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白的神服像黑暗中的光明，不染尘埃。
默念作为神使唯一的主动技能【净化】，洁白无瑕的光芒聚集，泛起了给他无比亲近感觉的莹莹冷光。
霎那间，他感觉自己心中一空，似乎有个和他相似的声音在淡淡低语，但那语言却是他从没听过的。
周身的光晕不散，他一步一步向着污染之地走进，那黑暗触到白光，也如冰烙火般快速消融，连带着周围呈连锁反应式的恢复生机。
绿意飞快地盈满，树条抽枝发芽，花朵娇然绽放。
黑暗褪去，留下的是他脚下的一片盈然，和那白晕下神迹般展开的生机画卷，宛如一条绿毯在他身后铺展。
神迹……村民们跪了下来。
在那种焕然美景下，他们失去了言语赞美的能力，只余激动的泪水流淌。
但之前一脸恭敬的村长依然站立着，他的眼中，一丝精光闪过。
“突然出现的神使……么。”他低语着，脸上带着有些疯狂的笑意，不经意间，一股黑暗的气息缓缓从身体中流露出来：
“那还真是……送上来的美味……呢。”
……
苏怡风走进黑暗，越走越深。
白裾飘扬，金色的双眼如同黑暗中的灯火，无所畏惧地看着前方的未知。
前方是遮蔽世界的黑暗，
而他在后方一路洒满温暖的圣光。
【净化完毕！恭喜玩家完成任务，拯救凛水村。】
系统提示响起，而他已穿过了森林。
好困……
苏怡风很久没觉得这么困了，也许是灵魂问答的后遗症。
现在的第一目标，是早点到达有传送阵的大城镇，想办法和瑶会和。TFC可不是点地图就能直接传送到预定位置的，要么有传送阵，要么就用现实中的各种方法，走过去，或是骑乘什么。
想起亚劫扬昊劝说的，他打开界面，退出游戏。
回到现实熟悉的房间，苏怡风困倦地躺着，有些惫懒。
因为长期压榨自己，他好久没有敢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但他现在的感觉……怎么说，只想当一条睡死的咸鱼。
好奇怪的感觉？
他爬起来，呼唤瑶，没有回应。
看来她还在TFC里面。
他感觉头有点晕，想问题也不是很清晰。
睡一觉吧。
生理上的困意他无法控制，正好身后就是床，便顺从想法地倒下去。
……
入眼是一片深红的深渊，长长的暗黑道路上，被血色荆棘爬满。
血红的藤蔓，犹如妖般曼舞，舞动着，咆哮着，仿若无处不在。那些看不清模样的妖娆影子，化作张牙舞爪的扭曲线条。
没有一丝声息，没有一点生机，无法预知前路是什么，不变的景色充斥着负面消沉的情绪。纯粹的孤独和死地，恐怖和空虚。
苏怡风睁开眼，便是这样的景象。
啊……原来是这样的梦。
曾经困扰他很久的，以前时不时会虚幻地出现在他眼前的，也会将他从熟睡中惊醒的……噩梦。
但此时，他却不是经历痛苦的那个人，而是以上帝视角，看着这个梦，以及……那奔跑在路上的，曾经的他。
衣袍裹在瘦瘦小小的身体上，如芦苇杆般的四肢，小怡风拼命地动作着，想要跑出这无尽的无底深渊。血红的藤蔓侵犯上来，一道道择人而噬的尖刺划破了单薄的衣衫，从看不见虚空中伸出的荆棘，一根根锐利尖厉的倒刺割裂了脆弱的肌肤。鲜血，溅射般泼洒出来，浸润在狂妄到遮天蔽地的影子上。
衣衫上已经血迹斑斑，身上也早已伤口淋漓，可却依然没有停止脚步，一步步，缓缓地前进着，哪怕身上已负满荆棘，哪怕痛苦已难以自抑，也从不曾停下。
那浸润了鲜血的孱弱身躯，仍在一刻不停地向前，向前，一声不吭，哪怕这莫大的痛苦缠身，也丝毫没有哀嚎一句。只是那细小无力的两腿，仍在静静地，默默地向前移步。
那双干净平和的瞳眸，至始至终都闪着稳定而坚毅的光。
苏怡风静默注视着那个身影，那是曾经想挣脱这噩梦的他。
这个梦……是什么时候不再出现的呢？
刚这样想着，画面就是一转。
嫩黄的稚黄花，伴着微风缓缓的摇动着，看上去分外可人。
苏怡风看见小小的自己蹲在它们前，静静地看。
【喜欢为什么不摘？】突然一位白裙的少女，走到她旁边，轻轻蹲下来。
“摘了，很快就会死，”小怡风说：“留在这，我还能看更久。”
【啊，我以为你会说它们会疼之类的话呢。】白裙少女浅笑，便是两个好看的酒窝，长发及腰，此时蹲下来就荡过了草叶。
