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过来挖开坟墓吧。”说出最后一个字,刘琦又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对张天佑喊道。
“是。”天佑答应一声,提起铁锹走过来。卓桠等人也都提着挖坑的工具向这边走来。唐妩年纪小又是女子力气小,可也拿着一柄短铲。
“把那柄给我。”刘琦又向丹夫招呼道。丹夫赶忙把多于的一柄递给他。
六人随即围着坟墓挖起来。大食人没有留坟头的习俗,当时被派来埋葬张浒的人又对这个差事很不满,所以埋的敷衍了事,虽然堆起坟头但棺材其实埋的很浅,只是略微低于地面一点点,很快挖到。
“狗日的大食人!”见棺材埋的这样浅,张天佑不由得骂了一句。
随即四个男人合力,将棺材从地下抬出来,抬回他们的马匹停放之处。在护卫身后有一辆马车,由两匹马拉着。四人将棺材抬到马车上。
“棺材太差,回去后必须换成黄花梨的。”张天佑双手叉腰歇息的时候,仔细打量几眼棺材,又轻声嘀咕。大食人分不清棺材好坏,或者根本没把埋葬张浒当回事,所以随意抢了一个棺材就将张浒装进去。棺材店的东家当然想少亏几个钱,就给了最差的。
他正想着,就听女子的声音响起:“这个墓碑也带回去吧。”卓桠没捞到抬棺的差事,于是拿起墓碑,与唐妩一道走过来。“虽然简陋,可毕竟是第一个墓碑,将来放在新做的墓碑后面吧。”
“也好。”张天佑答应一句,接过墓碑也放到马车上。
又歇息一会儿,六人返回坟墓附近,将坟头铲平,把土都倒进原本盛放棺材空间。做完这一切,他们才重新上马,返回城池。
“都不要这么沉默寡言。今日要将张叔的棺材迁回喔鹿州,是高兴的日子,张叔又不是最近才过世的,一个个不要这种表情,高兴一点。”众人骑在马上前行一会儿,刘琦忽然说道。
因为之前张天佑的哭诉,也因为他们又重新想起张叔生前的好,大家此时还不能完全从悲伤中摆脱出来,脸上仍然带着悲戚之色。刘琦知晓一直沉浸在悲伤中对身体不好,所以这样说。
可听了他的话,五人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却又立刻恢复原来的表情。
“卓桠,你现在与米特相处的如何了?”刘琦又想了想,出言问道。
“还能怎样?当做朋友相处呗。”卓桠猝不及防,勉强说道。
“你别蒙我!”刘琦又笑着说道:“谷口庆贺时不等宴饮结束你就跑回伤兵营,到底是去做甚我可一清二楚。说吧,打算啥时候和米特成婚?”
卓桠的脸变得很红,扭过头不再答刘琦的话。他又看向米特,再次问道:“卓桠害羞,那就你来说。”
“等到与大食人的交战结束吧。”米特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比卓桠强些,回答道。
“哈哈,果然你们已经商量到谈婚论嫁了。”刘琦又大声笑道。唐妩与张天佑也不由得笑起来,就连丹夫都扯了扯嘴角。
“既然已经谈婚论嫁了,还是快些写信告诉父母,让他们高兴高兴,也提前有个准备。”刘琦又道。
“知道了!我回去就写信告诉耶娘!”见大家都已经笑起来,卓桠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声喊道。
“哎呦呦,恼羞成怒了。我只不过说了一件众人皆知的事你就恼羞成怒,我若再说一件旁人不知又十分有意思的事,你岂不是想要杀了我?”
“我哪里会有这样的事!”
“没有么?那我怎么听说你前日下午见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见到你还十分激动地大喊大叫?”
