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之仔细感应了一番,之前隐藏在心底那股可怕力量终于消失不见了,心中不安也挥扫一空,取而代之是那一个个金色文字散发出来的莹莹光辉在照亮心室,正大光明。
“老前辈,谢……”
杨牧之这一声道谢还没有说完,就被老人打断了话语,“小子,你莫不是以为承了老朽好大的恩情?”
“你不要想多了,出手助你,只是随手之劳而已,更多的只是老朽为了方便自己,就像你刚才所说,与人为善,予己为善。给了别人善意,对方就可能会回以自己最大的善意……因此,你完全不必感谢我。”
杨牧之微微一笑,果然不再多提谢字,只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对老人行了一个大礼。
老者忽然问道:“小子,我一直很好奇,先前在独木桥上,就一点也不担心一个陌生人害你?何况老朽还那么不好说话,也不像是个有大善之心的人吧?”
杨牧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担心过老前辈在踏过我时使绊子,如果特意狠狠踩一脚我的手,那我就松开手,只以双脚倒勾住独木,断然也不至于掉下去,如果您只是踢我的脚,那我就用双手抱住独木,如果您撕下面皮非得弄我掉下去……”
“那你会怎样?要拉着老朽一起陪葬么?”
杨牧之沉默了好一会,黯然道:“无论何时,我都一直愿意给予这世间最大的善意,它怎样对我,能奈何之?又与我何干?”
“哈哈哈哈!好小子,还担心你年纪轻轻,就是个心中迂腐的烂好人,看来是老朽多虑了。”老人爽朗笑道:“你这样就不错,大善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
“可惜啊,老朽说过不再收徒了,不然你这小子太对我的胃口了……”
杨牧之小心问道:“敢问老前辈的尊姓大名?”
老者轻笑道:“老朽的名号就不提了,再与你说一件有趣的事情吧,就当弥补你不能做我徒弟的损失了。”
老者轻轻解下拐杖上的暗黄葫芦,拿在手心晃了晃,随之二人所处这座山林也跟着晃动起来。
杨牧之暗暗心惊,这老人到底是谁?
“想必你刚才也感应到了,这葫芦里藏着什么。”老人伸出一指,在葫芦表皮一点,一团光影浮现眼前,又是一幅经脉窍穴图。与之前杨牧之那幅大不相同,当真是星罗棋布,包罗万象。
图中光辉点点,牵连成线,辉映成片。如果每一条光辉长线是一条人体经脉,每个光辉漩涡是一座窍穴,那么,这种近乎窍穴全开的画面也实在太……
杨牧之心惊道:“这莫非是前辈的经脉窍穴图?这是您的大道跟脚所在,如何可以示于人前?”
像一副玄妙的山水形势图,只是光芒辉映之下,断然很难看清准确的脉络与窍穴所在。
老人笑而不语,抬手拨开山水图上光辉,抽丝剥茧、挥散浓雾,显露出全身窍穴景象和气血游走路线。随处可见紫气升腾蜿蜒,山脉雄健且安详,水势汹涌又平稳,最终在一座窍穴之内百川汇流,气蒸大泽,山水相逢。
其中有六点金辉闪烁,正是六柄本命飞剑。
老人开口道:“以人为天,讲的是抱神不离,形与神俱,形神俱妙。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神不离形,形不离神。不然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对于内丹术来说,则是以身为天,侧重于对身体这个形的修炼,而不是把形神合一作为一个整体的人来看待,是为内丹炼人。”
老人抬手在图中连连指了六下,单独显现出那六柄飞剑,笑道:“老朽之所以和你说人为天、身为天,是想告诉你这两者之间的关联,等你到了十一境巅峰,准备合道这方天地之时,就明白了。”
老人看了一眼杨牧之,古怪笑道:“哦,差点忘记了,你小子已经合道过一次了……”
从这位老人嘴里说出这件事来,杨牧之已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
老人直接叩开杨牧之心门,强行留下了一段心法,笑道:“以身为天,炼人,以人为天,炼身。其实剑修的本命飞剑,并非一定要蕴养在窍穴之中的。”
杨牧之震惊于世间还有传授心法的神通,都不是以心声与对方说,也不是以神识交流,而是直接踢开主人家的门,在人家院子里拉下一堆屎就跑路了?
杨牧之目不转睛的盯那只暗黄葫芦。
老人轻轻一抹身前,那幅经脉山水形势图凭空消散。老人揭开葫芦嘴塞,咕咚咕咚喝了一口,醇美酒香四溢。一边将葫芦系回龙头拐杖,一边笑道:“这只葫芦可不能送你,陪老朽的时间太长,割舍不了啦。等到有一天,你小子修成了外炼神通,大可以随便找一件本命法宝来装你的飞剑,以你小子的机缘,不是什么难事。”
杨牧之吞咽下口水,讪讪一笑。
委实是这葫芦太过惹人垂涎了,不但能替代人替经脉窍穴蕴养飞剑,还能装丹药,又能同时装美酒?
