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赢了。”看着身前的大食兵被一刀砍中倒在地上,又看了看周围,见已无活着的大食人,米特垂下手里握着刀的胳膊,说道。
“打赢了!”丹夫用充满兴奋地语气也说道。
“五百打七千,咱们不仅打赢了,还夺取营寨!就算是前代名将也少有这样的战绩吧!孟别将可以算得上名将了!”
他真的太兴奋了。刘琦派张兴权、孟飞军带兵出战只是让他们阻拦大食人,从未说过要杀死多少大食人,阻拦大食军队在下雪前不能抵达嗢鹿州城下便是功劳;
孟飞军在林觉安、魏向煌二人逼迫下不得不带兵与大食人交战,但即使他们三人定下偷袭计划,也只是想着多杀几个大食人,给自家士卒一个交代,回去后也能有的吹嘘,仅此而已。丹夫等士卒也差不多都是这样想的。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他们竟然打下这座营寨!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开战以来,都是大食人发动进攻,唐军防守,何曾有过唐军反击打败大食人的情形?他们首开先例,不知会带来多大影响!
更不必提一定会有的赏赐。五百击退七千人、夺取一座营寨,这样大的功劳,安西大都护府岂能不进行赏赐?不仅会赏,更会重赏,快赏。他们大胜的消息传回去,嗢鹿州应当会立刻准备大量赏赐之物,他们返回府城后马上颁下。
“孟别将定然是首功,至少得从别将升为果毅吧?大约会再赏赐黄金百两、宅院一座。林都尉等人也会各有赏赐。”
“咱们这些士卒,也不能赏赐的太少。一个人怎么得五两黄金吧?其实说起来,此战功劳最大的是咱们这些士卒,若不是咱们趴在雪地里几个时辰等一个偷袭机会,此战根本赢不了。所以应当对士卒多多重赏才是!”丹夫又不停嘀嘀咕咕地说道。
可米特却并未附和他,反而一屁股坐到地上,发起呆来。
丹夫见他这幅样子,忙走过来说道:“米特,你怎么一点儿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咱们可是以少胜多打败了大食人,应当高兴才是啊!”
“我只是想起了冻死在雪地里的刘三叔,和其他几人。”米特平静地说道。
听到他提起刘三,丹夫脸上的兴奋之情也渐渐消失。他们两家与刘三家都是世代在嗢鹿州为兵,互相之间可以称得上通家之好,关系极亲密。刘三去世,他也十分悲伤。
“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得看开些。”过了一会儿丹夫说道:“咱们记得将三叔的尸首带回去,杀更多的大食人为三叔报仇!”
“是了,三叔的尸首!”米特忽然叫道,就要站起来去营外找到刘三尸首。
“你去作甚?”丹夫忙拉住他问道。
“去将三叔的尸首抬进来,返回嗢鹿州城时带回去!”米特说道。
“你怎么带回去?”丹夫道:“难道一个人背回去?”
“这怎么不行?”米特反问。
“米特,”丹夫吐了口气,说道:“算上铺盖,你现下已经带着几十斤的东西,再添上百来斤的三叔尸首,你一天能走几步路?全军也不能因为一个人走的慢都停下来等;你若脱离大军,大食探马就能轻松取你性命!你没法子把三叔的尸首背回去!”
