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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个问题……你。”

  “我不明白。”

  “蓝警官和我都不用担心我们的指纹会被认出来。所有的地方已经被火烧毁了。客栈里的房间和杭州那位医生的公寓也被烧毁了。但你的指纹呢?你睡着的时候,我们打开广播想看看官方对昨夜发生的事有什么反应。调查局已经插手调查乔达诺等人的死因。广播和报纸里说,他们在乔达诺房子里遗留下来的一件凶器上取到了指纹。那是把木镐。”提到这件残忍的凶器,龚玉似乎很不舒服。

  “还有呢?”

  “官方认为这是一起黑帮凶杀案,是两个相互对立的帮派之间的战争。但当他们发现了你的指纹时——”

  “他们会发现,根据记录这指纹属于一个15年前就死了的人。”

  龚玉瞪大了眼睛。

  “你想在哪儿生活下去?”古铜问。

  “生活下去?”话题又突然一变,龚玉再次面露困惑。“当然是回圣菲。”

  “和我一起?”

  “是的。”

  “我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古铜说。

  “但是黑帮的人不再找我了。”

  “雷娜塔在找你。”古铜停了停,让沉默来强调他说的话。“只要我还活着,雷娜塔就有可能会利用你来对付我。你会很危险的。”

  龚玉本来就脸色苍白,现在的脸色更苍白了。

  “什么都没改变,”古铜说,“所以我要再次问你,你想在哪里生活下去?”

  龚玉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如果我们分手。”古铜说。

  “分手?”龚玉显得迷惑不解。“但到底为什么要——”

  “要是我们回到圣菲,中午时在参观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当众吵一架,要是有传言说我们俩已不再是情人,雷娜塔可能会认为没必要对你做什么了,因为如果她杀一个我已经不再爱的人,我是不会感到难过的。”

  龚玉显得更加迷惑不解了。

  “实际上,”古铜想找到真相,给她留了条退路,“我越想这件事,就越相信,如果我们分手,雷娜塔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但是——”龚玉哽住了,没发出声音来。

  “我们的分手必须令人信服。”古铜说,“我可以指责你从我们关系的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我可以当众发脾气,说你只是装作爱我,说你故意引诱我,说你想要的只不过是个住在你隔壁、有时住在你家里甚至在你床上的保镖。”

  龚玉开始抽泣。

  “我可以告诉每一个人,我是个傻瓜,冒了生命危险却一无所获。要是雷娜塔在监视我,她会听说这次争吵的。她会相信的,尤其是在我离开圣菲而你留在那儿的情况下。”

  龚玉哭得更厉害了。

  “是谁杀了你丈夫?”古铜问。

  龚玉没回答。

  “我想我们可以编个说法,”古铜说,“就说是组织内部的什么人,也许是他的一个手下开枪杀了他,拿走了钱,栽赃到你头上。还有一个说法,就说是乔达诺的儿子乔关西非常嫉妒他父亲对你丈夫的器重,于是决定摆平这件事,然后嫁祸于你。”古铜停了一下。“你喜欢哪一种说法?”

  龚玉擦了擦眼睛。“哪个都不喜欢。”

  “那么——”

  “是我干的。”龚玉说。

  古铜坐直了身体。

  “是我对我他开的枪,”龚玉说,“这样那个狗娘养的就再也不能打我了。”

  “你拿了钱?”

  “是的。”

  “这样你才买得起圣菲的那幢房子?”

  “是的。钱存在重庆一家银行里。司法部拿不到这笔钱,所以他们让我用这笔钱养活我自己——特别是因为他们想要我作证。”

  “你遇到我之前知道我是谁吗?”

  “是的。”

  “那么你的确利用了我。”

  “利用了大约48小时。我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有吸引力。当然我没料到自己会爱上你。”

  血从古铜脸上一道裂开的伤口里渗了出来。“我希望我能相信你。”

  “我一直想到山区去居住。”贝丝出乎意料地说。

  这回轮到古铜毫无准备了。“你说什么?”

  “不是重庆那边,而是四川九寨沟,”贝丝说,“在四川阿坝藏族羌族那一带。我以前听我母亲说到过关于那儿的一些风景。我母亲会画画,她画的画上,在那边有山谷、牧场、森林和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美得令人难以想象。我想我可以在那儿画些好画……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你知道你会使自己处在危险之中,而雷娜塔会利用你来对付我吗?”

