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七章 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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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盐湖之畔,数驾大车并在一处,拼成了一座高台。

  元澄站在台上,脸色阴沉似水。

  李宪就在一侧,同样愤愤不平,但怎么听,话语中都似带着一丝阴阳怪气与幸灾乐祸:“精粮百万石,帛麻上千车,更有无双妙术附赠,就借来了这等老弱病残?

  老弱病残也就罢了,还打了这般大的折扣?便是下官眼力不好,军务也只是平平,但至少可知,这湖畔之兵怕是连五万都无……”

  元澄焉能不知,李宪话里话外都在暗讽予他:便是朝廷钱多人傻,但也不能傻到如此程度。

  这与冤大头有何区别?

  他胸口一鼓一鼓,只觉有一口恶气憋在心中,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恨了许久,他才冷声道:“敢问慕容将军,这些,就是贵国欲襄助我朝的勤王之兵?”

  慕容孝好不尴尬,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硬着头皮道:“还请殿下恕罪,某这就请奏大汗,定会予殿下一个交待……”

  元澄硬忍着怒气:“好,孤也相信慕容将军定有苦衷,就予此恭候佳音。如今时不待我,还请将军莫要误了出军之良机!”

  “殿下放心!”

  慕容孝忙应一声,拱了拱手,打马就走。

  李宪看的仔细,那慕容孝转身之际,脸色便黑如锅底,眼中尽显怒意。

  他狐疑道:“看慕容孝这姿态,倒非伏连筹暗中授意,好似是天柱部阳奉阴违?”

  “堂堂一国之君王,焉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元澄冷声道,“这定然是天柱部不满出兵之酬,但慑于伏连筹可汗之威,是以欲欺上瞒下。但未料到你我会事事躬亲,锱铢必究,会来他聚兵之处挨个军阵数过……”

  “想来也是如此,毕竟要等大军出关之后,我等才会将粮帛与军甲运来,便是伏连筹反复无常,也不该于此时就食言才对……”

  李宪满脸忧虑,“然吐谷浑王庭距此有千余里之遥,一来一去,至少也要五六日。若是天柱部慑于王庭之威,能闻令而动,自是无甚妨碍。但怕就怕伏连筹不得人心,且如今天高皇帝远,若是天柱部坐地起价,有意推诿,不知又要拖到何时……”

  一语惊醒梦中人,元澄倏的皱了起来。

  还真就说不定……

  “伏连筹贪得无厌,十有八九会寸步不让。天柱部心有不甘,就算最终慑服,也定然会藏怒宿怨。便是另遣精兵,也定然是不情不愿,到时又有几分战力可言?如此一来,反倒弄巧成拙?”

  他稍一沉吟,低声说道,“然于此时再换征他部,又要费时许久。且以吐谷浑举国百余部,除慕容氏数部之外,就数天柱部人强马壮,兵精将勇,是以当为上上之选……”

  元澄稍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样,你去寻那慕容孝,与他商议,遣使予伏连筹秉奏时,措辞稍稍委婉些,莫要将天柱部说的一文不值。孤即刻就去见天柱部名王,好生与他分说……

  无非就是多费些钱粮而已,若是天柱名王有意,便是多送他一些兵甲,甚至将他冶兵、锻甲之法授予他又如何?就当是我天朝上国赏赐于附国属部,就算伏连筹事后得知,谅他也敢怒不敢言……”

  元澄这是要与天柱部私通?

  伏连筹自然敢怒不敢言,这天柱部怕是要惨了,事后少不得会被伏连筹当做家贼,处处提防。

  好个元澄,便是求人帮忙,竟都不忘见缝插针,但有机会,就想为吐谷浑埋下隐患?

  李宪暗暗腹诽,嘴上却应的极快:“下官这就去!”