“唐妩,你出卖我!”卓桠愣了一下,立刻对唐妩叫道。
“不是,不是,我没有,我没跟任何人说!”唐妩出言辩解。
“不是唐妩告诉我的。”刘琦也赶忙补充:“你别忘了,我可是副都护,每日会有无数人向旁人说的话传到我的耳朵里。你的事是路过的一位士卒听到,告诉大义教官,又层层传到我这里的。”
“到底是啥事啊刘大哥?”米特急忙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日下午卓桠与唐妩在城中闲逛,路遇一女子。那女子瞧着卓桠面善,瞧瞧跟着她们走了一会儿,想起来卓桠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刘琦回答。
“你在碎叶城救过人?啥时候?”米特又看向卓桠。
“是从碎叶城逃出,又返回碎叶城的路上。”卓桠听刘琦没说出最关键的部分,松了口气,简略地回答:“我与丹妮娅兄妹、雷诺逃到洁山城后,忽然想找到,叔父一家的尸骨,所以又返回碎叶城。这件事我和你说起过。
路上遇过裴罗将军城,在城中住了几日,恰好遇到一个叫做楚梅的女子要被人欺辱,我于是出手救了她。然后又得她帮助进入碎叶城。”
“这是好事啊,有甚值得恼羞成怒的?”米特听完后仍然疑惑不解。
“确实是好事,只是那个叫做楚梅的女子一直以为卓桠是男人,喜欢上她,想要让卓桠成为自己夫君;卓桠也是借了楚梅已死丈夫的路引才平安入城。”
刘琦又看向卓桠,笑着说道:“楚梅当时见你拿了她丈夫的路引,应当以为你答应了她的请求,正满心欢喜,人却不见了而且怎么找都找不到;两年后再次见面,发现意中人变成女子,你说这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啊,哈哈哈!”丹夫最先忍不出笑出来;米特与张天佑随后忍俊不禁。就连已经知晓的唐妩嘴角也弯了。
这事也算不上啥大事,只是确实十分可乐。郎君一别两春秋,再见已是女儿身,他们只要想一想卓桠再次见到楚梅时的尴尬神情,就觉得很可乐。
“你们就笑吧!”卓桠再次破罐子破摔,叫道。
“此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米特笑完又问道。
“能怎么解决?我反复对她赔不是,可她仍然低头哭泣,我不得不和她结拜为姐妹,她年纪比我稍大是姐姐,我是妹妹。
和她交谈几句,又得知她这二年在碎叶城也只是勉强度日,因为丈夫一家和娘家的人都死光了无依无靠。当初她毕竟帮过我,我不忍心见她这样落魄,所以劝她去喔鹿州,投奔我娘亲,她也答应了;我还想着明日托天佑护送她去。”卓桠自己说道。
“包在我身上。”天佑立刻答应。
“那就拜托天佑了。”卓桠的神情恢复正常,出言道。
这时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城门附近,众人不再嬉笑打闹,进入城池,找到将士们聚集之处,领了干粮在附近或坐或蹲吃起来。
“果然,谈笑几句就能让众人不再悲戚,我这个法子用的对。”刘琦也拿到干粮,坐在小凳子上看了几眼丹夫等人,见他们脸上的悲戚之色已经消失无踪,不由得低声说了一句。
他又看向唐妩。其实他最先想到的,是用唐妩打趣。可唐妩的意中人是史鼐,对这人刘琦并不熟悉;而且丹夫也喜欢唐妩,恐怕会使得丹夫不高兴,所以换了卓桠。
‘丹夫为人也不错,而且也能看出他在尽力改正缺点,丝毫不比史鼐差。哎,只可惜丹夫改的稍微晚了些,若是早一些,唐妩没将一颗心都寄托在史鼐身上之前,或许他就能得偿所愿了。
我要不要差差史鼐的底,看他家里是不是有把柄可抓,逼他放弃追求唐妩?算了,这显得样子太难看了。过去骂过很多年土匪恶霸贪官污吏,总不能自己一朝翻身就变得与骂过的人一样。’刘琦又想着。
“刘琦你在看甚?”他话音刚落,就听从不远处传来这句话。
“殿下。”刘琦立刻转过头,又要站起来。
“不必起身,快坐下。”说话间,李珙已经来到他身旁。
是的,李珙也来了新城。昨日中午吃饭时,李珙忽然萌生出与刘琦一道来新城的想法,然后开始琢磨利弊。经过反复思考,他觉得自己亲往张浒埋骨之处祭拜能向全军将士展现仁德,而具体坏处却没有,所以最终做出这个决定。
所有得知李珙想法的人都出言反对,从最早得知的侍卫一直到27团将士,刘琦与李碧筱更是言辞十分激烈。可李珙执意要来,旁人都宥不过他,这时赶来新城又不想被围在山上时那样危险,众人只能答应。
众人不得不答应后,李碧筱忽然也想赶来新城。理由也很充足:‘我夫君将埋葬在新城那人视作亲长,我身为侄媳妇,自然要去拜见。’
不过李碧筱的打算被李珙和刘琦联手阻拦了。李珙劝她说碎叶城中不能没有主事之人,求她留下代替自己主事一日;刘琦则说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李碧筱身为女子在这样的天气下骑马出门恐怕会生病,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着想不要去。经过二人联手阻拦,李碧筱不得不打消赶去新城的想法。
今日清早,在27团将士与侍卫的保护下李珙赶来新城,留守这座城的大食兵见到烟尘就骑马逃走,唐军没有追上。李珙首先分派将士入城搜检是否有残余大食兵,随后自己带着侍卫首先找到张浒坟墓,在墓碑前祭拜一番才入城。在他之后刘琦等人才过来祭奠。
“刘琦,大食人也太狠了。据将士探查,城中空无一人,甚至一个活物都没有。我看过都护府的记录,大食人到来前这座城有数千百姓,可此时却一人没有。我也不知城中百姓是被大食人杀光了还是被迁走了,但无论哪种做法都表明大食人实在残暴。”李珙说道,说话间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确实太狠了。”初听到这个消息的刘琦吃了一惊,也出言道。
“而且大食人残暴不仅使百姓遭殃,也使得咱们若留兵在此处,将士们的衣食难以解决。”李珙迅速转入正题:“这该如何是好?”
