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看书网,大魏春
十月初十,西海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整整下了五天五夜,待放晴时,只见山野皑皑,万里无垠,眼能所及之处茫然一片。
天刚蒙蒙亮,各曹官吏陆续入衙。不多时,又举着推、铲之类的器物,出了部曹在街中清雪。
一铲子下去,积雪竟然都不见底。待挖出三合土轧制的路面,竟然有尺半之深。
城中都是如此,城外、山下、原野之中呢?
李承志轻叹一声,雾气就如白练,一闪而逝。
“民居可有倒塌,百姓可有伤亡?”
崔光做着揖:“国公放心,无论镇夷,还是合黎山两麓,凡民居不为砖制,便为红土夯制,堪比城墙,便是雪再大,也无压塌之虞!”
“各厂呢,工棚、厂房可有损坏,工壮可有冻伤?”
“至第二日时,下官便令各厂停工,加固厂房工棚,之后便将工人遣散归家。”
李始良回道,“厂房倒是无碍,就是如铜厂、纸厂、被服厂等需以池储水浸泡物料之处,因未来得及开曾排水,各池皆以结冰。以下官估计,经今冬冻涨,开春定然会损坏不少!”
“只是几口水池,有何打紧,只要人无事就好!”
李承志松了一口气,“居延湖左近的牧部呢?”
李始贤下意识的一顿,微微一欠腰:“昨夜子时雪停,牧部便送来急报,大雪第三日,便有积雪压榻帐房、压伤牧民之事发生。我当即与李主事相商,令牧民迁往就近军营……
至昨日子时雪晴,又来急报:近半受灾之民皆已安置妥当。稍后,我又召集民曹各官吏,调集粮食、牧草,但等天晴路化,便会运往居延湖。”
李始贤终是得偿所愿,予上月迁为民曹主事。待上任之后他才知道,李承志为何宁愿他任个副职,更甚至是闲职,而不愿他任一曹主事。
这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是事务最多、最杂、最繁重的民曹?
这一月以来,他废寝忘食,兢兢业业,刚捋顺了些头绪,却不想又来了一场雪灾?
粮民还好,粮皆已入仓,住的也是房舍。而牧民可就惨了,遇到这种十年不遇的天灾,艰难可想而知。
近有两尺厚的雪,小一些的羊羔当场就能被捂毙,冻死冻伤更是不计其数。
而这只是其次。
若是气温不回暖,雪如果不能尽快化尽,牲畜何以充饥?
只需数日,牛羊就能饿死大半。
好在如今正逢战时,西海又几乎是全民皆兵,再加应急机制很是完善,是以军民的抗灾反应和效率都极高,至少可以将牧民的伤亡降到最低。
大雪的第二夜,李承志便令兵部准备救灾,待天色将明,李始贤请求居延湖驻军协助民曹救灾的奏呈就送到了李承志的案头。又请求仓部调灾粮、调牧草,以解牧部燃眉之急。
可见李承志能想到的,李始贤也已经想到了。
看了看李始贤花白的鬓角,李承志暗暗一叹:“只凭民部救灾,无疑于杯水车薪,待救灾之粮草、车帐运至居延湖,怕是要半月以后。牧民还好,尚有存粮应急,而牧部之牲畜,怕是十不存一……李亮?”
李亮忙一躬身:“臣在!”
“号令李彰,调集新军,即刻救灾:予营中留两卫,以备不时之需。另四卫先遣两卫开路,清开驰道。其余两卫负责运粮,务必在三日之内,将灾粮运至居延湖。
另快马知会李永寿,无论兵卒口粮,或是军马草料,一律只留三日所需,余者尽数调拔于任光,令其救济灾民……”
“诺!”
