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薛道衡之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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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武会的热度依然在洛阳城发酵。

  北狮商行的生意步入正轨,依托着举办武会打响的名头,现在洛阳城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顶尖大商行。

  而不出李元恺所料的是,侯君集和窦师武事后果然拿到了正九品横野校尉的职位。

  侯君集有李阀支持,窦氏也不会甘心被一个从九品的职位打发了。

  杨广那日观战,对窦师武印象深刻,也就顺水推舟地给了窦氏这份恩情。

  沈光和王君廓都完成了他们身份转变的第一步,王君廓虽然不是那么心满意足,但输给殷峤他也没话说。

  王大胡子收敛起几分傲性,终日在侯府里和沈光谢科等人切磋,时不时得到李元恺指点两句,倒也过得开心痛快。

  谢科性子执拗,李元恺嘴皮子磨破了,他才满心不情愿地接受了从九品殄寇校尉的职位,还说此举只是为了有机会能出征杀敌,并非要给大隋朝廷卖命。

  谢科虽然败给了王勇,但那出神入化的箭术却让杨广留下印象,若是他执意不肯授官,万一哪日杨广忽地记起过问,李元恺还真不好应对。

  连朝廷授官都拒不接受,定会惹怒杨广,到时候下旨严查,谢科的来历身份还要花大力气去掩饰。

  三人如今也是兵部挂名的散职低级武官,若是继续住在侯府恐有不妥。

  沈光倒是在洛阳城南有一处私宅,李元恺又在隔壁崇业坊里租下两座小宅让王君廓和谢科暂居。

  某日,李元恺刚回到侯府,术里兀就匆匆赶来。

  “侯爷,窦师武的兵器的确被人动了手脚,是商行新招的一个管理库房的伙计干的!那小子是洛阳本地人,据他交代,他也不知是谁指使的,只是在武会开始前,有人找上他,给了他二百两银子让他这么干!找他那人老葛也派弟兄查过了,就是个西市里的混混,一问三不知!”

  李元恺皱着眉头负手踱了两步,沉声道:“这些人倒是谨慎,丝毫不露痕迹。算了,应该不会查到什么实证的。你和老葛暗中将商行的人手排查一遍,特别是来到洛阳新招的伙计,只要来历不明统统赶走。吩咐老葛,让他的风铃卫加紧布局,两月之内,我要洛阳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传到我耳朵里!但是在挑人用人方面,一定要慎之又慎!”

  术里兀急忙应道:“侯爷放心!属下等一定不会让侯爷失望!”

  顿了下,术里兀又低声道:“不过侯爷,武会那日,有人认出了李阀商行的大管事李幼良也出现在现场,但是没等单雄信第三场结束就离开了。属下怀疑,会不会是李阀派人搞的鬼?”

  李元恺想了想,道:“找不到真凭实据,就算我向窦氏告知原情,他们也不会相信。别忘了,窦氏和李阀可是姻亲关系,交往密切,如果没有证据胡乱指摘,人家不仅不会领我的情,还会怀疑我有挑拨离间之心。这件事到此为止,今后派人盯紧李阀,商行也要看好了,绝对不能让别有二心之人混进来。关键时刻,你和老葛可以先处置再来向我禀告!”

  术里兀嗅到了李元恺话语里的凌厉之意,当即抱拳低喝道:“侯爷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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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李元恺正在仙居园里和杨吉儿就雪貂儿的抚养权发生了争执。

  “你看,貂儿赖在我身上不肯走,分明就是更喜欢我,我带它回去照顾一段时间,过一久又给你送进宫来!”李元恺指了指趴在肩头,两只粉嘟嘟的小爪子紧紧抓住衣衫,吱吱叫唤着不肯回到杨吉儿怀抱里的小雪貂笑道。

  杨吉儿气恼不已,叉着腰朝李元恺一阵龇牙:“大笨牛!肯定是你拿好吃的引诱它!你太可恶了,竟然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快将它还给我,貂儿是我的,才不要给你!”

