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前日伴晚与我闲聊的最后,曾经说过一句话,话的内容好像是,历史,阿拉伯,大食啥的,我也没听清楚,想问你却已经起身离开。
我当时本想叫你回来询问,却又想着两日后凌晨就要与大食军展开最后一战,你身上压力极大,就没问。
可此时大局已定,又暂且有一丝空闲,我就问一问那句话,和那句话的意思。”
“历史给阿拉伯的代号是大食。”刘琦说道:“这是我当时说的那句话。”
“历史给阿拉伯的代号是大食?这句话是甚底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大食这个政权,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名字,因是咱们灭亡的他们,会由咱们来命名。而咱们对这个政权,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称呼是大食,以后在全世界的史书上,对他们的称呼都会是大食。”
“我还是不懂。”李珙又道。刘琦说的话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
“我详细解释一番。”
刘琦说完这话,来到他身旁又蹲下去,随手捡起一根烧成炭的木棍,在地上划了几下。
“你这是在作甚?”李珙以为他要写字,低头看过去,见到的却是鬼画符一类的东西,不由得问道。
“丰哥,这就是文字,只不过不是咱们的文字,而是大食人的文字。”
“大食人的文字?”李珙认真看过去,看清地上划的是:,抬起头来又问道:“这个,词,是甚底意思?”
“这个词,就是大食文字中‘大食’的意思。
其实这个词的发音并不像用中原官话说出来的‘大食’两个字,而更像是‘阿拉伯’这三个字。在拂菻人的文字中转写出来的这个词的发音,就与‘阿拉伯’三字差不多。
但是以后,拂菻人与世界其他地方的人都会将大食的发音作为对他们的称呼。
而且,拂菻人与世界其他地方的人对他们的记载,也会与安西史书中对他们的记载一样。
我还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上述做法,就是‘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咱们安西是胜利者,自然会按照咱们的说法来描述这段历史。”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李珙嘴里说了几遍最后这句话,抬起头来对刘琦说道:
“你这话不对。太史公修《史记》,将项羽的传记列为本纪,而且其中颇多褒奖之词。若真如你所说,太史公的这部书岂会流传下来?”
“丰哥,你想错了我的意思。”刘琦又解释道:“我并非是说胜利之人、之国强迫别人用自己的说法记述,而是其他人自然而然的采纳。
比如说,刘备所建之国国号为汉,可现下只听过说书、唱戏的普通百姓谁不蜀国、蜀国的叫?对刘禅的称呼也都是蜀后主,可没人称之为汉后主。
史书中也记载了这一国国号为汉,只是为与前汉、后汉区分而称之为蜀汉。但传到民间就变成了蜀国。”
“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李珙终于理解了刘琦说的啥意思。
其实就是一个话语权的问题。某个政权、国家灭亡了,后来者自然是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反正也没人会为灭亡的国家努力争辩,即使争辩也没人听;普通百姓也会人云亦云地接受各种通俗易懂的评书、戏曲的说法。
至于专业且严谨的史书,不说这个年头书籍极贵普通人买不起也看不到,就算一千多年后、人人都可以轻易看到专业书籍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会去看?
‘其实我还有另一个更好的例子,就是苏联。苏联灭亡了,所以他做过的好事,至少在欧美视角下的好事也慢慢被人剥夺了。
前有奥黑声称自己父亲解放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后有米军士兵在国会大厦上高举国旗的图片大肆传播且被不少人信以为真,这就能证明,当话语权丢失,你甚至保不住自己的历史。’
刘琦心里想着,嘴上继续对李珙说道:“是以当我国灭亡大食国后,各国都会以我国对大食国的记载为准;各国民间,也会通行我国文人编写的各种对大食国的笔记、笑话。
因大食国与我国百姓有深仇大恨,文人编写的笔记自然也不会说大食人好话,这样在各国百姓心中,大食国与大食人的形象自然也会变得粗鄙不堪。”
“我已经懂了,你不必再对我解释。”李珙说了一句,又笑道:“所以咱们安西必须要赢,在西域的统治也要多维持些年头。
只要统治时间足够长,后来者就不能全盘抹杀咱们安西国,因为这就无法解释为何安西国能长久维持,不得不说一些公道话;而文人墨客写的种种笔记也不会一味嘲笑。”
“丰哥说的很是,这点我还没说到,丰哥自己就想到了。”刘琦笑道。
李珙说的话恰好与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这篇文章中表达的想法类似:某朝的年代长一点,其中必定好人多;某朝的年代短一点,其中差不多没有好人。
“我虽然来了安西以后书看的少了,在长安时可是将宫中的藏书看了大半,这点事情,还是能想到的。”
“总而言之,历史给的代号叫大食,这是对这一国的盖棺定论;以后整个世界,也都会这样叫。”刘琦最后,将二人的一段讨论做了最终总结。
“可这得将大食国彻底灭亡才是。”李珙此时却忽然说道。
听到这话,刘琦不由得愣了一下。好在李珙没有让他猜,而是继续说道:“咱们适才都猜并波悉林会负隅顽抗,所以只有将他杀死,彻底平定全城,才能算作灭亡大食国,能够对这一国盖棺定论。”
“丰哥说的是,待铺兵奏报并波悉林决定坚守哪一处负隅顽抗后,我就调兵将其歼灭,彻底灭亡大食国!”
“也彻底满足我的心愿。”刘琦说话的时候,李珙又小声嘀咕出这句话。说完话他忽然很想咳嗽,但强行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