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芬公爵府。
尼尔在坐庄园的长廊上,毫无公爵的体面可言,一个人静静地发着呆。
“父亲,您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夜了。”
芙蕾抓着厚实的熊裘走到尼尔身后,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明明不过五十出头,面色却沧桑的像是个六十余岁的老者,尤其是自昨夜起,更是一个人独自蹲坐在这里,直至时钟指向正午。
“没关系,还撑得住。”
挥了挥手挡开芙蕾拿过来的裘衣,尼尔用手扶着柱子缓缓站起身来,聆听着公爵府外围那些亡灵路过的骨头剐蹭声:“你母亲她没事吧,有没有受到惊吓。”
“没事,她很相信您,说是即便天塌下来,也有您来顶着,虽然衣服也是她让我送来的就是了。”
俏皮的吐了下舌头,芙蕾抱着暖融融的熊裘,哈了口气道:“帷塔伦一下子变得好冷呢,明明之前都已经进入春天了,现在好像倒退了三个月一样。”
“是啊,帷塔伦进入了寒冬。”
尼尔感慨的看着因自己说话而产生的白雾,亡灵的负能量将温暖几乎都掠夺走了,而整个帝国在更高的层面上也僵在了那里,好在陛下最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说起这个,我记得有不少女孩都打算在春天举办盛大的婚礼,与喜欢的人一起走进教堂之中,接受所谓天使的赐福,你今年也十七岁了,有没有看上的啊,有的话我去替你抢回来,别的人家争不过我的。”
不想在家人面前聊起沉重的话题,纵然女儿之前转达过赫伊德的一些想法,还有罗赫那个混小子的狂妄言词,但在尼尔眼中,女儿始终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哪怕她漂亮,骄傲,聪慧,富有能力和责任感,却始终都是自己的女儿。
一定要为女儿选个她喜欢的,最好的人选风光嫁出。哪怕是弗纳尔提联姻的时候,尼尔都没有松口,夫人责怪他时也不过是解释说女儿还小,不用着急。
这些趣事芙蕾也是有所耳闻的,当然她非常乐意自己的父亲给自己做挡箭牌,所以总是笑眯眯的一起和父亲应付着母亲的催婚。
她从来没有听父亲问起过自己的婚姻,因为芙蕾非常清楚,如果她看上了谁只需与父亲说一声,那么几乎是必然会得到应允。
那么,一向如此爱护着自己,甚至可以说是溺爱的父亲,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个话题呢。
“父亲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芙蕾聪慧的大眼睛眨了眨,转到尼尔身前看着自己父亲那张略显沧桑的脸,伸出手将之捏扁搓圆,想要将上面的皱纹全部抹去,尼尔沉默抓住了自己女儿的手掌,没有隐瞒情绪,关心的道:“是啊,我不放心你的幸福,我和你母亲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但是你还年轻。”
“这样啊,父亲的担心是对的,我这么年轻要是死了,就太可惜了。”芙蕾没有任何不悦,反而认真的点了点头,一副我很同意的样子道:“那父亲想让我嫁给谁?又打算去干什么呢?”
“你觉得弗纳尔如何,虽然为人好色了点,但现在局面下帝位十拿九稳,嫁过去你多少可以捞个皇后当当,也能够给你父亲和家族增光添彩。”
见女儿古井精灵意欲耍宝,尼尔心里倒是松快了不少,他将芙蕾的熊裘放到地上,拍了拍女儿和她并肩坐下,又将多余的裘绒披在女儿身上,就这么聊了起来。
“不要,又老又脏,而且伤害过我姑姑,与格林公爵的二夫人祸乱了应有的规则礼法,父亲你让我嫁弗纳尔怕是老糊涂了,还是洗把脸为好。”
芙蕾毫不犹豫的一口否了这个选择,那股子眼高于顶,且坚持自身主见的劲让尼尔哈哈大笑,又问道:“那泰伦斯呢,帷塔伦外面三万军队,近半都已经被他拉拢成了直属,剩余一半是城内子爵散管,也算得上是听我指挥,嫁给他的话,我与他合力可谓是帝位有望,你依旧可以当皇后,可满意?”