  “是的。”

  “你知道下半辈子你得时刻注意身后有没有危险吗?”

  “没有你——”龚玉擦了擦从他脸上伤口里渗出的血。“我就没什么好指望的了。”

  “这样的话,”德克尔说,“我们回圣菲。”

  “你肯定这是个好主意吗?”蓝警官问。

  “不。但对我来说比别的办法更合情合理。”古铜说。他们眼下在喧闹拥挤的杭州边上一个叫海宁的县城小火车站里。古铜刚从售票柜台那儿回来。他走到蓝警官和龚玉身旁,他们正在乌烟瘴气的候客厅旁边的一个凹室里等他。他把票分给他们。“我搞到了8点30分沪杭甬的票。到了宁波在换船。”

  “座位不在一起。”龚玉说。

  “其中两个是一起的。有一个人得坐在后面一点的地方。”

  “我坐那儿,”蓝警官说,“我来负责观察有没有乘客特别注意你。”

  “我拄着双拐,恐怕肯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龚玉说。

  “我脸上的伤口显然已经让车站柜台的卖票员注意到了。”古铜看看周围,确定没人在偷听他们说话。“但我认为雷娜塔没法预料到我们从哪条路走。我不担心她会在这一带。到了圣菲,才是我们该开始担心的时候。”

  “你肯定她会在那里等我们吗?”龚玉问。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她总得从什么地方开始找我们,圣菲是她最有把握下注的地方。她知道,如果我不打算回去的话,我就得卖掉房子,转移财产。她会守在那儿,打探消息的。”

  龚玉对匆匆走过的乘客皱着眉头,好像害怕雷娜塔会突然从他们中间冲出来似的。“但那些信息是保密的。她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到了那边,叫什么人把你的新地址告诉她。”

  “我刚才正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也许了解我们的谁回家时会有一支枪顶在他头上。”古铜说,“雷娜塔是恐怖行动的专家。她不只因为我杀了她哥哥而恨我,还有我那100万法币刺激着她呢。为了报仇她会做任何事情的。如果我是她,我就会等在圣菲,直到我知道该从哪个方向着手追杀。”

  蓝警官看看表。“差不多了,我们进站吧。”

  他们不得不离开凹室,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这使他们感到很不自在。他们挤过人群,龚玉拄着拐杖,两个男人一边一个保护着她,不让别人撞到她。这并非因为她走起路来显得不稳。虽然她还没有多少机会练习用拐杖走路,但她天生的运动能力使她有可能越来越大胆地往前走。

  古铜心底涌起一股对她的钦佩之情。她看起来心意已决,对疼痛毫不在意,准备好了做任何有必要做的事情。

  古铜问自己,那么你呢?你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你准备好了吗?

  任何事情都准备好了?

  但他对自己并非完信任。现在那些直接而实际的细节问题都已经考虑到了,没有什么能使他的注意力从感情上分散开来。他不能适应龚玉就在他身边的现实。

  不和她在一起时,他会产生一种不完整的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即使是他走开去买车票那么短的时间,对他来说,也非常不舒服。

  对任何事情都作好准备了吗?他在和龚玉以及蓝警官一起走向安检查站前的队伍时又问自己。不会是所有的事情。我没作好龚玉再次被伤害的准备。我没作好获悉她仍对我隐瞒她对我的真实感情的准备。我没作好得知自己是个傻瓜的准备。

  在安检查站门前,他放慢脚步,让蓝警官和龚玉比他提前一分钟走过去,以防盯着人群的警卫觉得他随身带的包里那一万张百元法币可疑。如果他被要求打开包,他将很难向官方解释他是怎么弄到这100万的。

  安检人员立刻会认为这钱跟其他事情有关。他不想让龚玉或者蓝警官看起来和他有联系。因此,为了使钞票看起来不那么明显,古铜去掉了一捆捆钞票上的橡皮带,把钱散放在大包里,又放进一件脏长衫、一个记事本、一支钢笔、一套洗漱用具、一副麻将、一张报纸和一本线装。如果运气好,检查员看见包里没有武器就会满意了,不一定能注意到那些看得见的杂物。