杨牧之忍不住想象出一幅画面来,御剑飞翔于飘飘白云之间,随手取下腰间挂着的葫芦,喝一口媳妇儿素手亲酿的桃花酒,再一拍葫芦,跳出两柄飞剑来,斩敌于千里之外……
只是这股豪迈之气没有持续多久,就只剩下黯然了。
老人最后打量了一眼杨牧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情之一字,实在太过深奥难明,不敢想,不敢碰……”
“神蛙园的纳兰丫头,终归心胸窄了些,也堪不破一个情字,只能作罢。本以为这小子会好一些,谁知还是绕不开这个字啊!不过也不算差了,心中有情在,断然不是什么坏事,真要做了神仙,还得有点人味嘛!何况这小子无论是根骨天赋,还是气数机缘都是绝佳的,也算不虚此行了……”
老人抬头,遥遥望天,“在上去之前,总归是留下了一丝念想。至于眼下的乱世,就交给他们这一辈来抗吧……”
“可惜,可惜啊!”老者摇摇头,重重叹道:“世间除了一个公羊屈,竟没有人能让老朽使出第四剑……”
叹罢,老者一步跨出,身已远在天边。
老人身后,只留下一句话悠悠回响:“杨牧之,若是往后遇事不决,但请想一想,世间还有多少人,愿意交付出自己几分的善意?”
杨牧之出神想了片刻,才记得伏地给早已远去的老者行了个大礼。
不知是不是这里靠近了火山口的原因,拂过山林的风,在这渐寒的冬日,竟似春天一般柔和。
杨牧之释然一笑,竟如这山间春风,最能温暖人心。
与老前辈分开后,杨牧之叫出咫尺物中的白狐作伴,一人一狐继续赶路。
过了那座独木桥山涧之后,道路两旁的玉树越来越多,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不经意听到他们的谈话,好像不少人都是赶去玉树宫,给宫主夫人祝贺生辰的。
抬头朝西边望去,在一片钟灵毓秀的葱茏山峰后,已能瞧见冒出尖来的火山口了。
这一天傍晚,杨牧之悠哉游哉骑着白狐,在夕阳下走了一段路程,前面可以看见一座小村庄,杨牧之跳下白狐,与她说道:“风丹白,我们还是别去叨扰人家了,就在林子里过夜,怎么样?”
风丹白当然无所谓了,用一双娇媚狭长的凤眼看着这半个主人,心道你只要给我龙鳞石吃,随便你在哪里过夜都行。
白狐忽然一惊,我这是怎么了?彻底臣服于这家伙了吗?如果他要去勾栏青楼过夜,再找一两个美艳姑娘相陪,我也要替他保守秘密,不告诉姚魏紫吗?
好在白狐的担心是多余的,杨牧之与她赶路的这一个多月来,除了练功就是练功,根本没时间做别的什么。连他那极具特色的色迷迷、贼兮兮、雅坏雅坏的神情都收敛不见了,俨然就是一位不能再正经的正人君子模样。
偶尔有妙龄女子、新婚美妇撞见杨牧之,对他抛眉弄眼时,杨牧之都是视而不见,目不斜视走过,不知因此伤了多少女子的一片芳心。
杨牧之生起一堆火,并没有收起白狐,只是让她伏在火边,看来是想拿她当枕头。
白狐早已习惯了,虽说这也大抵算是与他同睡,但好在这家伙没有住过客栈,也没有让她一起睡一个被窝里,不然风丹白还不知要如何应对才好了。
夜幕沉沉,杨牧之不知为何就偷了个懒,没有像往常一样练拳纳气养剑,就那样安安静静枕着白狐柔软的身子,进入了梦乡。
没有例外,白狐又听见了杨牧之的梦话。
第二天清晨,杨牧之早早醒来练了三趟八锦拳,懒洋洋的拳势虽说练再多也不会出汗,但杨牧之练完收功后还是找了个小水塘洗了个澡,清清爽爽换了一身干净新衣,更显玉树临风。
这套拳法,其实并非拳法那么简单。看似是拳法,实则包含炼气和剑法诀要。特别是对人体“气”的运行非常有讲究。两年多时间的苦练,此刻杨牧之已经能做到了当初胡爷爷与他说的,十八纳一吐是为大成。
十八纳,即一次吸入体内十八口气,一吐,就是在这十八口气变浊之后再吐出,这是个漫长的呼吸过程,足见呼吸如何绵长、心气如何难衰,这在对敌之时,尤为重要。
如今的杨牧之,不复之前那种急于求成的心态,就像是久经风浪的一叶孤舟,任你波涛再汹涌,我自借力前行,而前进的方向,却丝毫不受动摇。
在他腹中丹田,于一片金光灿烂中,裹着一颗光彩流溢的内炼金丹,是为九转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