  却不想元澄比他还急,三步并作两部的走下高台:“你去便是,孤先去寻那天柱名王……”

  李宪稍一怔,也掀起袍襟,快步跟了下去。

  见他二人跨上马背,一西一南狂奔而去,约三里外的山丘上冒出了一颗脑袋。

  细作穿着皮袍,半敞着胸,头发一绺一绺,又脏又乱。还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且满身的羊膻气,一眼便知是胡人无疑。

  但一张嘴,却是纯正的关中腔:“速去秉予将军:那元澄意欲私通天柱名王,贿以帛粮、兵甲,请天柱部尽遣强军……”

  旁边的同伴收起千里镜,好似半信半疑:“离的这般远,你可是看清楚了?”

  “便是再离上三里,但凡他嘴唇一动,爷爷就不会错认半个字……还是你当郎君授予我这读唇之术是把戏不成?”

  李汉低声笑道,“定然不会看错的,放心去秉就是……但需小心,想也能知天柱部出兵在即,早已封了诸条山谷,你最好还是绕远些……”

  天柱部与山丹马场就只隔着一道默靳河,可谓近之又近。以前虽偶有磨擦,但因互通商市,而西海也只是谨守边境,再决不进犯半寸。久而久之,天柱部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对马场几乎不设防。

  但如今即知西海与马场驻兵、牧户皆是元魏反贼,且征讨在即,天柱部自然会百般提防。

  封山封路只是其次,细作最担心的是天柱名王为防走漏消息,令各部首领清查帐民,甄别细作。

  杨敢扮作临松县的卢水胡民,已潜入天柱部三年有余,身份来历皆无瑕可击。更是娶了天柱部牧户之女为妻,自然无虞。

  他怕的是如今正爬在草窝里的这位“上司”被胡兵逮个正着!

  半月前的深夜,这位就跟鬼似的潜进了帐房,若非拿的是谍部印信,杨敢还以为事发了。

  而后一番叮嘱,交待了接头的地点和时间便悄然遁去。

  再之后,每三日便能见一次,而每次都在杨敢牧场左近。

  他也不知道,这厮是如何混进部族,却未被人盘查的。

  更有甚者,今日竟敢带他潜至大军近侧,就如入无人之境?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而到如今,杨敢连这位姓什么都不知道。

  即称“郎君”,想来不是李氏仆臣,也定是白甲旧部。

  但自己为何无一丝印象?

  也怪这厮,胡须留的太长,将整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就跟毛猴子一般。

  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亲近感,杨敢低声道:“祁连山长有数千里,天柱部再是能耐,还能整座都封了不成?大不了我弃马步行,只要能进了山,只需予夜间在山头上放一把火,塘骑就能闻讯而来……反倒是你,务必小心……”

  “爷爷自然省得,顾好你自己便是!”

  大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又举起千里镜看了起来。

  杨敢瞅了他一眼,便如蛇一般倒退着爬下了草坡。

  坡下停着一匹徤马,杨敢翻上马背,打马就走。

  往北奔行了近十里,就能看到牧野人散落着数百只牛羊。两个徤壮的胡妇怀中各裹着一个稚子,骑在马上照看着牲畜。

  那大汉倒是曾说过,但凡开战,他这细作的身份便失了用处,到时可提前一步,将他两个婆娘并幼子一并带至西海,好生安顿。

  但杨敢却是半信半疑:他也就罢了,不但出自白甲旧部,更是谍部司在册的旅帅,以郎君与皇甫将军惜才如命的秉性,定然不会将他弃如敝履。

  但两个婆娘和两个娃儿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他这一去,能不能回得来还是两说,到时大战一启,兵荒马乱,人命怕是连草芥都不如,他如何救?

  杨敢倒是问过,那大汉只说令他放心就是,问题是他如何能放得下心?

  杨敢暗叹一声,朝着两个胡妇奔去。

  又一番交待,杨敢只称是应族长征召,日落之前就要入营,两个胡妇不疑有他,边抹着眼泪边收拢着牛羊,欲回账予他准备兵甲与干粮。

  待夫妇三人驱着牛羊往北而去,大汉收起千里镜,大摇大摆的站起身。

  杨敢这厮,怕是以为爷爷在哄骗于他吧?

  这厮也定然不会想到,爷爷可是大将军慕容孝帐下前军营帅,本就率麾下驻于此地,护住杨敢的亲眷还不容易?

  不然你当我为何如此大胆,敢予大阵之畔觊觎元澄与李宪?

