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弗蕾娅,你又为我送来了面包。”
“在冰冷的牢笼,那是上帝予我仅有的温暖,就像你皮肤的体温,萦绕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馨香。”
“那温度是如此地让我深迷!”
“我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我的弗蕾娅!啊,虔诚的基督徒爱上典狱长的女儿,今日的劫难或许就是上帝对我悖伦的惩罚!”
“我不该爱你!”
“这爱无源,无由,你的父亲用犹大的银币将你养育成人,为何能养育出你这样善良而美丽的姑娘!”
“为何我的心中感受不到愤懑?”
“为何我明明遍体鳞伤,却只想歌颂上帝的仁德,歌颂祂用奇迹创造出你,点亮了我人生的末路?”
“那就是……爱么?!”
“不,你只是馋她身子。”卡门仪态万千地坐在剧场的vip包厢,摆着最甜美的笑容,作着最现实的评价。
幸好,能听到泽维尔经理现场评剧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人,莎伦和法拉明。
今天是迈阿密市民剧院的开幕典礼,作为剧院的投资方,卡门代表总会资产管理公司参加剪彩并应邀观看市民剧团精心排演了两个月的开幕大戏,《上帝与铁窗与圣瓦伦丁》。
这是属于整个迈阿密的盛事。
在西边的河滩,英勇的驻军正舍生忘死地抵挡着印第安人的进攻,隆隆的炮声如闷雷般日夜不休。
剧院能够在这样一个时期如期开幕,还是在1786年的圣瓦伦节,上演对全体基督徒都有着不凡意义的圣瓦伦丁的爱情故事,毫无疑问,全镇上下都为此付出了努力。
它就像打给整个迈阿密的强心剂,那些强而有力的黏腻台词,每一个转调都象征着迈阿密人无以伦比的胜利信心!
开幕剧的门票在一周前就已经售空了。
暖场的演员短剧在迈阿密大学上演了两场,在花园市场演了三场,还在战区的河滩加演了一场。
它被人为地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士兵的眷属们等待着历战的爱人,劳工的妻儿们祝福着辛劳的家人,远离战场的人们感激着前线的勇士,许愿着最终的胜利,期待着漫天彩花飘洒的那天。
但无论这场仪式对迈阿密来说有多重要,卡门依旧打从心底感到厌弃。
今天是她26岁的情人节,在这样一个拥有别样庄重的日子里,她却要和自己的下属一起看着1500年前的先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洒狗粮……
真的,真的,真的很不开心!
卡门.泽维尔怨气冲天,那熏人的醋味盖过了空气中隐约飘散的硝烟气味,大口大口地吞吃着她的克制,还有理智。
“法拉明。”
“是,女士。我在,女士。”
“去找一下剧团的经理,以资管公司的名义向剧团捐赠800镑,再以我个人和会长个人的名义各捐214镑。”
法拉明掏出本子唰唰记下:“需要赠言么?”
“赠言……”卡门点着嘴唇思索片刻,“就说我很喜欢最后相爱之人天人永隔的那一幕,它象征了一种精神,在这个特别的时间,指引着迈阿密人为我们的城镇奉献一切。我很喜欢。”
法拉明的笔顿了一下:“呃……女士,可戏才演到第三幕,圣瓦伦丁还在典狱长的监牢里,离上刑场还远着呢……”
“他总会上刑场的。”卡门无所谓地玩弄着自己的观剧镜,“对了,他是被斩首的?还是绞刑?也可能是火刑吧?”
“很遗憾历史并没有记载瓦伦丁的死法,而且我听说为了鼓舞城里的士气,编剧改写了瓦伦丁的结局。上帝派天使降临刑场,典狱长被感化,邪恶的贵族被烧死,瓦伦丁和弗蕾娅有情人终成眷属,大概就是这样。”
咔!
观剧镜的握柄折了……
卡门眯着眼睛笑得温柔:“啊……原来是大团圆结局么?捐赠减半好了。”
“哈?”