“只能每隔几日派人送来吃食。”刘琦本想再骂几句大食人,可听到李珙这样说只能将自己要骂的话咽下去,想了想说道。
城中有水井,马也可以吃干草生活,衣服洗不洗、换不换也无所谓,只有吃的东西难以就地解决,只能从碎叶城送来。
“可是从新城至碎叶城虽只有四十里,马车一日未必能够往返,这就又添消耗。”
“五十人吃不了太多东西,不会添多少消耗。”
“还有一事,若城中没有百姓,驻军在此处有何用处?若说作为哨探,四十里的距离显得远了些。”
“殿下的意思,是不在新城留兵驻守?”刘琦终于听出李珙找他说话的真实目的。
“我只是觉得新城与米国城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李珙说道。
刘琦猜的不错,他确实不想在这两城驻兵了。原本他以为大食人虽然残暴,城中多少会有些百姓。驻兵一来显示保护这些百姓,二来将士的吃喝由百姓供给,一举两得。
可既然城中没有百姓,他的两个目的都无法实现;再将张浒的棺材迁走后这座城彻底没有任何价值,完全不必留兵。
“殿下,新城和汉建安二十四年的汉中可不一样。虽然占领新城与米国城并无多少用处,但这两城毕竟是碎叶镇所辖,也曾被大食人占领,收复这两城并且驻兵就能向将士显示收复所有失地,能鼓舞军心士气。
而且此时大食人并无复夺这两城之意,而当时昭烈帝亲自引大军争夺汉中。在蜀汉出兵前,魏武也没有将汉中白白丢出去。在属下看来,若以汉中做比,仅就此事而言,反而是在大军兵锋之下放弃这两城且迁走百姓的大食更类似于曹魏,大唐与蜀汉更加相像。
所以属下以为,不应放弃这两座城。哪怕不留一队人马,只留一火、甚至一兵,也应当留下。”
“你说的是。既然如此,我便对尤金下令,在新城留兵十人,在米国城留兵十人。”李珙听了刘琦的话觉得有道理,接受了建议。
“还要告诉这二十人,他们只需在这两城待一个多月,八月中下旬天气转凉后,大军就会出动进攻昭武九姓国,他们也可重归27团。”刘琦又道。
在这种偏远小城几个人孤零零的值守,很容易产生心理问题,刘琦担心万一有昭武九姓国的使者经过,被他们不加甄别当成大食细作砍了,那就哭也哭不出来了,所以要给这二十个人希望。
“我知晓了。”李珙又答应道。
二人说着,已将干粮吃完。李珙将尤金叫来,对他吩咐留守士卒缩减到二十人,又叮嘱他一定要告诉这二十人只需驻守一个多月。尤金点头答应。
之后,李珙与刘琦又在城中转了一会儿,查看房屋状况。不管从哪条道路进攻昭武九姓国,都一定会经过新城。若是城中房屋状况良好,路过此地时就可以不再安营扎寨,节约时间。
查看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大多数房屋虽然破败,可还能住人。城中原有百姓数千,将士近千,这些人的房屋挤一挤可以住下三四万人。数万大军不会同时经过,足够住下。
查看过房屋,时间已经到了申时初。为在天黑前赶回碎叶城,众人不再逗留,翻身上马来到东城门处,又清点人数确定不少人后就要出发。
这时刘琦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西面。他看的似乎不是新城,而是更西的地方。
“你在看甚?”李珙问道。
“殿下,属下忽然想起当年护送高适出使大食国的路上,曾经绘制地图。当时属下并未想过绘制的地图会有甚用处,只是因为高适身体不好无法与属下多说话,属下闲着无聊而已。却不想再过一个多月,属下当时绘制的地图或许还能起到用处。”刘琦回答。
“这样看来,莫非一啄一饮皆有定数?”李珙笑道:“道祖要让你出兵进攻安西,所以就借封将军之手安排你出使大食,又使得高适无法多说话,从而让你绘制地图,能在日后用上?”
“或许真是天意如此。”刘琦淡淡地说了一句。
“既然如此,道祖绝对不会白白这样安排一次,大军必能再次打败大食人,夺取昭武九姓国!”李珙叫道。
“必能打败大食人!”刘琦也立刻附和。
“必定打败大食人!”所有将士也都听到他们叫喊,虽不知为何会忽然喊起来,但也纷纷叫道。
“走!”说完这番话,刘琦与李珙不约而同纵马向碎叶城奔驰起来。众人赶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