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各路人马已经集合,韩主任坐镇调度。
“分两组,田园带宋子墨对游离的断指进行清创和寻找血管神经肌腱;我和杨平负责对近端伤口清创和寻找血管神经肌腱;然后吻合血管由我和杨平负责,你们做预备队。”韩主任条理清楚。
“今天上台的是哪个护士?”
“苏宜璇!”
“那个骨科手术专科护士?”
“是的,主任。”
巡回护士回答,苏宜璇已经去洗手了。
麻醉师是梁静,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还是胖子,只是不小心取了个女人名字而已。麻醉诱导成功,他轻柔的撬开婴儿的小嘴,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气管插管置入,导丝一抽,听诊器放在胸口,确认进入了气管。然后接上麻醉机。
“嗯,麻醉成功,可以洗手了。”梁静坐在小孩的头侧,一边记录,一边瞪着显示屏上监护数据。
“我们去洗手,你们几个,分两组,一组这边抬手,一边去帮田主任忙。”韩主任连几个年轻医生和实习生都安排好工作。
“今天这个太难接了吧,这么小,就算显微镜放大也不好弄,手稍微一抖,血管就会破。”
“是呀,听说断指再植最难做的就是婴儿的,血管估计像头发丝。”
“是韩主任做吧,韩主任以前是魔都六院的,那里可是全国断肢再植的发源地,世界第一例断肢再植就在那个医院。”
“真的,难怪,韩主任这么厉害。”
苏宜璇已经洗好手,双手举在胸前,拿起一件无菌衣,站到空旷的一边,面对无菌台,双手轻轻一抖,双手正好深入内袖口。巡回护士立刻站到他身后,帮他将衣服拉上,系上背后的带子。
然后带上手套,开始清点器械,将器械分区。
另一侧,田园带着宋子墨在冲洗断指,小心翼翼,生怕掉了找不到。
这一侧,杨平和韩主任也在冲洗伤口。
冲洗完,将小孩的胳膊交给一个年轻医生,两个人去洗手手消毒。
“你去穿衣服,我来消毒。”韩主任去接苏宜璇递来的弯盘和持物钳。
一般是助手消毒铺单,准备完毕,主刀才上台。韩主任亲自消毒铺单,这恐怕有点不合适。
其他人都看着杨平,看他什么反应。杨平确实有点为难,说:“主任,还是我来吧,你去穿衣。”
“怎么这么啰嗦,抓紧时间,穿衣!”韩主任已经开始消毒。
苏宜璇递过来一件衣服,杨平接过,抖开,巡回护士立刻帮助穿衣。韩主任边消毒边说:“好久没消毒了,十几年有了吧,你还跟我抢。”
“不过瘾,怎么两下就消好了。”韩主任故作惊讶地说。
这婴儿的手小,消毒纱布来回那么几下,就全消好了。
“辛苦不?要不要找个人接力?”韩主任笑着说。
他这是在说笑,婴儿的胳膊,哪还要两个人接力抬。
抬胳膊的医生一本正经地说:“主任,不累,我还能坚持。”
大家一阵笑声。
“骨科实习就是从抬腿抬胳膊开始的,你知道吗,我们师父那一辈,计划经济时代,还实行粮食票制的,骨科医生一天的粮食配给比其他医生多三两。”
“为什么呀?”田园在那边回应,手术室很宽敞,两个手术台隔了足足三米。
“因为骨科医生要抬腿呀,这是力气活,自然比别人吃得多呀。”话刚落音惹来一阵轰笑。
其实手术室,医生护士会经常一起说笑开玩笑,有时候会带点颜色,活跃一下气氛,缓解紧张。
有一次,有个病人投诉主刀医生:做手术的时候居然聊天。
这是对手术室文化不了解,如果真的大家都很严肃,板着脸,不聊天了,估计那病情已经十分危险--在抢救了。
“难怪,我老师说,以前他们招骨科医生,面试的时候,准备一对铁球,先举几次试试,不行的,直接淘汰,不用进入下一轮。”田园说。
“铁球,不是说一瓶二锅头吗?先试试酒量,酒量合格的开始笔试面试,不合格的直接淘汰。”宋子墨说。
大家顺着话题,又一茬没一茬的聊着。手上没有停。杨平已经穿好衣服,韩主任已经铺好单,也开始穿衣服。张林开始接负压吸引,显微镜推过来,张林开始调试。
“田园,我告诉你,你赶上了好时代,你这种酒量,要是早生十年,你入不了骨科的门。”韩主任戴上手套。
“入席呀,你愣着干啥。”韩主任指着主刀的位置。
“谢谢主任。”杨平坐到主刀位置,张林已经帮调好了目镜,自己只做微调就可以了。
一切准备就绪。
两边开始清创、
“再看清楚!”巡回护士站在距离无菌台一米之外,用激光笔指着台上。
“没错,这里全是十个零的,只有一包是十三个零的。”苏宜璇确认没有错。
“你等等!我去看看。”巡回护士立刻有点紧张了。
显微缝合针线型号不对,这个必须用十三个零的,十个零的没有办法完成手术,没有针线,再厉害的技术也枉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韩主任耳朵灵,虽然边聊天,但耳听八方,立刻问道:“怎么了?针线有问题吗?”