“不要,又蠢又恶,为人没有底线和理想,早在十余年前便和自己的兄长彼此分裂相斗,野心勃勃却没有足以支撑的才华,帝国内部人送外号黄金蠢蛋,给钱就能忽悠他,父亲你让我嫁泰伦斯,那是鲜花插到牛粪上,欺负人。”
这次芙蕾生气的拍开了父亲摸头的手掌,把脸转向了一旁,让尼尔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骂的带劲,听得他好生爽快。
“这两个人就是帝国目前最有权有势的人,你不嫁他们俩,父亲我如何你能放得下心呢,你应该看到这个帷塔伦有多么危险了吧,而这里就是帝国的缩影,总要选一个的。”
“谁说的,可是有人和我放过狂言,说是要去争一争那个位置,上次我不也和父亲你说了,帝国内部的狂人可是不少,都指着我鼻子骂人了。”
芙蕾翻了个白眼,让尼尔倒是愣了下,好笑的道:“怎么,你表弟得罪你的事情,还忘不掉吗,他被卡赞感染,心性有所变化你应该多少理解一些,包容一下也就算了。”
这才半个月,忘得掉才怪了,哪有完全不记仇的女人呢,芙蕾恨罗赫那是牙痒痒到捅一刀才能解气的程度。
孰料尼尔突然拉下了脸庞,不悦的一挥手道:“这也不嫁,那也不嫁,还对表弟的一时失言难以释怀,看来我平时真的是太宠你了,来人,给我把小姐带下去。”
也不知怎么,在尼尔一声令下,原本空无一人的庭院中凭空出现了八个手脚伶俐,动作凛然生风的侍女,直接将芙蕾架了起来,左右制住气血节点,让这位高门贵女连张口说话都是难事。
“我不想再看见她,给我扔远点,从今日起她就不是我的女儿了,等你嫁了人再重新回来见我和你母亲吧,去去去。”
尼尔又是一挥手,侍女齐声应是,眨眼便将芙蕾架出了尼尔的视线,短促的惊愕和意外后,芙蕾只觉脖颈后一痛,随即视野便天旋地转,再也不知事的晕了过去。
“这样好吗,这么算计自己女儿,她以后怕是不会认你了。”
在芙蕾离去后,庭院的隐蔽处走出一位中年妇人,面容举止雍容有度,迈步呼吸皆与天地相连,晶莹如雷的光芒在绸衣上环绕着,将周遭阴冷的空气重新涤化为柔和的暖风。
“我还想你也不认我了,有什么办法推荐吗,你背井离乡跟了我,现在我却给不了你什么。”
尼尔用手背托着下巴,熬了一宿没睡的眼睛变得通红无比,像是一只失去了很多,但不愿意失去更多的没牙老虎,提早把崽扔的远远的。
“这就为难我了,云家没有教我这个,我师傅也没有教我这个,要不你教教我?”
伸出手环住尼尔的腰际,雍容的公爵夫人蹲下身来,同样舍去了自身仪态,抱着丈夫温声道:“海因里希二世已经走了,龙脉的能量散而不乱,是有厉害的魔法师出手,将地脉的部分戾气都斥了出来,最大限度保全了气运和能量不被腐损,同时隔开了混沌。”
说到这里,她话语微微一顿,声音也低了下来道。
“但一举两得的同时,也葬送了教堂那边的安排,间接推动了皇帝的死亡,你应该很明白吧,那个赫伊德并不是什么善茬。”
“哈,想要当皇帝的人,怎么能是善茬,不是才好。”
尼尔握住了腰际的白皙手掌,用力的握了握,沉声道:“陛下已经决定放手了,在临了命我进入帝宫,并拜托我传递最后的遗物与命令,这是他选择的继承者,而既然是他的选择,那么我就必须去完成。”
“还是这么倔,那么你就去给帝宫内那位心中无底,急需援手的叛逆者递上投名状吧,想要做大事,那么就不要怕身家被别人握在手里,更要有宁为玉碎的觉悟,我云若的丈夫,可不能当瞻前顾后的人。”
伸出手拍了拍尼尔的背,云若站了起来,没好气的用裙摆给自己的丈夫擦了一把鼻涕:“行了,别这幅样子,又不是什么真的生离死别,决定了就去做,哭个什么。”
“啰嗦,用得着你个女人管我。”
尼尔嘴硬的站起身来,原本因为负能量而冻僵的老腰,在念气下舒活了血液,笔直的挺起腰板道:“那我去了。”
“哼,回来之后你只配睡地板,滚吧。”
硬气的一甩袖子,云若转过头不去看尼尔的身影,微不可查的低声道:“若是事不可为,你也不要倔,就给弗纳尔当个磕头虫便是,虚祖那边我求一求老祖宗,还是能继续过日子的。”
“那样的日子,有什么好过的。”
尼尔抚了一下刚刚妻子起身时,以念气御风为自己整理好的衣领:“以后我要带着你风光的回到那个家里,抱着将来的孙女见见那个老货,让她认识一下什么叫大陆第一强国。”
“为此,我要让这个国家恢复稳定。”
“罗赫·格林有句话说的没什么错,放任了妹妹死去的我,不是他的亲人,不过是有着血缘的陌生人而已。”
“我牺牲了那么多,又怎么会在这最关键的一步退让。”
尼尔自失一笑,向着门外预备好的马车走去。
一位背着巨剑面容坚毅的女剑士,已经在那里旁边等候多时了,鬼手与自身的意志威压,让街上游行的亡灵根本不敢靠近她周身三尺之内。
见尼尔·约瑟芬缓步行来,女剑士的目光微闪,对这位通过自己寻找父亲,以及庞大的贵族内部关系网,强行联系上自己的约瑟芬公爵,心中存了一份敬意。
这是一个很有胆量的男人。
“洛巴赫·尤因,接下来这段路程,就麻烦你们年轻人胡伟我一程了,毕竟是老胳膊老腿,经不起震荡。”尼尔踏上马车,看着门口的洛巴赫,饶有深意的感慨了一句。
“还请安心,公爵。”
洛巴赫坐上车夫的位置,抓起辔头低叱一声驱马前行,笑了下道:“我很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唯有开路算是长处之一。”
“既然您相信我,那么我定然会让你安全见到殿下,这也是侍卫的本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