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民女/下官见过殿下,见过刘都护。”莫元、宋教官、迪马什、丹妮娅与张至礼五人走进屋中,莫元与宋教官躬身、另外三人跪下行礼道。
李珙并未立刻让他们起来,而是打量迪马什等三人一番。他瞧见张至礼右臂上包裹着一圈纱布,内层已被鲜血染红;又看向迪马什与丹妮娅,见迪马什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而丹妮娅似乎也有些害怕,可二人没有一丝一毫愧疚的神情。
“莫元,你目睹了整个经过?”李珙也不叫跪着的三人起来,出言问道。
“启禀殿下,末将并未瞧见前因。末将当时正走在街上,忽然听到从身侧传来尖叫声,侧头看去,就见到丹娘手持一把刀砍在张长史右臂上。张长史被砍中后推开丹娘,见她又要冲上来,转身逃跑。丹娘把刀向张长史扔去,末将急忙扔出一只鞋撞到刀,使其并未砍中张长史。
随后张长史想要捡起刀,末将赶忙又抓住张长史的左臂,把刀夺下。之后末将派人将宋教官请来。”莫元把自己见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你们三人可对莫果毅这番话有异议?”李珙又看向跪着的三人。
“并无。”丹妮娅不说话,迪马什轻声答应一句。
“殿下,下官之所以想要捡起刀是担心丹娘再次拿起试图杀了下官,别无他意。”张至礼说道。
“这样说来,你们三人都认为莫果毅说的是事实了?”李珙没理张至礼,又问道。
“是。”迪马什与张至礼轻声答应一句。张至礼本想再争辩几句,可从殿下适才的态度发觉不喜欢他们多说话,于是也只说了这个字。
“丹娘,你为何会突然用刀砍张长史?”李珙问道。
虽然事实清晰明了,可起因他仍然疑惑不解。他在召见这五人前专门看了军中记录,自从喔鹿州之战爆发以来丹妮娅与张至礼根本没在同一座军营同时待过,也就是说二人素无交集,丹妮娅怎会忽然暴起要伤他?
“启禀殿下,丹娘之所以要用刀砍张至礼,是为兄报仇。”丹妮娅说了一句,随即将迪马什落水张至礼却不答应停船之事说了出来。
“殿下,当时那艘船上除下官与去往喔鹿州的百姓外,船舱内还有许多要从洁山城运走的军需之物,当时都护府催的很急,下官实在不敢耽搁。
自然,下官也知晓,救一落水之人耽搁不了太多时间,这是下官的错处,愿意受罚;可下官并未想过谋害迪校尉,他落水也不是因为下官的缘故,丹姑娘怎就能赖在下官头上?”张至礼立刻说道。他其实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可立刻编了一番话。
“你不仅不愿停船,反而命令下人殴打雷队正。”丹妮娅又道。
“下官从来都是吩咐下人对旁人态度温和,岂会下令打人?自然,下官的下人殴打雷队正,下官确有管教不严之责,回去后定然惩治那几个下人。但丹姑娘万万不能污蔑下官!”
“哪里是污蔑,你……”丹妮娅又要说话,可李珙没等她就咳嗽一声打断,又问道:“你只是因为这件事当街砍杀张长史?”
“因他的作为,使得民女之兄几乎死在洁山城,民女今日在街上遇到后实在忍耐不住。”丹妮娅说道。
听了这番话,李珙认为自己完全了解了前因后果,不再询问,坐下琢磨起来。
在他看来,丹妮娅记恨张至礼情有可原,可以理解;但迪马什也没死在洁山城,丹妮娅要用刀砍杀他实在太过。要知道,以下犯上、以民犯官触犯大义,乃是十恶不赦之罪,杀人没成功也是死罪;就算不把丹妮娅当做一般百姓,砍伤人也要流放。
而且这件事还不是发生在偏僻之地,而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件事想遮掩都没得遮掩。
但李珙不愿判丹妮娅的罪。一来,丹妮娅几乎已经成为军中一面旗帜,判她的罪恐怕会有损军中士气。
二来,安西不比中原,这里胡汉杂居,很多人都不把律令当回事,行事只依据约定俗成的规矩。突厥人因为这种事互相砍杀一点不稀奇,绝大多数人不会觉得丹妮娅做的有错。
可是,不惩处似乎又不行。他要建立一个真正的藩国,而不是成为西北各族不能世袭的首领,就必须普及大唐的规矩,而不是遵从西北各族的规矩。万一西北各族习惯了自己的规矩,见他的后人不行要求换别人来当王呢?