“怜惜……没有必要。”
【不一样的，你喜欢它们，怜惜是基本的。生命是有灵性的，它会为你开得更好。】
“喜欢，它的坚强，”没有上过学的小怡风，只拥有一年记忆的小怡风，却天才般地有表达自我的能力，尽管断断续续，却咬字清晰：“不需要别人怜惜，欣赏，开得自由的坚强。能，依靠……自己。”
【一个人的生命，除了自己，还有别人。无人看花，便孤芳自赏吗？】
白裙少女闻言一笑，轻笑淡雅如莲，那瞬间好像世界都寂静了。
群芳之中，她笑得清浅，毫不争妍，却把缤纷都比了下去。那种仿佛融于自然的自如，低调地凌驾一切。
小怡风只觉得她无比亲近，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你的生命少了很多东西，我来教你……】她说。
“名字……？”
【晴后雨，雨后晴……你可以喊我……晴雨。】
苏怡风望着这景象，记忆也好像回到了那时……
亦师亦友的晴雨，宛如天赐的天使，梦幻般地在七岁时降临在身旁，教他礼仪、知识，教他感受温暖……
此后，就再没有做过那个噩梦。
但那时他精神时常不太好，总有那么一段时间陷入迷茫。明明神智还在，却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暴虐烦躁，充满破坏的欲望，等恢复过来后，常常满地都是碎花瓶和玻璃。
自身伤痕累累，身子又虚，生病是常有的。
苏晨阳日常不在，只有晴雨这个姐姐陪着她。
画面一幅幅闪过，小怡风渐渐成长，终于到了……十岁那一年。
“晴雨姐姐，我……打入世界竞神决赛了！之后就要比赛了！”小怡风拉着晴雨的手，笑得无比开怀自由。
【恭喜你哦，小云帝。】晴雨闻言，如往常那般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晴雨姐姐，你不是说……今天你要离开了……要带我去看花海吗？”
【啊……是的，很美的花海，还有来接我的家人们，你也见过的，跟我来。】
小怡风并没有察觉什么，只是跟着她走。
学会了礼义廉耻，能亲和待人，明辨是非。
学会了披上外衣，逢人只说三分话。
唯独对她，不需要任何提防。
可上帝视角的苏怡风，四年多后的苏怡风，经历了那么多的苏怡风……分明看到了晴雨转过头的脸上，那一份隐藏在完美笑容下的复杂和无奈。
那天天下着雨，似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
巷子里，看到一群持枪的劫匪，似乎正在分赃。二人的路过，成了被杀人灭口的理由。
【怡风，快走！】
晴雨拼命护住她，接着是生生两声枪响，少女肩头温热的血溅了小怡风一脸。
晓是以小怡风的冷静，此时都抵抗不了那血液一丝丝在脸上滑过，
那令人战栗的触感。
他懵了，血色的视野一片模糊，紧守的精神一下子崩溃，陷入混乱中，只知道破坏一切。
血液的刺激，使小怡风的五感变得麻木，好像在现实中重回了那个布满血荆棘的……可怕的梦。
只是上帝视角的苏怡风看得真切。
晴雨拖着娇弱的身子，抱着小怡风一路跑，一路跑，血色洒落下来，在地上绽开朵朵凄美的血梅花。
而混沌中的小怡风，无意识地伸出手，掐着她的脖子，锁紧，用胳臂顶她肩膀的血口，呛得她跌跌撞撞，跑得脚步凌乱，润红的面色疼得惨白。随着一声剧烈的咳嗽，她如断翅蝴蝶般跌倒在地，怀中的小怡风也被甩开。
这……这双眼睛……
上帝视角的苏怡风看着被甩开的小怡风的眼睛，握紧了拳。
那露出的那一双漂亮的双眼，已不再是纯净的黑。
而是……如烛火一般飘摇脆弱，却占据了整双瞳孔的黄色……或者说，淡金色。
原来自己精神不对的病一直没好，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被压制了。
原来发狂的自己，眼睛是这种颜色。
雨真的下大了，暴雨临盆，连声音都变得不如何清晰。