李承志稍一顿,又道:“另外遣令使往薄骨律,诏令李丰,令他审时而定,尽快收兵,撤回薄骨律!再诏令皇甫,只需守好城池即可,莫要与崔延伯擅启战端……”
凡立于李承志两侧的文臣武将,无不悚然一惊。
自九月初,李承志下令李丰渡河,如今虽只月余,但李丰势如破竹,于丽子园大败邢峦。
若非邢峦见机的早,用从金明郡挖来的油沙在边墙下摆了一堵火墙,李丰怕是直接能打到沃野镇去。
既然北路不通,李丰又当机立断,转进向南。
麾下虽只五万兵马,他依旧分兵两路。先予丽子园陈兵三万,沿边墙三里外列成炮阵。就如一把刀,将北地与关中一切为二,使邢峦、元遥、奚康生等投鼠忌器,不敢挥军南下。
而后由副帅张信义率剩余四卫,向高平镇挺进。沿途郡县无不闻风而溃。或是逃进关中,或是循往金明。若非李承志早有严令,此番只是虚张声势,莫说高平镇,怕是连泾州都已易主。
战事如此顺利,局势如此之好,李承志却要予此时退兵?
就因为这场大雪?
若是怕李丰陈兵于野,兵卒不耐风寒,会有冻死、冻伤者,将高平镇攻下不就行了?
况且冬服早已运至各军,那般厚的皮袍、毡靴,便是置身于冰窖中犹不觉的冷,何况只是一场大雪?
正在暗中惊疑,又听李承志说道:“罢了,再令皇甫与李丰,退兵之后,若朝廷并无反攻之意,便令他二人商议,撤兵六卫予西海……”
“为何?”
崔光终是忍不住了。
他委实想不通:罢战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撤兵?
就因高英装怜扮苦,泪迹斑斑,求你退兵的那封私信?
好个李承志,你还敢说与太后清清白白,并无私情?
也不只一个崔光,如李始良、李始贤、魏子建、李亮,更或是张敬之都是满脸震惊的看着他。
如今西海在外之军十三万,两万在敦煌,由李松为帅,镇守西陲。
五万在薄骨律,由李丰为帅,如今都快要打进关中了。
还有六万在大河两岸,由皇甫让为帅,驻守武威、山丹马场、鄯善、枹罕并秦、梁二州。
如此算来,东线就足有十一万兵。听着很多,但只是驻守诸多州城、防备陇山以东的崔延伯,薄骨律以北的邢峦、元遥,就最少要六到八万。若撤回六卫,也就是三万之后,皇甫让与李丰再无东进之力……
“还能为何?”
李承志悠悠一叹,又看了看天,“只是河西,雪都如此之大,遑论祁连山以南的吐谷浑,及漠北深处的柔然?”
“这两处雪大不大,予我西海何干……嗯,不对?”
崔光如梦如醒,“不该是雪越大,才越对我西海有利么?如此大灾,牲畜冻死、饿毙定然不计其数。小一些的部落,便是灭族也不鲜见,如此一来,这两国必然国力大损……”
看李承志眉头紧皱,神色古怪至极,崔光渐渐的就说不下去了:“可有不对?”
“倒也非不对。若是以长久计,定然是予我等有利的,但予眼下而言……”
李承咧了一下嘴,“胡族就指着牲畜过活,若冻毙者甚众,岂不是再无活路?换而言之,都快要饿死了,有什是不敢干的……”
张敬之的脸色猝然一变:“举兵进犯?”
李承志点点头:“十有八九!”
这些人暂时想不到这一点,李承志并不奇怪。
只因至南北朝的史书中记载的还比较少,再者这几位皆非常年领军,更不曾于北镇任职,故而不知此节。
若换成奚康生、元遥、崔延伯之流,必然能想到:胡部但逢大灾,必然犯边。
就如汉王朝但逢灾年,必然造反不断是一个道理。胡族如果不抢,就会饿死,甚至是灭族。
雪不可能只挑着一个地方下,一部受灾,十部中的七八部必然都会受灾,便是想抢也无东西可抢。
数来数去,也就只剩汉王朝了……
虽说刚吃了大亏,不论吐谷浑还是柔然来抢西海的可能性不大,但就怕有万一。
人饿疯了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如今恰逢西海空虚,河西又是四战之地,并无天险可守。若是真来一支胡兵烧杀抢掠,偌长的边境线,就只凭李永寿的两卫骑兵和李彰的六卫新军,还真就不好防。
所以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如崔光,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是怀疑李承志没说实话,而是怀疑柔然和吐谷浑有没有这个胆子。
不过未雨绸缪、防微杜渐总归是上策。再加此次李承志本就定好了战略:只为亮亮獠牙,给朝廷施加压力,而非真的进犯关中。所以早一时退兵与晚一时退兵区别不大。
不过崔光自知其短,向来极少置喙军务,此次也是一般。他稍一沉吟:“那朝廷这里,又该如何?”