  转着念头,大汉不急不徐的往军阵走去……

  ……

  三日后,马场典牧都尉府衙。

  李亮正在摆弄一方沙盘,皇甫急匆匆的入了帐:“李主事,谍部细作连日三报,称元澄贿以重礼,已求得天柱三部六万强兵,不日将齐聚盐湖,而后兵分两路。一路会陈于盐湖之北,默靳河之南。一路会随元澄入关,驻于鄯善镇,受崔延伯节制……以某看来,此举应是围三阙一之计,李主事以为该如何破之?”

  默靳河,鄯善镇?

  李亮只一眼,便在沙盘上找到了这两处。

  默靳河西抵山丹马场,东接临松县,中部则与弱水上游相邻。而这三处恰好都有大谷可穿祁连山,直抵河西。

  若进临松,不需一日便可抵表是,若循弱水,至多两日便可至镇夷。若经马场,取武威也罢,攻张掖郡也罢,更是一路坦途。

  再看鄯善镇,就如一颗钉子一般扎在陇山西南,到时只需与陈兵萧关的官兵齐头迸进,就可堵死河西东、南二面。

  但为何如此着急?

  昨日才收到郎君信报,称柔然才准备出兵,大军至少两月之后才能到居延湖北。若依常理,至少也要等柔然围困北路,再令吐谷浑围困南路。

  稍一转念,李亮便猜了个七七八八:怕不是元澄欲行声东击西之计,故意大张旗鼓,想逼迫西海逐步北撤,先与柔然大战一场。而后再趁虚而入,兵指镇夷?

  倒是正合了皇甫所断。

  兵法云,以奇胜,以正合。如今算来,朝廷可用之兵是西海的十倍都不止,但元澄依旧诡计百出,可见心中依旧存了不少算计。

  并非算计西海,而是在算计吐谷浑与柔然。

  反倒给了西海可趁之机……

  李亮心中暗忖,客气的笑了笑:“临行之前,郎君百般叮嘱予亮,此战唯将军马首是瞻,万万不可越俎代疱,是以将军若有决断,下令便是,亮定然唯命是从!”

  还真不是李亮谦虚,而是李承志确实是这般交待。

  无他,若论对吐谷浑的了解,举西海上下,再无人都比的过皇甫让。

  李松率白甲旧部远循西海之后,李承志便授计,令李丰与皇甫扮做叛出高车部落的卢水胡商,同各方通商。

  一是可用兵甲换粮,以解西海燃眉之急,二则是可予各处建立商栈,以此安插细作,以备不时之需。

  自那时,南至吐谷浑,东至关中,西至敦煌镇,北至六镇,商路渐渐通畅,更有无数细作被安插予各处。

  而其中交易最多,最为频繁的,六镇军头自然为第一,吐谷浑则为第二。而且吐谷浑的商路通的比六镇的还要早。

  也是因为河西与吐谷浑就隔着一道祁连山,极为近便。二也是吐谷浑偏居高原,无论兵甲、帛麻还是陶瓷,都是缺之又缺。

  甚至还是伏连筹首肯,由慕容宗室带头走私。将西海的刀兵贩至南梁,再将南梁的粮食卖给西海。

  当时的南线就是由皇甫让开创,他甚至一度成为吐谷浑各部名王的座上宾,堪称炙手可热。

  趁此机会,皇甫让自然是见缝插针,不知在各部安插了多少奸细。

  特别是天柱北部,与临松近在咫尺,世代都与游牧于临松的卢水胡相互通婚,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许多细作先成了卢水胡民,而后又悄无声息的变成了天柱胡民。再以此为跳板,向吐谷浑各部,乃至王部渗透。

  这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不论哪个时代,钞能力都无所不在。再加本身就勇武过人,且智计百出,那李汉步步为营,成为名王之一慕容孝的账下军主,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就连李亮也不知道,这样的细作,皇甫让的手中究竟有多少。但他至少知道,吐谷浑但凡有风吹草动,皇甫让都能了如指掌。

  是以便是李承志并无交待,李亮也有自知之明:与吐谷浑这一战,主帅非皇甫让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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