秋夜雨寒，冰雨和血色诡异地融在一起，晴雨躺在水中，面色苍白如纸，脖颈青紫，肩膀和背后的血汨汨地流，就如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苏怡风看着这一切，手狠狠握紧成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够了……为什么要让我回想起这一切！”他咬着牙，站在雨幕中却不沾湿分毫，只能无力地，看着几年前记忆的重演——如此残酷直接地展现在他面前。
……
小怡风被这一摔好像清醒了些，但那眼中微弱的金光犹在，她克制着自己，颤巍巍走到微微睁开双眼的血人晴雨面前，又颤抖地退后几步，怕自己克制不住那狂暴。
可晴雨却斜斜伸出手，小怡风连忙上前，管不了那么多，紧紧地握住。
“啊——”满眼的鲜血让他感到恐惧，什么言语也忘了，什么缜密的思维都乱成一团，小怡风只能发出一道凄厉的哭喊，像是受了伤的稚鸟，挣扎在悬崖绝壁上，拍打着孱弱的翅膀。
眼中的金色，消失了。
血丝从眼眶中缓缓流下，旁观的苏怡风清楚地看到，小怡风的瞳孔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灰白，像是失了灵魂。
晴雨的双眼微阖，只有一抹微光在水光中闪烁，张了张嘴，但却只余一抹淡笑。
完美的笑容染了血色，凄厉得让人心疼。
【怡风。】
“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小怡风胡乱抹着脸上交织着雨水的泪，却将血丝混成一团。
【不要担心……我……】晴雨微弱地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旁观的苏怡风握紧了拳，再也抑制不住痛苦，狂吼道：“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当时没克制住……”
眼前的景象，是小怡风手里被塞进了那个取下了针的小雏菊胸针。
苏怡风至今还挂在脖子上。
【你快回去……那些人还会再来的……快走……】
【如果能再相见，请别如我这般……受制于人。】
晴雨话里藏话，可小怡风却无力去思考，只能拼命忍住自己暴虐的情绪，快坚持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再留下来，可能会真得害了她。
远处，已经有人影闪动，还有呼喊的声音，混杂在雨中不甚清晰。
晴雨向他微笑，已经痛到这种程度，她还坚持着微笑，无声地摆出口型。
【家人，来找我。】
曾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知道那确实是晴雨的家人，再也压抑不住的小怡风最后看了微笑的少女一眼，便转身快速离开。
他疯了般嘶吼着踩着雨水跑，身上都被浸湿得透透的，金色的光纹若隐若现，神智有些不清晰。
摔倒在地，胳膊膝盖都被摔破了，但她一声不吭，只是抬起头看，但就连天空也是昏暗的。
雨水铺天盖地，她的身影是那么渺小。
一柄黑色的雨伞，挡住了风雨，原本躁动的情绪，突然平静了。
她平复了心情，想回去再看一眼，可苏晨阳却一直注视着她，竟让她生不出开口的念头，再加上身体一阵虚弱感传来，她险些直接晕过去。
之后，比赛结束，云帝陨落，小怡风久病不起，昏迷许久。
醒来后苏晨阳已经带他换了个城市，也就再没有回去的机会。
……
苏怡风一直看着，直到画面定格。
整个事件的重现，带给他无尽的痛苦，悔恨，和……疑惑。
“我怎么能怀疑晴雨姐……”苏怡风猛地一拍脑袋：“苏怡风，你忘了那三年她对你有多好？教会你一切，那么长的陪伴你忘了吗，害你，你有什么资本被害？”
可是，理智告诉他，这件事太古怪了。
他想着，原本以为会跳转到未来画面，却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小巷。
晴雨仍然躺在那里，闭着双眼。
等等……这个奇怪的梦境，你要给我……看什么？
苏怡风睁大双眼，心中一股透彻寒凉，有不祥的预感。
不要……千万不要告诉我……
难道，连那最初的温暖……都是，虚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