“太后既称五万民户与十万石粮已至关中,只求我退兵,就地就能运至陇西,那我权且信她一次!”
李承志转颜一笑,“予皇甫传令时,我一并呈书与太后,就称即刻派人接收,是以才暂且休兵。若后续所应之民与粮草依旧如之前一般一拖再拖,那就别怪我一鼓做气,打进洛阳……”
这话有些狂,但予朝廷与太后而言,却如当头棒喝,悬劲之刃。
不看李丰只半部偏师,便将元遥与奚康生的足二十万大军阻在边墙之北。另半部偏师直进高平,更使关中汲汲可危,朝廷哪敢怀疑。
如此一来,定然是不敢耍花招,至少会将前期答应的民夫与粮草送来,且是有多快,送多快。
“如此最好!”
崔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那下官就着着手予陇西分田、分户!”
“自然是要尽快定个章程出来!”
李承志微微一笑,“有劳尚书!”
……
关中的雪不大,但下的极早。还不至十月,天便时阴时晴,每过两三日,都会飘一场雪花,旋落旋化。
每下过一场,再晴过一次,天就会冷上几分。如此断断续续,立冬还不足两月,却似三九一般,寒的刺骨。
李承志发明的火炕、铁炉早已传入关中。但大多是小门小户在用,如杨氏这般的大族,依旧用的是地龙。
倒非杨氏财大气粗,而是族长扬播生有重疾,最是受不得煤烟气,但凡吸入一丝,就能咳上半日。是以主宅之内,皆不得生烟,更遑论烧煤。
但地龙所费柴草甚巨,是以除了长房子嗣,并侍俸的仆从之外,其余各房皆搬出了主宅,予别院御冬。
然今日,却几兄弟齐至,聚与中堂。
杨椿已近六十,头发已然半白。恰逢诞于冬月,眼见生辰将至,若按常理,定是要大肆操办一番。
但长兄杨播久病,如今更是气若游丝,怕是挺不过年关,是以这寿辰只能做罢。
他坐于上首,将手中的秘报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脸上浮出几丝愁色:“这与大兄而言,近如噩耗,焉能如实相告?”
五弟杨津豁然起身,不满道:“若不如实相告,岂不是欺瞒于大兄,又如何让他冥目?”
杨椿双目一鼓,怒声喝道:“放肆……大兄还未死,你焉敢如此无礼!”
杨津刚要争辩,其余几兄弟连忙起身,将二人分开。
待重新坐定之后,个个都是愁眉苦脸。
其实五兄弟皆知,大兄已然命在旦夕,不论说与不说,或是这秘报是不是噩耗,都无几日好活。二兄杨椿与五弟杨津所争,也根本不在于失不失礼,放不放肆。
而是该助朝廷,还是暗附西海。
原本众兄弟皆属意前者,毕竟杨氏因元魏而兴,又世受皇恩,虽屡受迫害,杨氏已大不如以前,但也只是元恪一朝。且如今改天换地,高英与幼帝皆待杨氏颇厚。更是恩赐杨氏兄弟起复,若非扬播久病,族长之位悬而未决,如杨椿、杨津早该入京,接任部首、尚书之职了。
然杨椿与杨舒却称李承志有枭雄之资,就算不能成事,祸乱关中的本事还是有的。是以便是不愿做那乱臣贼子,杨氏至少也该两不相帮,以免得罪了这樽瘟神。
但也不知杨播如何想的,更或是病糊涂了,却选了第三条路?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