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九,李元恺一行抵达河间郡高阳县,他们准备在这里探望过病重的高熲后,再行北上。
去年的时候,高表仁在李元恺的授意下,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未死,并且秘密在高阳见到了高熲。
父子相见泪纵横,高表仁回到洛阳以后就长拜在李元恺身前,表露了投靠之意。
河间这里有数支叛军势力交织,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高阳反倒是清静了许多,虽然县城略显荒败,但好在没有战火,百姓能安宁些。
这年头,没有战火肆虐的地方,就已是百姓心目中的天堂了。
在当地风铃卫弟兄的带领下,李元恺一行来到县城南边的一座老旧宅子。
这里便是高熲养病之处,有五个风铃卫的弟兄日夜在此照顾。
高熲其实无病,只是油尽灯枯,身体机能严重衰老。
这种情况,已是救不回来的,只能是吊着一口气。
高熲已经陷入昏迷好几日了,水米不进,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
李元恺轻轻掩蔽屋门,让高表仁和老父亲多待一会。
屋外,常兴忙着端茶倒水,有些好奇地凑近低声问道:“少郎君,屋里住的是什么人呀?怎地还劳烦少郎君专程绕路前来探望?既然有病,何不去洛阳医治?”
葛通从李元恺身后闪身出来,盯着常兴没好气地低喝道:“不该你知道的,别瞎打听!既然留在公爷身边,就要懂规矩!”
常兴很是畏惧面相凶狠的葛通,缩着脖子唯唯诺诺地称是。
李元恺笑道:“老葛你别吓唬他。”
又朝常兴和声轻笑道:“是我的一个长辈,在这里养病,人老了,不方便去洛阳。”
常兴哦哦点头,不敢再多话,老老实实去后厨帮忙做饭。
晚饭前,高表仁神情黯然地从屋里出来,拿着一张信笺,情绪伤感地道:“父亲已经快不行了,其间醒转过来一次,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大总管。”
李元恺宽慰了他两句,打开信笺,上面只有一句话:轻徭薄赋,善待百姓。
默默叠好信笺放入衣襟中,这就是高公对他的最后嘱告了。
“总管,下官想在此多留两日,等到父亲去了,我想亲自将他的灵柩送回渤海老家安葬。”高表仁低叹道。
李元恺点点头,宽慰道:“理当如此。你安心留下,我会派人在此照顾,等高公的身后事料理完毕,你再回涿郡不迟。”
高表仁感激地长揖,连饭也吃不下,终日守候在高熲病榻前。
入夜,宅子里一片寂静。
众人赶路辛苦,早早就歇息下了。
子时之际,一个人影悄悄闪身进入了高熲的房间内,他点燃烛火,没有惊动趴在榻边沉睡的高表仁,仔细看清楚病榻上躺着的人的模样,眼瞳中满是震惊。
很快,他熄灭烛火,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去到马厩牵出一匹马,翻身跨上,正要驾马离开时,一个怒吼刺破黑夜宁静!
“谁在那里?”
是葛通的声音!
身为风铃卫的第一任大统领,葛通一直保持良好的警觉习惯。
葛通怒吼的同时,朝着那马上黑影甩出一把飞刀!
葛通的飞刀之技自然不能跟李元恺相比,但也是出自李元恺的教授,苦练多年颇有几分火候。
马上黑影闷哼一声,狠狠一抽鞭子,大声吆喝着纵马逃跑。
宅子里迅速亮起火光,李元恺提着敛锋刀冲了出来,十多名弟兄个个迷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公爷,有人趁夜离开,不知道是何人!弟兄们也没有伤亡,也没有东西丢失!”葛通迅速查验一番禀告。
李元恺皱起眉头:“难道是白日进城时,被蟊贼盯上了?”
一众弟兄面面相觑,若非葛通怒吼,马厩里少了一匹马,谁也不知道宅子里竟然摸进来一个人。
“公爷...常兴不见了...他的屋门开着...”婉娘细弱的声音从角落处传来。
葛通赶紧冲进去一看,里面果然有常兴换下的一身衣衫,人却不见了踪影!
“难道...不好!”李元恺神情大变,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快!老葛带一队人随我追!一定要找到常兴!其他人留守在此!”
李元恺翻身跨上青骓,和葛通率领几人冲出宅院。
“他受了一记飞刀,应该跑不远!”葛通很快在宅院外的街道上发现血迹。
一行人循着地面上偶尔出现的斑驳血迹,往城北方向追去!
追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南北货栈前,李元恺使了个眼色,葛通率人冲了进去。
“公爷!果然是他!”葛通在货栈后院找到了常兴,除了他以外,整个货栈空无一人。
常兴腹部插着葛通甩出去的飞刀,血流不止,染湿了他一身黑色夜行衣。
常兴虚弱地靠在院墙上,微笑看着李元恺走近。
“公爷...不用找了,这里常驻的两个人,已经骑马出城了,他们一个走陆路,一个走水路,会把我今日探听到的消息,送到...紫微宫...”
葛通检查了一圈货栈后院,果然有养马的迹象,并且马匹刚被人骑走。
李元恺紧紧盯着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咬牙道:“你是鸣蝉的人?”
常兴艰难地笑了笑:“让公爷见笑了。公爷或许想不到,鸣蝉之内,除了司马德戡和令狐行达,我是唯一一只十七年蝉。从五岁起,我就被送入蝉室了。我不会武功...貌不起眼...我唯一学的,就是当好一个机灵懂事又听话的奴仆...”
李元恺和葛通相视震惊,李元恺沉声道:“之前窦师纶来我府上的事,就是你送出去的?”
常兴微微点头,呢喃地道:“公爷身边能值得我冒险送出去的消息不多,这一次...咳咳...却是最后一次了。无人能够想到,高熲竟然没死。公爷的手段...厉害!”
常兴剧烈地咳嗽几声,痛苦地道:“公爷给我一个痛快,然后...然后就快走吧...三日之内,消息就能送到天子手上...公爷手里的那支人马,应该...应该来得及通知府里...”
李元恺深吸口气,叹道:“你如此拼死为皇帝效命,后悔吗?”
常兴苦涩地笑了笑,低低地道:“我姐姐是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宫女,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想让她活着...”
“...老夫人和夫人待我很好...但...对不起...对不起...”
常兴忽地痛苦呜咽起来,他猛地一抬头,奋力朝葛通扑去,双手抓住葛通握刀的手,刀尖对准自己的胸腹,狠狠用身子撞去。
噗嗤一声,长刀捅穿常兴的腰腹,他满嘴溢血,却好似解脱般露出笑容,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李元恺低着头默然了一阵,幽幽叹了口气:“找个地方,将他埋了吧。”
葛通点点头,挥手让两个弟兄将常兴尸体抬下去。
“公爷,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李元恺仰头望着漫天星河,眸子里划过一丝痛楚,挣扎了好一会,才下定了决心。
“即刻让风铃卫通知长孙无忌,带领全家人火速撤离洛阳!”
“我们现在就启程,星夜兼程赶赴涿郡!”
“另外,再让风铃卫的弟兄,将高熲的消息散播出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将高熲藏了七年!同时,待高公过世后,为高公发丧,大张旗鼓派人送回渤海!”
葛通一一记住,写好密信封好,交给手下人去办妥。
当夜,高熲咽气,草草祭拜后,李元恺率人奔赴涿郡,高表仁则留下负责处理高熲的身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