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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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玄徽抱着武功尽失的杨宁赶到天极峰的时候,天极峰正在大开中门迎客,所有弟子正容亢色,按剑列仗,也不知是什么人拜山。

  玄徽无暇他顾,几个起落之间已越过殿阶,径往大殿内去了,她感觉杨宁的体温正在迅速变凉,恐怕性命攸关,守殿弟子见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师叔上殿来了,急忙垂首施礼:“见过师叔……”再抬头时,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待玄徽奔进殿内,便见数十个身穿大红织金飞鱼补服的锦衣卫分立两侧,殿上掌教玄元,首座李风岩,迟风楠都在,另有一个华冠丽服的女子。

  众人纷纷看向玄徽,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无不暗暗讶异。

  玄徽不管不顾,边向里走边喊道:“师兄,救救这孩子罢……”

  玄元向那丽服女子告了一声罪,越过她走向前去。

  李风岩早看见玄徽怀中之人,他一见杨宁浑身是血,眼皮便止不住地狂跳,他也顾不得什么皇室贵胄了,当先便奔了过去,只留下迟风楠一个人招呼丽服女子。

  原来这个女子乃是洛阳福王府的世子妃,福王朱常洵与其他藩王不同,其与皇室血脉极近,万历帝曾欲立其为太子,在朝臣与太后极力反对之下作罢,万历皇帝曾为此二十八年不上朝,史称“国本之争”。

  福王世子朱由崧乃是天子钦封的世子,却说这位小福王与乃父一样,平日里都是鱼肉百姓,沉溺酒色,又不知何时得罪了朝鲜国海云台的高手,身中海云台的独门秘法青玉流,手足俱断,命在垂危,福王府用尽天材地宝,寻遍天下名医,依旧无济于事。万般无奈之下,世子妃便令人抬着世子朱由崧千里迢迢上山来求玄元真人诊治。

  一听说是小福王,李风岩和迟风楠都沉默了,福王府声名狼藉不说,最重要的是青玉流乃朝鲜秘法,其伤人手段迥异于中原武林,上清宫也没有把握能救活朱由崧。

  再者说,难不成救活了他让他回去继续作威作福?但那世子妃端地厉害,几番恳求之下,语气固然是软语相求的,只是字里行间似软实硬,一会说“世子倘若得救,洛阳阖城百姓同感上清宫大德,必请圣上颁旨,嘉封诸位真人。”

  一会又说“假若世子无幸,本宫也不愿独活,只是本宫虽腆为世子妃,说到底也不过一妇道人家,世子都活不下去了,本宫还有什么顾虑,必在临死之前,叫那些害我丈夫之人,与那见死不救之人不得好死。”上清宫虽然离尘避世,可归根结底还是处在大明境内,怎能免俗?

  众人都在犹豫,恰逢玄徽抱着杨宁进殿,李风岩忧心杨宁伤势,跑过去想将杨宁抱过来,玄徽不许,道:“还是由我来吧。”

  以李风岩之修为,如何察觉不出杨宁已功力全失?又见他浑身的伤,想起楼老的恩情与一直以来二人的手足之情,眼圈都红了,双拳握地关节发白,急道:“师叔,这是……这是怎么了?”

  说着就要去摸杨宁的肚子,他最担心的不是杨宁的武功,而是杨宁的旧疾,一摸之下,原本杨宁微微硬鼓的肚皮竟然如败革般软绵,李风岩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玄徽微微摇了摇头,道:“风岩,这事你不要再问了。”李风岩一听此话,气血上涌,急吼道:“师叔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要再问了?”

  一来他贵为上清宫首座,身份贵重,并不惧怕玄徽,二来他见杨宁不仅武功尽失,而且身上遍布剑疮鞭伤,若说没人害他,打死他都不信,

  他现在只想找到害杨宁的那个人,心急之下哪里还有分寸。

  “成何体统!怎么跟你师叔说话的?”玄元过来把住杨宁的脉搏,一听李风岩顶撞师叔,顿时出声呵斥道。

  玄元把过脉后,一言不发转身向后殿走去,玄徽抱着杨宁紧紧跟上,李风岩强抑心中的愤懑,跟了上去。片刻之后,大殿上只剩下迟风楠和世子妃两人。

  迟风楠道:“世子妃见谅,实在是事发突然。”

  世子妃望着玄元一行人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言,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好像豁然开朗一般,回头向迟风楠笑道:“没事,毕竟性命关天,真人不必介怀。”

  迟风楠暗谇道:真是个难缠的女人,说什么性命关天,不就是提醒我世子性命关天吗?