  现在李元恺家里宠物不少,雪獒塔格、康国猧子腊梅,还有不喜欢拴在马厩,喜欢在府里四处溜达的青骓,其实能不能把雪貂带回去玩两天,李元恺并不是很在意。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逗弄杨吉儿,看着小姑娘气急上火故作凶神恶煞的可爱样子很好玩。

  事儿精许敬宗不在身边,要是没了杨吉儿,李元恺真不知道他这内宫当值的差事怎么熬过才好,怕是要被无聊死。

  李元恺捏住貂儿一条后腿扯了扯,小家伙却死命地趴在他肩头不肯动。

  “看吧,不是我不还你,是这小家伙不愿跟你走,它打算赖上我了。”

  杨吉儿顿时急了,跺着脚娇嗔道:“那该怎么办?都怪你,前两日在你家里,你喂它吃肉丸子,这家伙嘴馋,肯定是惦记上了!”

  李元恺嘿嘿笑道:“那就没法子了!肉丸子是我娘做的,看来只有让它跟我出宫过喽!”

  杨吉儿气急,抡起小拳头“砰砰砰”雨点般砸到李元恺身上,却是像给他挠痒痒一样。

  不远处站在阴凉地的几名宫女内侍满脸欣慰地看着小公主和李元恺打闹,自从这李千牛进宫当值以后,小公主找到了新的玩伴,他们这些伺候的奴婢日子可就轻松太多了。

  小公主和李元恺在一块,眼里哪还有旁人,没有小公主嚯嚯的日子,对于这些在内宫伺候的奴婢来说,可真是太过美好了。

  连萧皇后被小公主叨扰的不胜其烦的时候,都会抱怨一句:“这何时轮到李千牛进宫当值呀?”

  正笑闹间,刘桂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张望了一眼,瞧见李元恺后赶紧过来。

  “刘桂!你来的正好,公主要跟我比投壶,你来做裁正!”李元恺笑着招呼道。

  刘桂苦笑一声,焦急地低声道:“哪还有时间玩乐呀!李千牛,出大事啦!陛下在大业殿发了雷霆怒火!”

  李元恺费了好半天劲才把小貂儿从肩头扯下,抱在怀里抚弄着,随口笑道:“陛下因何事动怒?今日又轮到哪个倒霉蛋挨骂?”

  这几日朝廷接连颁布了几项新政令,涉及到各地鹰扬府调防和田帐税收人口等几桩重大事项,三省六部的官员忙得不可开交,杨广为了新政令的实施也没少发火,几乎每日都有几个朝官跪在大业殿挨训。

  刘桂谨慎地左右看看,凑近低声道:“这次不光是发火!陛下要杀人啦!司隶大夫薛道衡在商议新令的时候,公然提及高熲之名,触怒了陛下,陛下龙颜大怒,要将薛道衡处死!”

  李元恺骤然间听到高熲之名,吓了一大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急忙道:“现在情况如何?”

  刘桂急道:“陛下正在火头上呢!薛道衡跪在殿上不肯认错,几位老相国都在,左仆射苏威暗中让师父想办法把你找去,师父便让我来请你!”

  李元恺沉着脸点点头:“薛司隶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快带我去!”

  李元恺一把将小貂儿塞到杨吉儿怀里,又从袖袍里取出一个布帕子包裹的东西塞给她,拉着刘桂匆匆离去。

  杨吉儿正纳闷这会小貂儿怎么不跟她闹腾了,满心疑惑地解开布帕子一看,里面包着几颗黄灿灿油炸过的肉丸子,喷香不已!

  小貂儿嘴一伸就捞了一个,小爪子抱住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好啊!可恶的大笨牛!你故意藏着肉丸子引诱貂儿,难怪它都不理我!可恶~~”

  杨吉儿顿时反应过来,冲着李元恺溜走的背影一阵叫嚷。

  李元恺已经顾不上再去跟杨吉儿讨论雪貂的抚养权了,一路匆匆朝大业殿走去,刘桂快速地跟他说了一遍事情原委。

  “朝廷新政争论不休,数日以来都没有结果,今早众卿在文成殿议事产生了争执,薛司隶公然感叹了一句‘向使高熲不死,令决当久行’!此话传入陛下耳朵里,陛下当即大怒,传令朝议停止,并且将薛司隶和几名老大臣叫到大业殿问话。”刘桂一边匆匆走着,一边快速地将事情由来低声说出。

  李元恺摇摇头,暗道一声糊涂,薛道衡文人气息太浓,说话不知轻重直来直去,高熲乃是杨广心中的一根刺,谁敢随便提,真是不要命了!