“那怎么办?”米特又问道,语气有些紧张。
“你放心吧,孟别将会安排妥当的。大食营寨内这么多车,几具尸首还放得下,过一会儿孟别将必定下令将咱们的尸首都收起来,用车运回去。你不用担心。”丹夫道。
“这样便好。”听到这番话,米特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些。
他们正说着,几名将领手里举着火把在营内走来走去,吩咐士卒给地上的尸首补刀,一定要每具尸首都划拉一刀,确定没有活人;不接受俘虏,所有大食人和葛逻禄人全部处死。
给尸首补刀也是这个时代打仗的惯例,众人也不抵触,闻言纷纷重新举起刀枪,开始补刀,丹夫与米特也不例外。虽然此时天尚未亮,但幸好月亮高高挂在半空,照的地面还算亮堂,他们还勉强能看清地面尸首的脸,保证不会补刀到自己人身上。
“这个人还活着,只是腿被砍断了。我给你补一刀,也让你减轻些痛苦。”
“这人是死后诈尸还是怎么着?明明已经死了,怎尸首还在动?不管了,给心脏来一刀,再把四肢都砍断,就算诈尸也不用再担心。”
“哎,这人长得像是突厥人,大概是葛逻禄人吧。胸前挂着一面下等玉石做的佛像,还是个信佛的人。佛像就归我了,看在佛像的面子上,正好我也懂得一点,给你念几句佛经。《楞严经》有云:‘十方虚空世界,都在如来心中,犹如片云点太清。’一世红尘种种阅历,都是过眼云烟,祝你下辈子能修身成佛。阿弥陀佛。”
一边补刀,丹夫还一边不停地说着。
他们一连给三四十具尸首补刀。有的人还活着,有的人已经死了,但不论生死他们都会一视同仁的补一刀,无一例外。
转过一间侥幸未被烧毁的帐篷,他们碰到夏传涛、曹家兄弟、雷诺、史鼐等人。适才扰乱营中秩序的时候他们不小心分散开来,这时才重新聚在一处。
几人先互相问候几句,见大家不仅没死,甚至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夏传涛笑道:“咱们这火人运气可真好,连挂彩的都没有,若以后都有这样的运气就好了。”
又道:“宋五呢,谁见到他了?”
众人纷纷摇头,示意没见到。“罢了,待会儿集合的时候自然就能见到。他武艺比咱们都高,咱们都没事,他也不会有事的。”夏传涛道。
“丹夫,米特,刘三死了我们也很伤心,但现下还是要服从军令,不要急于去收拾他的尸首。你们放心,孟别将会将所有战死的人的尸首都带回去的。”他又对丹夫与米特说道。
“我们明白。继续补刀吧。”米特没说话,丹夫对夏传涛说话的语气感觉有点不舒服,回道。
“好。”夏传涛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话,与其他人一道继续补刀。
他们继续给地上的尸首依次补刀。也不知谁选的方向,又或者是自然而然走了过来,他们来到大食人存放辎重之地附近。
“这么多木料,都是用来组装投石车或箭楼的吧?大食人打仗也真是奢侈,随军带着这么多攻城器械。还有这么多石块,竟然连石块都带着,啧啧啧。”
“吃的也奢侈。带着这么多粮食,刚才与大食人打的时候我好像还看见了几头牛,大食人都是这样打仗的么。”
“但是没多少金银。他们难道在将士立功的时候用粮食来赏赐?还是先锋军没带多少金银?”
“有些东西也没法子用火烧毁,留下又会变成大食人的辎重,还是用车拉回嗢鹿州吧。反正大食人这么多车,差不多能都拉回去。”看到大食人的辎重,丹夫又不由得嘀咕起来。
“丹夫,过一会儿再嘀咕吧,先专心给尸首补刀。”夏传涛不由得说道。
“是是是。”丹夫对他不大服气,本不想答应;但见曹家兄弟等人似乎也不大喜欢他嘀嘀咕咕的,改了主意答应一声。
夏传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雷诺喊道:“你们快过来!”
“怎么了?”众人纷纷问道。
“我这里抓到两个活的,他们想投降。”雷诺大叫道。
“张旅帅不是说了,全部处死,不要俘虏。”夏传涛道。
“张旅帅说的是不要大食人或葛逻禄人俘虏,但这两人一个是突厥人,一个汉人!”