“资管公司捐400镑,我与会长各捐100镑。赠言么……”卡门把观剧镜一丢,端起茶杯遮住口鼻,“让他们的编剧好好读读莎士比亚,再接再厉吧。”
“呃……是。”
……
迈阿密围城战。
这场战争在洛林前世的历史上一定没有发生过。
因为在那段历史上,迈阿密的创始者理查德.菲茨帕特里克直到1830年才从塞米诺尔人手上买下迈阿密河口的土地。
在那之前,白人对这一带而言从来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过客,印第安人,或者说南佛州印第安塞米诺尔人才是这里当之无愧的历史主演。
塞米诺尔人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与生活在开拓城镇的西班牙人和平共处,直到美国人伸出自己的触手。
1818年,第一次塞米诺尔战争,美国远征军把塞米诺尔人赶到南佛罗里达,但坚韧的土著也让美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1835年,第二次塞米诺尔战争,白人挑起了塞米诺尔人内部的矛盾,这场持续七年的浩荡内战几乎让这个印第安民族血脉断绝。
1855年,第三次塞米诺尔战争,已经衰败的塞米诺尔人终于不再是白人的对手。他们被大肆屠杀、捕猎,只剩下零星的血脉逃进南佛州中部的大泽苟延残喘,彻底失掉了佛罗里达这座舞台主演的地位与身份。
洛林本对这段冷僻的历史一无所知。
但可笑的是,两段历史最终流进了相似的河床,由他一手导演的迈阿密围城战居然走向了与血腥的第二次塞米诺尔战争相近似的发展道路,即白人成为配角,内战才是根本。
1月26日,佛罗里达土著部落,塞米诺尔族的阿恰卡部落向迈阿密团的防线发起攻势,迈阿密围城战开启。
在此后的日子里,以阿恰卡部落为首的印第安土著和西班牙的迈阿密驻军在这段宽度不足一公里的狭小战场上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西班牙人拥有火力和工事上的优势,印第安人则在人数上压倒有利。
战争的规模渐渐扩大,在连续的受挫之后,土著联军的参战人数从最初的一万上升到三万有余,临时得到火力加强的迈阿密线列兵团也被从后方调到前线,把西班牙的参战人数提升了整整一倍。
然而纵使前线战火纷飞,危机下的迈阿密镇却始终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秩序。
物价没有上升,商品供应充足,港区始终维持着运作,就连那些随处可见的工地也只有不到半数被迫停工。
这种事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众所周知,迈阿密镇的快速发展是建立在充足的劳力上的。
半岛上的印第安土著部落是工地劳力的核心供应方,就在围城战前夕,受雇于迈阿密的土著人数恰好达到历史峰值,仅登录在德雷克商会雇工名册上的人数就有四万七千人之巨。
三大部表现出敌意后,德雷克商会以城镇安全为由在印第安工棚的四周设置了隔离,并依照名册把整整一万五千名出身三个参战部落的雇工礼送出迈阿密的辖境。
战争正式开始后,又有四千多人出于自己的意愿选择中止劳动合同。
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留了下来,在隆隆的炮声中,在白人的警惕与防备中按步就班地继续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这意味着哪怕在印第安人围攻迈阿密镇的过程当中,依旧有近三万印第安人领着迈阿密的薪水,吃着迈阿密的口粮,建设着迈阿密的城镇。
他们究竟是敌是友?
假如他们暴起行凶,那些单薄的硬隔离,还有那些看守隔离的保安能否真的起到牢笼的作用?
人们猜忌着。
对印第安人的猜忌随着战争的进行不断发酵,并在2月22日那天终于达到了巅峰。
2月22日,阿恰卡部落少族长依欣奇带领着三个部落精挑细选的勇士800人趁夜绕过河滩防线,从地广人稀的田原区杀入,在靠近战场的河谷村制造了一场对开拓民的屠杀,于次日凌晨从背后袭击并包围了迪普亚尼镇长设在第三防线背后的战役司令部。
西班牙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一防线在慌乱中宣告失守,大队的驻军被截成三段,依托第二、第三和司令部防线苦苦支撑。
前线的恐慌很快蔓延到城镇,市民们拖家带口地涌向比斯开湾,又因为跨海渡船的缺失,迅速演变成对印第安人工棚的围堵。
德雷克工会事先设置的硬隔离和保安队阻止了事态向不可控的方向恶化。
围堵幸运地没有发展成冲突,在僵持了七个小时之后,以洛林为首的百商联社首脑们和几位衣着华贵的印第安老人携手在迈阿密镇议会发表了公开演说。
洛林说:“平等与自由是佛罗里达独有的魅力。”
“在摩西堡,西班牙、印第安和漂洋而来的非裔开拓者曾在自由的指引下不分你我,并肩而战。”
“在迈阿密,英国人加入进来,法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挪威、芬兰、俄国、埃及,还有遥远的阿拉伯人和更遥远的清国人先后加入进来。”
“人类在美丽的比斯开湾两岸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团结,为了共同的更美好的生活,人种、血脉、肤色和历史都不再成为隔阂的理由。”
“这里是我们的天堂!是自由与民主的灯塔!是全人类本该向往的新生之地!”
“然而有人却为了一己的私欲亵渎了她。”
“阿恰卡部、玛音奇部、魁李奇部,他们曾是我们的好朋友,好邻居。在不久之前,他们的年轻人还和我们一起在迈阿密的土地上挥洒着汗水,我们身后的议会大厅就是阿恰卡部施工团队和德雷克商会设计团队共同的杰作。”
“但他们成了贪婪的囚徒。”
“河谷村72具死不瞑目的尸骨在控诉他们的罪行,河滩防线227位奋战的烈士在唾骂他们的邪恶!”
“他们把自己变成了迈阿密的敌人,把自己变成了全人类文明与自由的威胁!”
“我们肩负着重任!”
“战斗吧!迈阿密的敌人要迈阿密自己去战胜,仇恨的火焰只有用滚烫的鲜血才能浇熄。”
“我们必须让这些屈从于欲望的贪婪恶徒知晓他们的错,必须让天上的神明看到我们的决心,必须让全世界听到迈阿密的呐喊。”
“我们有资格呐喊!因为平等是佛罗里达独有的魅力,迈阿密是自由唯一的乐土,为了守护这些美好,我们不惜一战!”
在议会的广场回音壁前,洛林迈开大步一脚踏前。
“为迈阿密,德雷克商会不惜一战!”
他的身后,吉伦商会的会长蒂姆.吉伦站出来。
“为迈阿密,吉伦商会不惜一战!”
“史密斯商会不惜一战!”
“塞姆利商会不惜一战!”
……
不一会,所有的大商人表态完毕,当震惊的市民们以为迈阿密的财阀们终于要发起反击时,印第安的长老们也随之站了出来,坚定地,用苍老的略有些生涩的西班牙语说。
“雅玛西部不惜一战!”
“优奇部不惜一战!”
“克里克部不惜一战!”
……
千奇百怪的口音,似是而非的话语在议会广场的回音壁回荡着,混合着,如雷鸣一般传进了每个市民的耳朵,震撼了整个迈阿密的天空。
那道雷霆只有唯一的铿锵而有力的音节……
“guerraaaaaa!”
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