  玄元大步走进云房,玄徽与李风岩紧跟着进来,将杨宁放坐在榻上,玄徽手抚着杨宁的一头黑发,有些伤感,有些惋惜,喃喃道:“我真是老了,一直都觉得你们是孩子,就忘了,你们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子。”

  玄元取来上清宫疗伤圣药,“朝雪暮露丹”喂在杨宁口中,手掌一抬他下颌,便吞入腹中,又手指连伸,点了他身上十二处大穴,随后便盘腿坐在杨宁身后,手掌与他后背相抵,慢慢以真气通走三关,温疗杨宁受创的丹田,片刻后手掌与杨宁后背之间,竟然冒出“嗤嗤”热气。

  就在这时,云房之外,张风怡请罪拜见掌教真人。

  李风岩一听请罪,霍地起身大步走出云房,喝道:“请罪?请什么罪?”张风怡抬头一见是首座,心中不由一凛,她素知李风岩与杨宁私交甚笃,强自说道:“师弟风宁,违背教规,我本欲逐其下山,不曾想竟酿成大祸……”

  还未说完,李风岩便打断道:“他小小年纪,犯了什么教规要被逐出山门?”张风怡道:“私相授受。”

  此言一出,李风岩面如死灰,顿时怒意全消,道:“经天功是我传他的。”张风怡没有任何反应,定定抬首望着李风岩,等着他开口。

  果然李风岩又道:“然你可知他的义父曾于掌教真人,于上清宫都有莫大恩情。”

  张风怡神色一黯,摇了摇头又复望向李风岩,李风岩又道:“你可知五年前,若没有他们父子在,风瑾师兄早已命丧商南。”

  张风怡又摇了摇头,她竟全然不知这些,只听李风岩又道:“你可知他身世凄苦,十数年来饱受病痛折磨,唯有经天功可愈其伤痛?风怡师妹向来深明大义,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容不下他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呢?”

  张风怡下殿去了,走的极慢……

  三日后,玄元真人缓缓撤了掌力,杨宁有了意识,却依旧无法动弹。

  玄元满脸疲惫之色,道:“他命是保住了,只是功力尽失,只怕……”

  李风岩与玄徽听说杨宁命保住了,俱是心神一震,李风岩随即想到师尊还有后话,便道:“只怕什么?”

  玄元沉声道:“只怕寿不过四十。”李风岩顿时一股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忙强自收拾心情,走到师父身前一揖到地,又向玄徽师叔揖了一礼,随后抱起杨宁走了出去。

  云房内落针可闻,玄元盘坐在榻上,闭目入定,只有香炉内缕缕青烟,伴随着一声极轻地叹息……

  待杨宁醒过来的时候,已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间完全陌生的卧房,比杨宁自己的房间略大。

  窗前桌上一面铜镜,镜前摆放着胭脂梳簪诸类,显然是一间女子的卧房。

  床边坐了一个女子,肤如凝脂,含情凝睇,正是顾风遥。

  后者见他转醒,眼神一慌,道:“你醒了?”说完也不待杨宁回话,忙起身端了个瓷碗来,用汤匙喂在他嘴边道:“首座师兄嘱咐我务必让你把药喝了,我正愁着呢,你正巧醒了。”

  杨宁目视着顾风遥良久,并不张口,也不知是不想吃药还是不想说话。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杨宁道:“这是哪?”

  顾风遥被他盯地俏脸一红,道:“这是我的房间。”片刻后见杨宁不说话,便将汤碗拿开,背过身去道:“首座师兄原是将你安置在他那里的,但是被选拔出来的一百六十名同门早已在天极峰集结多日,首座师兄须前去率领下山,于是……我便向首座师兄将你要了过来。”

  也不知杨宁有没有在听,他环视了屋中一圈,见角落里有许多药渣,猜到定是顾风遥一直在不停的煎药,凉了就倒掉,就等他醒来。

  只听顾风遥轻声道:“这些日子你一直高烧不退,嘴里一直胡言乱语……”

  “顾姑娘,谢谢你。”杨宁出言打断她。

  顾风遥脸上更红,心里顿时胡思乱想起来,可最终到底是小女孩心性,忍不住追问道:“你喊我什么?”

  杨宁喃喃道:“我还算是上清弟子吗?”顾风遥闻言,惘然若失。

  顾风遥心里难过,又不想让杨宁瞧出来,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那香囊给我吧,我找了最好的裁缝,一定将它补好。”

  杨宁将手放在胸膛,隔着衣服触到了那个香囊,想起和阿姊相处的岁月,顿时心里一阵暖流,他缓缓摇了摇首,诚心对顾风遥道:“真的不必了,多谢。”

  顾风遥怔怔看着杨宁澄澈的双眼,一如数年前,他初入门时,挨鞭子的模样。她突然觉得,其实……杨宁武功尽失,也挺好的。

  日暮时分,顾风遥突然起身走到房门前,杨宁见状道:“怎么了?”

  顾风遥竖指于唇,示意杨宁不要作声。凝神细听一会,悄声走到床头,对杨宁小说道:“有二十几个人将这里围了起来,其中有一个人内功极是深厚,我不是对手。”

  杨宁武功尽失,没有听到丝毫声响,闻言道:“这里可是上清宫,什么人这么大胆?”

  顾风遥缓缓摇头,低声道:“来者定是料定门中高手尽出,而掌教远在天极峰,此人心机很深。”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二人的心跳声彼此可闻。

  终于几下扣门声打破了平静,门外之人扣了几下,见无人应声,便不再敲门,二人本以为那人会就此罢休,哪知院内响起“踏踏”两声,一轻一重,顾风遥道:“两个人越墙进来了。”说罢叹了口气,道:“来者不善,躲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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