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食兵竟然撤走了?你可都探查清楚了?确实没有大食兵?”李珙惊讶地问道。
“启禀都护,”校尉杨克食禀报道:“今日清晨,属下带兵进入丘陵,本想沿昨日探查出的一条能勉强行人的道路去往大食兵后方,但无意中发现昨日大食兵驻守之地已经空无一人,帐篷、拒马等阻拦之物也全部消失。
属下与教官、旅帅商议后,认为是大食兵为减少死伤后撤,改变计划决定先探出大食兵撤到何处。但出乎预料,属下一直走到靠近出山路口之地才发现大食兵身影。
之后留少许人马不远不近地盯住路口的大食兵,大部士卒四散开来在丘陵中寻找,一直到天黑撤出也都未发现一个大食兵。”
“果真如此。”李珙低头沉吟一句,抬起头对杨克食说道:“你下去吧。”
“是。”杨克食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真是奇怪,并波悉林为何要将士卒全部撤出丘陵?”待杨克食离开帐篷后,适才一直站在李珙身侧装侍卫的刘琦立刻说道。
他和李珙一样,都非常惊讶,最初听到杨克食的奏报根本不敢相信;后来听到详细解释,虽不得不相信,但也完全不能理解。
“并波悉林,是为了减少死伤?毕竟昨日根据回报,我军战死一人、受伤三十六人;大食军无战死,但八十多人受伤。算起来,还是大食人吃亏,所以并波悉林将士卒从丘陵中撤出,只坚守出山之处。”李珙猜测。他反复琢磨,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
“只能是因为此缘故。但过去并波悉林可不是这样。”刘琦道:“喔鹿州之战时,并波悉林若是遇到死伤多于我军的情形一定会想新的法子明日补回来,而不是后撤。”
“喔鹿州之战大食军攻我军守,此战我军攻大食军守,岂能一样?”李珙笑道。
“说的也是。”刘琦点点头,又有些恼火地说道:“这样一来,我所有的后手都用不上了。”他是打着多杀几个驻守在丘陵内大食兵的主意,但现在丘陵里面没有大食兵了,他的法子根本没法施展。
“既然用不上,就不要用了。”李珙笑道:“还能节省十个手雷。”
“也不仅是这一次谋划落空。若以后大食人面对这些计策统统后撤,那就只能与大食军展开正面交锋了,士卒与大食兵近身搏杀,一点一点夺取两军营寨中间所有要地,最后攻打大食军营寨。
这样自然也能打败大食人,但士卒死伤恐怕会极大,甚至超过喔鹿州之战。”刘琦道。
他不在意计划落空导致自己面子有失,可不愿大军死伤太大。之前在喔鹿州是迫不得已只能那样拖住大食人,现在有了选择,他不愿选择最残酷的那种方式。
“刘琦,这不是你想避免就能避免的。”李珙却说道:“若并波悉林放弃所有不易防守之地,只守易守之地,而且统兵将领只记得‘结硬寨、打呆仗’这六个字,不中任何计谋,咱们如何进攻?难道就不攻打了?仍然只能冒着死伤较多的可能派兵攻打。更不必说最后进攻营寨,一定会死伤惨重。
所以指挥将士打仗心中想着避免死伤太多十分应该,但不能为此处处避免,甚至贻误战机。”
李珙虽然实际指挥还不成,但高屋建瓴的大道理懂的很多,这时就给刘琦上了一课。
“都护说的是,是属下太拘泥于减少死伤了。”刘琦诚恳表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你能自己想到便好。”李珙点点头,又问道:“既然大食兵从丘陵中撤出,明日就不必派兵进入丘陵了吧。”
“为防并波悉林今日只是让我军麻痹大意,明日还需派兵进入丘陵探查;不仅明日,后日最好也要探查。但若这两日都只见到大食兵驻守在山口、丘陵中没有,以后就不必派兵进去了,也守好山口便好。”刘琦道。
他派兵进入丘陵只是想让大食兵多付出些死伤,而不是要占领丘陵中道路;若里面没有大食兵了,他自然不会再派兵进入。
“持续到后日,也好,大后日后军会来到大营,若南岸不能再取得战果正好转而采取其他法子与大食军交战。刘琦,你可想过之后如何与大食军交战?”李珙道。
“属下确实想过。”刘琦道:“在属下想来,有两个交战策略。其一是全军大部向北,只有少数军队堵住谷口,主力从双河都督府兜一个大圈出现在大食军背后,前后夹击将其消灭。”
“不成不成!”这个策略立刻被李珙否定。“我虽然没去过双河都督府,但也听旁人说起过。大军饶这么一个大圈一个月都走不完,期间大食军必定能发现驻守在谷口丘陵东面的士卒不多,猜到我军主力想绕到他们背后‘奇袭’。并波悉林一定会全力击破留守士卒,进而攻打喔鹿州,等我军出现在谷口西面,喔鹿州城或许都已经沦陷了。
这只是考虑绕路会耗费的时间。双河都督府与喔鹿州都督府之间山脉连绵,大军行进一定会有许多士卒掉队,不战而损兵。
另外,数万葛逻禄人就在北面双河都督府一个山谷中。见到我军去往双河,葛逻禄人会怎么想?是否会担心我军要行假途灭虢之计?若逼得葛逻禄人再投靠大食人,或远遁再不敢参与两军交战,岂不是有损我方战力?