‘要不,先追赐丹妮娅一个封号,再判她充军?她此时就在军中,今后看来多半还会继续随军,判她充军即进行了惩处,也不会让士卒百姓反感。’李珙想着。
他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做法兼顾了两方面,十分稳妥,就要说出。
可一名侍卫此时忽然走进屋子,本想立刻说出要通禀之事,可见这幅样子又住了口,悄悄走过来在李珙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李珙听到他的话顿时一愣,对这人吩咐几句,又向后院走去,将六人晾在这里。
“碧筱见过殿下。”李碧筱见到李珙,略微一行礼就问道:“丰哥,你命人将丹娘抓起来了?”她适才正在刘琦住的院子,忽然听到护卫吐沫四溅的说话,忙出言询问,得知丹妮娅当街伤害一名官员,被执掌军法的大义教官带去殿下行宫。李碧筱立刻不再等刘琦,匆匆赶来。
“没有把她抓起来,只是她当街伤人,所以叫来询问。”
“丰哥,妹妹知晓以下犯上触犯大义,可丹娘不能算作平民百姓。”
“我知道,也没打算把丹娘当做平民。可即使如此,当街伤人也要判处流放。”李珙心里一动,没说出自己的决定,而是这样说道。
“丰哥,可不能判丹娘刑罚。”碧筱又道:“她一个小姑娘,哪能像一般人一样被流放?何况丹娘做的事虽然违反律令,但在安西稀松平常,惩罚重了士卒也不会接受。”
“我也想到了,可总不能任由百姓士卒将律令视为无物。”
听到李珙的话,李碧筱从道理也无法在反驳,只能说道:“算是妹妹求丰哥,绕过丹娘这一次。”
“这样吧,之前在丹娘请求随军赶去洁山城时,丹娘当时拿出一个玉佩,是你赐给她的。你还说若丹娘遇到困难,持此玉佩求你帮忙,你必定帮助?”
“确实如此。”虽然李珙说的与她说的略有差别,可大体意思不差。
“你从后门离开这里,再从前门求见。我在正屋召你,说出对丹娘的处罚,你命丹娘拿出玉佩,再以那个玉佩为由请求我从宽处置。我装作被你劝服,免除对丹娘的处罚,或处置十分轻微。”李珙说道。
“好,好。”李碧筱一听能够使丹妮娅不被处罚,立刻答应。李珙又吩咐几句话,碧筱转身离开。
李珙整了整外衣,重新来到正屋、又坐下,装作仍在思考如何处置丹妮娅。过了一会儿侍卫通传说公主求见,李珙召她进来,然后按照‘剧本’说出对丹妮娅的处罚,李碧筱也连忙请求,最后使得李珙收回命令,只是罚以充军一年。
见到迪马什与丹妮娅感激涕零地磕头行礼,又见到张至礼虽然不大满意、但无话可说的表情,以及刘琦、李碧筱等人舒了口气的样子,李珙心里得意。
‘借助碧筱,不仅有了合适的台阶轻轻处置丹妮娅,而且在众人面前明确了君臣之别,李碧筱即使身为公主也是臣下,一箭双雕。’
“你们退下吧。丹娘,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冲动,若有下次吾定不会轻纵;西平,你以后也不要再为丹娘求情了。”顿了顿,他又说道。
“殿下,放心,丹娘绝不会再犯。”迪马什立刻出言道。
“记住就好。你们退下吧。”李珙说道。
“是。”众人赶忙行礼退下,就连刘琦也是如此,只有李碧筱留下,又与李珙说起话来。但在刘琦退下时碧筱又对他使了个眼色,大约是告诉他退下后立刻回住所,我一会儿也回去。
“多谢莫果毅了。”离开房屋,迪马什立刻对莫元致谢。莫元陈述事情经过时没说自己想要带着妹妹离开,等于是偏向他们兄妹。
“你不必谢我,丹娘被轻轻处罚全因公主求情,你们感谢公主便是。”莫元却说道。
“公主要感谢,果毅也要感谢。”迪马什又躬身行礼。他本想送给莫元一件东西,可又一想此时是大庭广众之下,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用言辞致谢。
感谢过莫元后,迪马什回过头来,对妹妹说道:“定要感谢公主。今日若不是公主为你求情,你多半会被流放。”
“明日一早就向公主致谢。”丹妮娅也没反驳。
可听到他们兄妹的这番话,莫元却不由得冷笑一声,即使他也说丹妮娅受到的处罚很轻是因为公主求情。
‘殿下这样做虽然得到轻轻处罚丹娘的台阶,可事情传出后却会让公主赢得军中士卒好感。而公主已经成婚,这份好感就会寄托在刘都护身上。虽然士卒对刘都护多一分好感不算大事,可若是殿下提前想到,恐怕就不会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