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对自由、没有明确组织支配的南陆，五大派和中央议会难以将手伸到那边。在那里，凛族的传说没有被抹去，而是一直当作荣耀而流传下来的。一旦有纯血凛族的消息出现，那就是真真切切货真价实的一柄反旗，可以瞬间激起群众的意志，让他们为了某种复兴而奋斗。或者是一些宗教性质的组织，由于历史原因，凛族的存在是写在他们的教义里的，所以一旦这边的事情传出去，整个大陆又是一团乱流，直接可能将现在三战后尚显平静的环境搅个粉碎。

　　更麻烦的是，凛界那边的动静。

　　虽然说二者之间隔了空间乱流，凛界也被十五年前的三战打的抱头鼠窜，躲入了凛界那个小世界里。但从它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这就是一个极度支持凛族，甚至完全可以抛弃一切奉他们为主的存在。而且，规模是一个世界。

　　“近古纪年，距今800年至距今200年，凛族血脉逐渐稀薄，被统治者掀起革命，开始了长达125年的全面战争，后世称之为“凛辉一战”。凛族战败，凛族余存者开辟空间，躲入“凛界”。”

　　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正是一直没有说话的阿金妮。

　　她不会说正常的话，一开口就是书本上的话语，或是旧时人的引言。这也与她之前的事故有关。

　　难得听到阿金妮开口，虽然是他们都知道的历史，但他们也耐着性子继续听了下去。

　　“距今15年，凛界部分皇族违背『复兴协定』，试图恢复纯血凛族昔日荣光，以“神造”为代号的明辉能源分体制造计划暴露。凛界皇族发动政变控制内部，拒绝明辉交出实验内容的决议，“凛辉三战”爆发。”

　　阿金妮说到这里，就不说话了。

　　武玥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她微张着嘴，语声颤抖：

　　“——我想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与此同时，在座的人也同时抬起了头，眼中一片惊颤，显然他们也想到一块去了。

　　十五年……

　　年龄对得正好。

　　而十五年前，那实验体也随着战乱不知所踪。

　　有传言说是凛界的大君主拼着重伤穿越二界封锁的空间乱流，带祂逃向了另一个世界。

　　“你们说——”

　　武玥瞳孔微缩，双拳紧握，脊背绷得笔直，但却困于极度惊惧下腿部的麻痹，宛如一只炸了毛的猫。

　　而还带着笑容的顺航昭君，那浮在水面上一般的笑意也沉寂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如火焰一般，在眼中燃烧的杀意。

　　从议题开始就一直严肃着脸，似乎有心事的文杰，也缓缓抬起了头，手指，自然而然地收紧，身体向后靠，平复表情，迅速将复杂的情绪从面上抹去。

　　“那个书航口中新来的，据说是纯血凛族的少年，会不会，就是——”

　　“……十五年前，那从混乱中逃出来，被苏晨阳带到蓝星去的，“神造”，所谓纯血凛族实验体吗？”

　　一个人接过了她的话，这声音很陌生，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像是突然冒出来一般，但又奇异地很和谐，融入了所有人的讨论之中。

　　“唰唰唰”在场七人，除了阿金妮外，所有人都抽出了武器，寒光乍烁，在亮堂的最高会议室里，带起一阵明晃晃的光。

　　他们瞬间转换姿势，向着门口看去。

　　那里的大门，已经打开。

　　而进来的人，瞒过了他们所有人的感知。那大门被推开而散落下来的漫天幻光，那清脆的鞋底及地的脚步声，那还在长个子而显得不是太高的身影，他们一点都没有看到，听到，感觉到。

　　穿着白衬衫，黑长裤，踏着一双对勾运动鞋的少年，这么和谐又突兀地站在了大门口，声音清朗青涩，却准确地传到了每一位高位者的耳边。

　　一线天光从身后均匀地铺在他的身上，像是一条湛蓝的湖带，笼上那在光芒之下清丽而平和的眼眸，像是滤色混于其中，衬着那抚平了褶皱的白衬衫，颜色混得澄澈且洁净。

　　他那一向柔和的眉目像是隔绝了外界，那从中折射出来的视线浸染了那湖水一般的色彩，变得平静无波，却又清澈见底，像是在众人眼中骤然清明了起来一般。

　　清明得，像刚刚从一场幻梦中醒来的那样。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他声音轻柔地说着，像是讲着睡前故事，又像是，品味着，咀嚼着一首无趣的叙事诗。

　　“瑶……你说你羡慕我，渴求像我一样拥有生命……”苏怡风微微叹息，眼中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似是对着一个不在这里的故人说话，那双眼注视着的，是一片无人的空气。

　　“真没想到，证实了你存在的生命之后……我两的处境，倒是调换了啊。”

　　“……那么现在。”苏怡风微微抬起头，笑容带着半分湖般的平静，带着半分不知对谁的嘲讽，他眯着眼睛笑着，漆黑的瞳眸渐渐晕出些许隐藏的金色来，像是一壶岩浆在深渊中滚动沸腾：“在座的各位，明辉的最高位的几人，不同势力的最高掌权者，你们——是怎么看我的呢？”

　　“殿下。”辉书航倒没什么情绪波动，她伸出手，示意苏怡风也坐下：“请冷静一点，这只是七位顺次辉使个人的推测，实际上并没有被证实。”

　　“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威胁，不是吗？”苏怡风微笑道。

　　——这话倒没说错。

　　事实上，辉书航早在武玥推出这件事前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也想到了，苏怡风可能就是凛界那边派过来的。毕竟当年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说他是派来刺探情报，刺杀大辉使，搅乱明辉局势，激起一些人的混乱心理，都是有可能的。而看他那不知为何有恃无恐的态度，和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言语来看，辉书航心里已经自行判断了，不管他的立场如何，这个人，必定会导致一场来自三界的混乱风波。

　　现在那席卷二界每个角落，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那血流成河场面犹在眼前的三战，结束尚且十几年，所有人都在休养生息。辉书航是主和派，保守派，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支持战争，也不会放任一个混乱点在明辉最高层存在。在她心里，如同电车难题一般，如果真的要牺牲一方，她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哪怕现在什么都没做，但看起来就很有威胁的苏怡风。

　　因为他的身份是原罪。

　　——所以原罪方必须死。

　　至于她为什么要在大辉使眼皮底子下，这样的最高议会上，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召开会议，不是因为她以为大辉使闭关就能侥幸地让她瞒过去了，而是她知道，就算大辉使知道这件事，知道他们要联合起来对付威胁苏怡风，也不会阻止。

　　因为她清楚大辉使的性格，就算这世界被搅翻了，生灵都死光了，哪怕全回归为宇宙的最初状态，他也无所谓。

　　早就立于世界志强的他，做事只是为了一个有趣。

　　什么凛族密藏，什么北陆议会控制，什么五大派。

　　在他眼里，只要因为他们要对付苏怡风的这件事很有趣，他就会去放任，就如同要看一场结局未知的电影一般。所有的血肉横飞的战争，无论多么残忍，之于他，都是一场精彩的战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