所以这个策略绝不能行。”李珙最后总结。
“若此策略都护觉得不行,属下还有一策。”刘琦对于那个策略被否决也不惊讶,只是又抛出另一个。
“竭力与大食军争夺北面丘陵,控制几个从西面离开丘陵的山口,大军越过丘陵来到西面。”
“这也太笼统了。”李珙皱眉。
“只能这样笼统。”刘琦解释:“属下尚不完全了解丘陵中道路走向,也不知大食兵安排部署,更不知若遇攻打会如何反应,如此三不知根本无法指定详尽策略。”
“你说的也是。”李珙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待后军抵达后咱们二人与赵都尉、王都尉商量一番,之后由你指挥与大食军争夺丘陵。”
“都护,此战都护是统帅。”刘琦道。
“我虽是统帅,但却不指挥。”李珙自嘲地说了一句:“若真的让我来指挥,恐怕两军得在此处对峙到地老天荒。”
“都护只是过去从未指挥过。属下也是七年前才来到安西为兵,六年前经历交战,五年前才成为将领。都护天生奇才,经历几战就能成为名将。”刘琦立刻说道。
“你别说这样的话了。”此时只有他与刘琦二人,李珙也不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若论指挥,算不上十分厉害,恐怕不能像你一样短短几年成为一员大将。
何况因为我的身份,不能像你们一样领兵冲杀在前,无法真切知晓战场是甚样子,更难成为一员大将了。”这几日亲自指挥与观察刘琦指挥的经历,终于让他确定自己恐怕没有太高的指挥天赋。
这话刘琦不敢接,只能笑笑。除开国时这段特殊的时候,大唐还没有皇子或亲王领兵与敌军冲杀在最前线的,他与安西任何一人也都不敢劝李珙冒战死的风险上战场。
“你也不必这幅表情。”李珙又笑道:“我虽难以历练成为大将名将,但就算成不了大将名将又如何?难道就不是安西大都护了?难道就指使不动你们这些将领、军队也不听从命令了?
当初汉高帝与项羽交战几乎屡战屡败,而韩信、曹参等却屡战屡胜,他们二人也没有不听从汉高帝军令。”
但他虽这样说,心里其实并不很高兴。谁不想亲自带领大军南征北战击败一个个敌人?但现在安西的实力不足以让他像刘邦那样浪掉几十万大军还能赢得最终胜利,他只能将指挥权交给能指挥的人。
“属下绝不敢违背都护任何军令。属下也坚信安西任何一名将领、一位士卒都会听从都护命令。”刘琦立刻起身,用郑重的礼节表态。
“你不必这样说,我岂会信不过你。我只是用这番话证明就算我指挥打仗不行,也没甚影响。至于与大食人交战,正如当初汉高帝与项羽交战一般,只要有你们这些如同韩,曹参、周勃、王陵、雍齿等人的将领就能获胜,也不必我亲自指挥。”李珙说到一半忽然想起韩信后来的结局,连忙改口。
“都护放心,属下等人必定击破大食军。”刘琦再次表态。
“好了好了,赶忙坐下,不必这样正式。只有咱们二人的私下场合而已。”李珙又对他招手说道。
“是。”刘琦答应一声,又行了一礼才重新坐下。
“若后日还要派兵进入丘陵,咱们何时返回北岸大营?”李珙又问起这个问题。
“后日伴晚或大后日清早皆可。”
“那就选在大后日清早吧。”李珙下了决定:“到达北岸时后军差不多也已赶到,正好为王都尉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