  古铜前面的一位贵妇模样的太太把手袋拿在手里经过了检查站,她没有任何问题。古铜的脉搏加快了,他站到她的位置上,把沉甸甸的包拎在右手,检查员奇怪地看了看他。古铜没理会自己受到的注意,出发来车站之前,他和蓝警官已经把他们的手枪拆掉,扔进了一个下水道。然而,他仍觉得这边检查的气氛有些紧张,所以他故意装作不好奇,不理会其他事务,从而让别人不要注意他。

  “你的脸怎么了?”那位检查官问。

  “汽车出了事故。”古铜走近两步说。

  “看上去挺疼的。翻车了吗?”检察官似乎是个多话的人。

  “完有可能更糟,还好命大!”古铜苦笑着“那个撞了我的疯牛进了屠宰场。”

  “挺幸运的。最好小心些。”

  “相信我,我会的。”古铜通过了检查口走向车站。拎着那100万法币,和其他乘客一起走进破陋不堪的月台。

  他快步走向前面,龚玉和蓝警官正焦急地等着他。

  “你用了这么长时间,我都开始担心了。”龚玉说。

  古铜注意到她瞥了他的便携包一眼。她真正在乎的是这些钱吗?他不知道。“我自己都开始有点紧张了。”

  “他们开始登车了,”蓝警官说,“我最好现在就去我的座位。”

  古铜点点头。他这几天和埃蓝警官一起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和他分开觉得有些不习惯。“宁波见。”

  “好的。”

  蓝警官跟着其他乘客上了他所在的那节车厢。龚玉深情地古铜一笑。“我们从来没有一起旅行过。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会有完不同的新经历。”

  “只要比星期五以来发生的事情更好一点就行。”古铜想让这话听起来像在开玩笑。

  “任何事情都会更好。”

  “希望如此。”但要是事情更糟呢?古铜很想知道。

  在车厢口,一位车站工作人员接过龚玉的车票。“需要帮助吗?”

  “我的朋友会帮我的。”龚玉深情地向古铜看了一眼。

  “我们能行。”古铜对那个工作人员说,同时把自己的车票交给他。他跟着贝丝进了狭窄的车厢通道。他警告自己,改变计划还为时不晚。

  但是他觉得自已被排成队的乘客推着向前走去。两分钟后,他们坐到了车厢中部他们的座位上。古铜接过龚玉的拐杖,放到了里侧。两人挨着坐在一起,那100万法币放在他的脚边。

  他想,我仍可以改变主意。也许龚玉是对的,也许九寨沟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但是,他和龚玉在客栈里说过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他已经问过龚玉,在她知道她会使自己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知道雷娜塔会设法利用她来对付他之后,她是不是还愿意和他在一起。以后龚玉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她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身后是否有危险。龚玉的回答是“没有你,我就没什么好指望的了。”

  古铜想,让我看看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现在就想解决这事。

  蒸汽火车离开了站台,在月台上喷出一股浓稠的蒸汽。龚玉握紧他的手。

  “我一直都在想你。”她轻声说。

  古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我也想你,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

  “不对。”龚玉说,“从你在这几天里做的事情中,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你对我的感情。”火车离开站台开始加速的时候,龚玉依偎在古铜的身边。

  在蒸汽火车时速30公里的车厢里,古铜惊奇地发现,他很难跟龚玉闲聊。这是他们相处以来的第一次。他很想和她谈谈那些实质性的问题,但他不能,因为他不敢冒然被他们周围的乘客无意中听到的危险。与那些问题相比,他们的谈话听上去很空洞。

  乘务员推着车子叫卖餐食时,他舒了一口气。早餐是男方的大肉粽子和煎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是因为他饿极了,食欲已经恢复过来,同时也是因为他想以吃东西为借口,避免把谈话继续下去。饭后,他说自己感觉疲劳,向龚玉道了歉。

  “不要认为你必须使我高兴,”龚玉说,“你需要休息。睡一会儿吧。实际上,我想我也要睡一会儿。”

  她和他一起靠着座位椅背,然后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古铜抱起胳膊,闭上了眼睛。但他没能很快睡着。他的感情仍旧困扰着他。他所经历的长时间紧张折磨使他坐卧不宁。他的身体疲劳之极,但神经却紧张不安,就像对大剂量肾上腺素产生依赖性之后停了药的症状一样。