苏宜璇立刻回答:“只有一包十三个零的,她去仓库看了。”
一包,就是一根!
“小姑娘,不好吧,不是说有几包十三个零的吗,赶快,炮都瞄准了,你说没在炮弹,别吓人呀。”韩主立刻停下来,抬头。
杨平一个人在镜下清创,两只手里的器械,一把显微剪,一把镊子,像精灵一般,游刃有余。
巡回护士回来了,额头上是汗:“韩主任,只有一根线,那几包刚刚被神经外科的手术误开了,作废了。”
“什么意思?”
“那几包--开了--已经扔在锐器盒里了--废了。”
韩主任又一次停下手里的活,坐直身子:“怎么不早说,你们怎么搞的,这是开玩笑的,现在手术开台了,你告诉我没有线,快!叫护士长,联系供应商紧急送货,不行上报院领导,赶紧赶紧,哎--你们--”
巡回护士眼神尴尬:“刚刚联系了护士长,供应商的G市仓库没有备货了,这种线很少用,一般医院自己储备,他们备的货用完了,正在联系其它医院,看没有有货,调过来。”
“调货?”调货得一家一家的医院去问,人家愿意才能调过来,人家要是不愿意,回绝了,你也没办法。
“还有一根13-0的线”
“还有一根!”台上护士确认。
巡回护士难过的说:‘主任,对不起,我-’
“别说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快去调货,一定要调到,五根手指,一根线肯定不够,稍微浪费一点点,就不够用。”韩主任说。
“嗯,正在联系调货。”
本来手术室的物资库里有几包13-0的线,但是被一个新手护士跑腿拿东西,拿错了,开到手术台上,一看不对货,这么小的针线,很容易遗漏,怕清点的时候忘记,干脆扔锐器盒,直接作废了。
“先一边继续清创,边做边等。”韩主任说,只能这样,生气发脾气也没有用。
杨平一直没有说话,静静的操控显微器械,在镜下清创,寻找血管、神经和肌腱。
器械就像自己手指的延伸,快慢轻重掌控极为恰当,小小的血管轻轻的提起,刚好提起,又没有过度牵拉,就像鸡蛋握在手里,刚好握紧,又不压迫蛋壳。剪刀在血管断端的四周剪出一个漂亮的环,外膜及周围的粘膜组织被一次性清理干净,然后再一剪刀,血管断端变得整齐光滑。
二十倍的显微镜下,任何动作也被放大二十倍,一丝一毫的不稳会无处遁形,老韩之前是看视频,现在是亲眼所见。
如此精湛的显微外科功底,他自叹不如,这个小子,不仅是勤奋,而且具备极高的天赋。要知道,以他的资历,不可能主刀几百上千台手术,唯一的解释就是天赋。他坚信外科要有天赋,但是没想到天赋可以让一个人做到如此境界。
拇指顺利清创,找出了血管、神经和肌腱,再是食指、中指,几乎没有停顿,就像以前做过一模一样的手术,这次只不过是重温一遍。
血管断端在哪,就像早已了然于心,剪刀一点点的探索下去,它就露出了头,然后镊子夹住外膜,提起,修剪。
老韩作为助手,居然有点勉强才跟上节奏。
“韩主任!”总值班今天正好是一个业务副院长,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老韩的身后。
老韩只是嗯了一声,全神贯注镜下。
“G市调不到货了,最多12-0的,人家没有13-0的,这一个月大的婴儿断指再植,一年碰不到一个,省内一个边远县手外科医院有,要调过来,起码得四五个小时呀,这还是交通通畅的前提下。”
“四五个小时,开玩笑吧,孙院长,四五个小时,黄花菜都凉了。”老韩心直口快,也没给什么面子了。
孙院长擦了汗,说:“老韩,这也是没办法呀,你看,要不,用12-0的线凑合?小孩子愈合能力好,说不定--”
“说不定?做手术能说不定?可能?差不多?或许?老孙,你也是搞外科的。”老韩边说边做。
“这不是实在没办法吗--”孙院长不停的擦汗,抬头看看墙壁面板上的温度显示,“你这空调怎么这么热呀。”
“断指再植,手术室温度不低于二十五度。”巡回护士回答。
“还有最后一个手指了的血管没找到了,你们要快点了,怎么样,找到血管没?”韩主任扭头喊。
田园带着另一组在做断指的清创,这边刚刚开始找血管呢,那边找到四根手指的血管了?
这小子确实厉害呀,不,这是个妖孽,田园心里骂道,不过心里由衷的佩服。宋子墨抬头看过来,有点不相信,可是韩主任说的话,哪有假。
“老孙,辛苦了,赶紧帮我想办法吧,你看到了,现在我们是没有退路,一定有办法,快快快,帮想办法。”韩主任语气缓和些,他觉得刚才有点过分了。
“嗯!我再去想办法。”
孙院长扭头再看看面板,擦汗。
“怎么这么热呀,你们不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