“突厥人和汉人?”听到这话,众人纷纷走过来。
“是。”雷诺侧头看了一眼,见众人都走过来,一边用陌刀对准面前二人,一边说道:“就是他们两个,左边那人是汉人,右边那人是突厥人。”
“他们说自己原来是往来碎叶城与嗢鹿州之间的商人,大食人击破碎叶城时正好在城里,侥幸全家人都没事。待大食人开城后又重新做起买卖。不能走碎叶城——嗢鹿州这条商路,就在碎叶城内外做点小买卖维持生计。”
“这时大食人要出兵洁山城与嗢鹿州,在城内找熟悉道路的人。也不知怎回事就找到他们两家,让他们两个做向导。”
“他们不愿意给大食人卖命,可大食人用家中老小的姓名威胁,他们不得不答应领路。”
“夏叔,大家,这二人应当怎么处置?”雷诺最后问道。
“求诸位军爷饶我们一条活路!我们给军爷磕头了,给军爷磕头了。”刚才雷诺说话的时候他们不敢打断,这时赶忙求饶道。
众人面面相觑。听这二人的话,似乎也很可怜,只是被迫为大食人领路,罪不至死;但谁敢保证他们说的一定是真的?若说的是假话,饶过他们岂不是被骗了?
“送给孟别将。”夏传涛道:“他是主将,不由他处置还能由谁处置?”
“说的是,送给孟别将,让别将处置去吧。”众人纷纷说道。
他们遂将二人捆起来,两脚之间也用绳索拴住让他们不能迈大步,打听好孟别将在的地方,驱赶着过去。
孟别将此时正忙着呢!攻陷一座营寨固然十分高兴,他与林觉安等人都认为自己回去后一定能得到重赏,但那得活着回去才行。
根据各队报上来的尸首数,他们冲杀半夜,杀死了一千多大食兵与葛逻禄兵,其余五千多人都逃走了。现下天还黑着,大食人难以重整旗鼓;等天亮以后,大食将领清点逃出来的士卒人数就能发现偷袭他们的唐军士卒不多,必定带兵再杀回来。
他们必须逃过大食人的追杀,与另外那一千五百人汇合,之后再缓慢后退,与张兴权率领的三千多人聚在一起后才能确保安全。
“快,弓箭手搜罗大食人的箭矢,若弓坏了换大食人的弓。”
“快,将大食人的干粮都拿出来,待会儿分给士卒,路上吃。”
“快,这一片挨个搜索帐篷,帐篷里凡是纸张、书本全部带走,看起来像是地图的更一件不能落下。”
“……”孟飞军不停吩咐着。
他正在吩咐,见夏传涛等人走过来。一开始他还不在意,以为他们是来领干粮的,只是嘀咕一句‘谁没得我的命令就擅自召士卒过来,’就要继续传令;但他的护卫与夏传涛说几句话,转身走到他跟前,将事情告诉他。
“抓到两个汉人与突厥人,给大食人领路做向导?”孟飞军用疑惑地语气重复一遍。
他见护卫点头,顿时抓耳挠腮起来。
这事还真不好处置!这不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更关系到所有此时仍生活在大食人治下的汉与突厥等族。
将来收复失地,或像这样抓到,对这些人应当采取何种政策?除了照章纳税不与大食人打其他交道的人,李珙、刘琦、张诚等人的意见都一致:不予追究;但对于不同程度为大食人服务的人,到底该如何处置就想法不一了。
有的人认为只要手上没粘过大唐子民鲜血,就可以宽恕,因大食官府用家人做威胁不得已办差的人更是不应有任何追究。
但也有人认为凡是为大食人办差的人都算是叛变,应当按照律法处斩;为虎作伥、欺压百姓之人更要以酷刑处死。
两边的想法都有人支持,都有人反对,而且都能说出一二三四五一大堆道理。都护李珙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并未下令告诉将士官员该如何做。
“这,派人看押这二人,带回嗢鹿州吧。”孟飞军想了一会儿,出言道。既然他不知如何决断,就把二人带回嗢鹿州,找能决断的人决断。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之意。
“是。”护卫答应一声,转身走到夏传涛面前,告诉他们别将的命令。夏传涛忙将人移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