  这种感觉使他想起在军队和情报局时完成任务后的那种感觉。行动能使人上瘾。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渴望参与行动。完成任务之后生还的那种高涨情绪使日常生活显得难以接受,使人迫不及待地想再参加行动,想征服恐惧,以便再次享受生还后那种异常欣快的感觉。最终,他认识到了这种依赖性的自我毁灭作用。他在圣菲安顿下来之后,开始相信安宁是他所需要的部东西。

  因此,他对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同雷娜塔斗下去感到诧异。必须承认,一方面,紧张地长久等待着她前来袭击自己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他能控制住雷娜塔追杀自己的局面,他就可以同样地去追杀她。他越早正面和她遭遇就越好。但另一方面,他的急切使他不安,使他担心自己又成为以前的那个人了。

  “实际上我们并不是偷偷回这边的。我们怎么知道雷娜塔不会在大厅瓦面看着从这列火车上下去的人呢?”蓝警官问。在西宁车站,他和古铜、龚玉会合了,他们俩在座位上没动,等着其他乘客下火车。他们附近没有人,可以谈论事情而不必担心被人听见。

  “那不是她做事的方式。”古铜说,“在这么小的车站里,如果有什么人每天转来转去,什么都不干,只看着到达的火车,会引起保安人员注意的。更何况她是个外国人。”

  “但雷娜塔用不着自己来干这个。她可以雇一个人和她一起监视。他们可以轮班。”蓝警官说。

  “这我同意。现在她大概有帮手。她利用赖恩的时候——”古铜看看龚玉,想知道她是否也像雷娜塔利用赖恩那样利用了自己。“雷娜塔肯定和自己的朋友保持着一段距离,以免赖恩嫉妒。

  可一旦赖恩跟这事不相干了,她就会让上海她那个恐怖组织的其他人参与进来。”古铜从脚边拎起便携包。“100万法币还是值得一试的。哦,他们肯定在这儿,而且是在轮班,但他们没在监视抵达的火车。”

  “那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三人开始往前走。

  “没有旁人的时候我会解释的。”古铜向龚玉转过身来。“得去看看你那个缝口。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你去看医生。”他摇摇头。“不,我说错了,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租辆车。”

  “租辆车?”蓝警官问,“可是你把你的吉普留在车站旁边的停车场了。”

  “让它在那儿再停一段时间吧。”古铜说。他一直等到通道里没有别人时才告诉蓝警官“你的警徽和手枪锁在我的车里了。再放一天,能行吗?”

  “我越早把它们拿回来就越好。我们为什么不能用你的车?”蓝警官立刻就回答了自己提的问题。“雷娜塔认识你的吉普车。你认为她有可能在车里装了炸药?”

  “冒着把这包里的100万也炸掉的危险吗?我不这么认为。她想报仇,同时也想干得精彩。如果让她付出代价就不好了——她肯定不想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的车绝对安……只不过她在车上很有可能藏了导引仪。”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地面上,古铜把蓝警官租来的那辆灰色别克车从西宁车站旁边的出租公司停车场开了出来。他顺着弯道从四前面开过去,看了一眼车站前面草坪上那座两匹赛马的巨大金属侧影雕像,记起了一年多前第一次看到这座雕像时的情景。那时他正要从这儿启程去圣菲,内心疑虑重重。这是从那之后他离开圣菲时间最长的一次,现在他正准备回去,他的感情更复杂了。

  他又转过一个弯,开到一条被草地隔开的、供进出车站使用的宽阔大道上,然后朝路右边一幢玻璃和拉毛粉饰的三层大楼开去。那是“顶好西部旅馆”,山脉衬托着旅馆大楼的侧影。

  “在那个旅馆里的某个地方,雷娜塔或是她的一个朋友正盯着一个导引仪的接收器,等着指针动起来,告诉他们我的切诺基离开了停车库。肯定会有人跑下来跳上一辆车,那车就停在旅馆停车场里很容易开出来的位置上。我的车经过旅馆时就会被跟踪。车里的人肯定会告诉行动队里的其他人,那些人中无疑又会有人已经在圣菲设下了监视点。于是一路上跟着我去圣菲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用密码通一次话。我一到我要去的地方,他们就会迅速行动来抓我。他们没有等待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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