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在徽猷殿西侧的凤仪阁召见安伽陀。
“安先生请坐!”杨广指了指案几对面的软垫笑道。
安伽陀稽首揖礼,并未推辞,与皇帝对案而坐。
“冯良,你退下吧,回安福殿跟皇后说一声,朕待会就过来。”
冯良应了声,朝阁中伺候的宫人挥挥手,所有人都恭敬地退出凤仪阁。
冯良关拢大门时,朝安伽陀看了一眼,以往那个位置,只有章仇太翼有资格坐,自从章仇太翼闭关仁寿宫后,皇帝对这安伽陀倒是愈发宠信了。
安伽陀已是事实上的宫廷第一方士,深受杨广信赖。
杨广亲手为安伽陀斟茶,随口笑道:“安先生,卦卜辽东出兵一事,可有天象以示朕?”
安伽陀颔首,淡笑道:“天象示吉,大利天子,此行出征,当克定乾坤!”
杨广抚掌而笑,连道三个好字:“再过一月,就该有出使高丽的消息传回。高元匹夫若敢再度拒绝朕的征召,朕便即刻下令谋击高丽,明年备战,后年出征,定要一举荡平辽东!”
“贫道预祝陛下一战功成,早日凯旋而归!”安伽陀稽首笑道。
又闲聊了几句,杨广话锋一转笑问道:“安先生,你对李元恺此子如何看?”
安伽陀稍一沉吟,那双四白眼里没有过多波澜,淡淡地道:“天生武夫,国朝虎将,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剑,只是尚需时日打磨!”
杨广笑吟吟地点头,说道:“先生评价确也中肯。李元恺这小子忠心耿耿,有勇有谋,朕的确非常喜欢他。不过这小子年岁还是小了些,性子未定,常常给朕惹麻烦也是真的。”
顿了下,杨广忽地又问道:“安先生,朕若是把吉儿嫁给他,招他为大隋驸马,你看如何?”
安伽陀微微一笑,没有丝毫意外,淡然道:“李元恺天生神勇,乃我大隋未来军中柱石之才,陛下待他格外优渥无可厚非。若以公主许之,定能使其感念于陛下恩德,死心塌地为陛下尽忠!有如此神将在侧拱卫天子,陛下当可无忧矣!”
杨广满意地不住捋须点头,略显得意地笑道:“李元恺、宇文成都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加上鱼俱罗、屈突通、薛世雄、周罗睺等一干老将,朕率领大隋强军横扫四夷当不在话下!现在有老一批名将做我大隋的顶梁柱,未来则有李元恺、宇文成都等人锋芒毕露,我大隋军武人才源源不绝,便如我大隋武备二十多年来称雄于世,始终保持着对外夷的绝对优势!”
杨广自我陶醉了一番,却见安伽陀微笑不语,似乎还有话未说完,笑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安伽陀淡然道:“陛下欣赏李元恺,以帝婿之荣拉拢他本无不妥。但是,依贫道之见,现在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哦?”杨广愣了下,忙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安伽陀微微一笑,反问道:“陛下难道不觉得,李元恺和广宗郡公一系走得太近了吗?”
杨广眼眸一凛,皱起眉头,缓缓沉声道:“先生继续说。”
安伽陀正色道:“陛下欲下嫁公主,同时以李敏之女做媵妾,其显贵之程度自大隋开国以来从未有之!如今陇西李氏最显赫的当属前太师李穆一支和唐国公一支。而在本朝,李穆一系甚至要比唐国公一系还要尊荣显赫,其族中男子多占据要职显贵之位,有爵位者比比皆是。自老太尉杨素薨逝后,弘农杨氏一族渐渐式微,朝廷中当以李穆一系最为显赫。”
“陛下试想,李元恺如今与李敏交好,若是再与李氏有姻亲之谊,对于陛下来说,绝非一件好事!郕国公李浑、广宗郡公李敏,他们这一支已是关陇中最显赫的世族,若是再加上李元恺,恐非社稷之福啊!”
杨广双眸中猛地迸发出精芒,直射安伽陀,安伽陀镇定自若,丝毫不为所动。
很快,杨广收敛起凌厉的目光,端起茶盏饮了口,不动声色地淡然道:“先生继续说下去。”
安伽陀平静地道:“即便李敏家族和李元恺现在的忠心毋庸置疑,但陛下也不可不防。若是有一股力量超脱皇权的掌控范围,何其危险!更何况李元恺乃是陛下亲自培养的掌军之人,日后或是坐镇边疆震慑四夷,或是入朝担任卫府大将,这样的人若是与其他关陇世族有脱不开的干系,陛下怎能放心用之?除非陛下不打算再用李元恺,而是给他一个清贵的驸马都尉头衔,如此,便可不必忧心太多。”
杨广起身负手在阁中一阵踱步,安伽陀坐着没动,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思索了一会,杨广沉声道:“李元恺朕有大用,这小子武功盖世头脑灵活,若弃之不用,委实可惜。”
安伽陀稍稍抬头,淡淡地道:“有大用,不可无大防。陛下嫁女可以,却不能让他和李敏家族牵连太深,否则,久后必生祸端!”
杨广皱眉道:“可是朕答应了皇姐,将静训一并许给他。皇姐独独看好李元恺,这些年她没有求过朕什么事,这件事,朕怎能回绝她?”
安伽陀笑道:“此事简单,一个拖字足可解决。陛下就以小公主未到婚龄为由,暂且答应了长公主,以安其心,同时好言将李元恺安抚住。用不了两年,此事便有解决之道,陛下用不着再顾忌长公主,公主嫁与不嫁,全凭陛下做主!”
杨广一时间没有听懂安伽陀的话,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伽陀沉默了一阵,稍稍低头鞠身,轻叹道:“贫道观长公主面相,恐怕已是油尽灯枯,大限将至!”
“什么?!”杨广面色大变惊呼一声,身子摇晃了一下,几乎就要踉跄着跌到。
“此话...当真?”杨广跌坐在案几旁,一手撑着身子,紧盯安伽陀,咬着牙齿低喝。
安伽陀颔首,轻声道:“虽然目前长公主的病情稳住了,但实则病入膏肓回天乏术,此乃寿数耗尽,非人力所能救也!陛下当做好心理准备,长公主之限,应是在一两年之内...”
杨广痛苦地闭上眼睛,眼角流淌出些许泪水,低声悲呼:“大姐...大姐...你怎能如此轻易就舍下阿摐~~”
安伽陀垂眸不语,好半晌,杨广才擦拭一下眼角,勉强收拾起低落的心情,但面上还是透出伤感之色。
“父皇临终前嘱咐我要照顾好大姐,静训的婚事是她的心愿,若是朕无法为她实现,岂不是有违父皇嘱托?朕...实在不忍心拒绝!”
杨广满脸悲戚地摇头叹道。
安伽陀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而非一家一姓之主,当为江山社稷所考虑!先帝在天之灵,绝不会因此而怪罪陛下!况且,陛下此举既保全了李元恺,又维护了李敏家族,何乐而不为?李敏是长公主的女婿,也是陛下的亲眷,将来等时机成熟了,陛下再亲自为李静训挑选一门合适的婚事,岂不美哉?”
杨广扶着额头沉思了好一会,才长叹口气道:“先生所言朕已明了。先生退下歇息吧,朕再好好考虑考虑。”
安伽陀笑着点头,稽首揖礼,起身告退而出。
杨广在凤仪阁中静坐了一会,起身朝外面沉声道:“来人,摆驾,朕要去长公主府探望皇姐!派人去安福殿告诉皇后,朕不回去用晚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