  贬黜南海的经历还是没让薛道衡的性子有所转变,这刚在府里把病养好了大半,上朝没两天,又是呈奏章又是写劝谏,殊不知杨广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这种缅怀高熲的话怎能随口而出?薛司隶太冒失了!”

  “谁说不是呢!薛司隶这次犯了陛下的忌讳!悬啊!”刘桂缩着脖子叹息道。

  刘桂把李元恺送到大业殿门口就走了,自有人进殿禀报。

  过了一会,大殿内杨广痛斥的怒喝声骤然停歇,李元恺急忙整理了一番衣甲,听到殿内冯良高声宣名后,低着头快步走进殿中。

  “小臣叩见陛下!”李元恺行礼,抬眼四下一瞟,不仅苏威,其余四贵皆在。

  苏威见到李元恺脸色一喜,宇文述、裴蕴、虞世基三人一脸淡漠,一副不愿意插手掺和的样子,裴矩紧锁眉头,神情凝重。

  白发苍苍的薛道衡跪在殿中,神情淡然,身旁放着官帽,眼里已有赴死之志。

  杨广冷冷地道:“李元恺,如果你是为了给这老匹夫求情而来,下面的话也就不用说了,朕不想听!”

  李元恺心中苦笑,看来杨广这次当真动了杀念,还没说话就想把他的嘴巴堵上。

  可就算不想听,他也要说呀,难道让他眼睁睁看着薛道衡被杀头?

  李元恺硬着头皮揖礼道:“今日就算是陛下要打小臣的板子,这些话小臣也非说不可!”

  杨广冷笑一声,哼道:“莫非你以为朕的板子打不疼你?”

  李元恺咧咧嘴:“待小臣说完之后,陛下要怎么打板子都行!小臣绝无二话!”

  杨广冷眼在李元恺和薛道衡之间瞟了瞟,口吻玩味地道:“朕知道你和薛道衡的儿子是至交好友,怎么,想在朕跟前展示一下你的义气深重?想让满朝文武夸赞你李元恺敢于仗义执言而不惜冒犯天颜?”

  这话说的可谓是诛心至极,李元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满面严肃地道:“陛下,小臣为薛司隶求情,不否认里面掺杂了与薛家的私交!但更重要的是,薛司隶乃两朝元老,我大隋当今天下的文宗魁首,声誉着于四海,是天下士人所敬仰的文坛大家,陛下岂可因无心之言令其获罪?薛司隶乃先帝从龙老臣,有大功于国家,还望陛下看在他年事已高,难免有时老迈昏聩的份上,宽恕其过错,让其安享晚年。”

  老相国苏威也急忙跪倒,苦苦哀求道:“李千牛所言甚是有理!陛下,薛道衡年过古稀,人老了容易犯糊涂,可他绝对没有冒犯陛下之意!”

  裴矩犹豫了下,还是站出来长揖叹道:“臣也恳请陛下饶恕玄卿公吧!”

  宇文述裴蕴和虞世基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个个耷拉着眼皮显然不准备为薛道衡说句公道话。

  薛道衡惨然一笑,满头乱糟糟的苍色白发垂落在褶皱满布的面庞前,他昂起头高声道:“用不着旁人为老夫辩解!老夫是老了,可这脑子还没发昏!陛下,薛道衡所言句句出自真心,不管是奏文里写的,还是嘴上说的,我自认说了尽忠之言,表露的全是肺腑之意!老夫的话不会变,陛下,高熲本就不该死,伐辽之事更是完全没有必要!陛下这些年已经损耗了大量国力民力,该是时候以修生养民为主了,实在不宜为了区区高丽小国大动干戈!假若高熲不死,老夫相信,他会同老夫一起劝谏陛下!”

  李元恺低着头,心里惊呼一声“完了”!

  苏威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这薛道衡怎地越说越大胆了,为高熲鸣不平也就罢了,怎地又借故攻击起陛下钦定的伐辽事宜?

  裴矩闭上眼睛叹息不止,薛道衡这是要行死谏啊!

  只可惜,他还是不了解当今天子的脾气,如此闹法不会奏效,只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和薛氏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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