了一声:“可可……”
屋子里显然出现一丝慌乱,片刻后,门果然打开了。只不过出来的人,并非秦祎可。
姿容秀婉的婢女施了个万福:“杨公子,请看!”,她双手竖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杨牛文,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