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冕,顾名思义是将作为侧影的王冠重新熔铸到一起,进而还原它们分裂前的原型。
在刚刚离开施塔德的时候,柯林就已经从南希那里听说了这条道路的存在,但从来没有想过侧影的合并会以这种最简单野蛮的方式进行。并且在两个世纪前,酿成波及同盟全境乃至整个中陆的“七十年铸冕战争”。
安赫人收集王冠根本不是为了统治世界,而是为了让它们互相残杀。
微不足道的凡人们为了向第三帷幕进发,竟能生出这等吞天之心。
但是这雄心勃勃的一切,却又随着一纸轻飘飘的戛然而止了。
虽然埃米尔更建议柯林自己去查,但在没有‘统帅’现场担保的情况下,光靠柯林自己的权限是无法向七号大楼调取材料的。况且宿舍这边也根本没有配备红信仪,所以,现在柯林只能抓住埃米尔尽可能获得更多信息。
但是从结果来看,埃米尔对那七十年辛秘往事的认知也只有那么几句话而已,也许是哪本书上背下来的。如果较真地揪着一个个问题不停问下去,他也很快就会露馅了。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停止……大概是打着打着有了什么不好的后果吧,”埃米尔有些顾左右而言他说道。
“更具体来说呢?”柯林有点好笑地继续问,感觉这时的埃米尔就像一个被抽背历史书的学生似的。
“比如,呃……嘶。”
他琢磨了一会后,以一个对外情报官的职业思维推论道:
“比如说殖民地的人不乐意了?”
但是什么时候,同盟把殖民地的老百姓当人看过?柯林摇了摇头,觉得那些王侯们肯定不是因为这个才签了。
“算了,你还是放过我吧。”埃米尔苦笑了一声说:“我是不该在集训的历史课上打瞌睡的……虽然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柯林摊了摊手,表示这次暂时就饶过他,他暂时没心思闲聊所以就打算自己上楼了。临别之前,埃米尔对柯林说道:
“对了,还有一点事情。”
柯林回头看着他。
“几天前鲁伊好像在找你,艾丽也稍微有点担心,毕竟,达纳罗眼看着要出大事了。”他思索着说:
“方便的话,不妨用密信给他们打声招呼吧。毕竟我们已经把你当作自己人,所以……”
所以,不希望薇拉的事在哪天重演。
柯林原本只是匆忙想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听到这些话后,他站在原地想了想,说道:
“嗯,我会的。”
这个小小的鸽子粪调查部,倒是还挺有人情味的。
…………
把房门上锁后,柯林静静地靠在门后,头脑中念头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比起“七十年铸冕战争”的存在本身,更令他震动的,是自己对如此重大的历史事件一无所知。
在今天埃米尔提起之前,他没有在任何公开的历史资料上看到过任何有关这场战争的蛛丝马迹。这个事实让柯林不禁继续往下想象:除了它之外,在所有被普通人当作理所当然的历史常识下,究竟还藏匿着多少秘密。
层层叠叠的密级,就像不断堆积的地层。你站在地表一望无际的田垄上,以为自己忽视的最多只是一些边边角角的细节,但结果呢,原来就在你脚底的正下方,一直深埋着七十年战争这样主干般的大事件。
只有少数人才能揭示世界表层下的秘密,而多数人只是做了一个昏昏沉沉的梦。
有了这条线索,柯林脑海中很多孤立的历史事件竟然得以串联到一起,从南希,凯恩那里获得的信息,也许还有从圣一神学院窃听的信息,原来它们中的许多,都不过是这场七十年战争的注脚——甚至,整个新历纪元的安赫历史都被这场战争断为两截——在一至四世纪的战前时代,同盟的所有行动都不过是为了从其他象限掠走王冠。无数像初代埃德蒙德这样半强盗半军人的开拓者们前仆后继地涌出往日边境,将树火纹章插遍中部大陆的每一寸土地,那是圣王家族的象征,一只不死鸟自磔于树上,以神血点燃火焰的简笔画像。
而后,是五世纪至今的战后时代,安赫王侯之间签订,结束了延绵七十年的铸冕之战,但同盟的脚步却也从此停滞,如同一个巨人深深地陷入泥潭。不知为何,树火纹章也在同盟的领土上一处处地消失。从那之后,安赫人没有再从其他象限掠取一座王冠,国内也抹去了七十年战争的存在痕迹,同样也是从那时起,诸如爱西尼帝国这样的竞争者开始追上同盟的脚步,海外殖民地的问题也日益变得无法压制。直到本世纪元年,“三十年后同盟年毁灭”的谣言开始到处乱传,还酿成了一场闹剧般的预言教难。
那么,这就是地层下深埋的全景吗?
不,还远远不是。
哪怕不谈“苏”的衰亡与复苏,或者整体扬升这样关联着整个宇宙的事件,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就连同盟如何诞生这件事自身都是一个谜。
柯林不知道,究竟是在何等精密的信息操控下,安赫王侯们才可以用一个个真真假假的故事将历史的主线掩埋起来,让它变得如此支离破碎。
在这个世界上,一切记录都在变动,所以彻底掩埋真相也许并非不可能。
但是,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这一层层的密级下,不说其他人了,就连艾丽,鲁伊,埃米尔这样的情报处中坚人员都只能看到凌乱不完整的信息,从而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战。
即然不知道为何而战,就谈不上真正的忠诚。或者就像盖卢厅那些不知全景的密探一样,当真正的变故来临之时,所有人都只能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究竟是什么样的真相,才值得这样不惜代价地,甚至可耻地隐藏起来。
为什么,天机总是那么不可泄漏。
此时,薄德艾维斯的人偶正静静地倚倒在房间一角,一动不动地睁着红玉的眼睛,就仿佛一具早已死去多时的艳美尸体。因为柯林的离开和苍白大地的沉睡,这具穿着家居服的身体已经在这里躺了六七天,但身上却不见半点肤屑或是落尘。
此时,薄德艾维斯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但是柯林盯着地上的那具身体却不禁在心里想道,如果在大剧院,薄德艾维斯真的吞食了光之鸟,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这座复苏的隐没王冠,会打破维持了两个世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