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徐的果然上当了!还是我那三万两银子效果好,立马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馆驿屋中,许敬宗兴奋地挥拳低吼。
今晚是进入秋浦县城以来,许敬宗唯一没有被灌醉的一晚。
“这些见钱眼开的王八蛋,只要有钱可赚,多大的风险都敢担!那顾其绍乃是顾氏嫡子,必定也是江南阁的核心人物,吴县更是江南阁几大家族驻地所在,只要咱们能顺理成章摸进去,肯定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三万两银子就把顾家的人钓出来,这些家伙的能耐确实不咋地,活该他们成不了大事!净干些蝇营狗苟的勾当!”
连许敬宗这种胸无大志只知吃喝玩乐的官僚子弟,在见识了秋浦县百姓受到蛊惑,沦为白莲邪教的忠实信徒,又见到了那些受蒙蔽的流民所遭受的苦难后,也是一腔怒火胸中激愤难平,对徐公佐和周顺两条趴在秋浦县百姓身上吸血的肥硕蛆虫更是恨不得除之后快。
李元恺坐在案几边,沉吟片刻,说道:“此次去吴县的确是个好机会!只要顾其绍敢亲自露面做略良为奴的买卖,就算找不到江南士族暗中扶持白莲邪教的罪状,光这一条我也有足够的理由动手拿人!只是,现在咱们还不知道白莲余孽窝藏在何处,一旦离开了秋浦县,再想追查可就难了!”
许敬宗沈光三人皆是默默点头,这次能去吴县近距离接触江南士族的核心人物,有利有弊,可他们还没找到白莲余孽的藏身之所,对于想要彻底覆灭白莲邪教来说不是很有利。
“梆梆梆~”一阵敲门声响起,四人惊讶的相视一眼,这么晚了是谁找上门?
沈光一手按剑,闪身到门后警惕地低声道:“是谁?”
屋门外传来一个说话声:“小的是馆驿下人,特地奉元公子之命过来送热汤的。”
李元恺皱眉朝许敬宗望去,低声道:“你要了热水?”
许敬宗怔了怔,满脸迷惑:“没有啊!回来后咱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我何时要过热水?”
四人相视一眼各自戒备,李元恺朝沈光点点头。
沈光全身紧绷,小心拉开屋门,退朝一旁,手按住剑柄冷冷地盯着站在门口的那名馆驿下人。
那下人恍若未觉,端着一盆冒着白气的烫水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将水盆放到地上,那人点头哈腰地作作揖:“各位爷还有何吩咐吗?”
许敬宗不耐烦地挥手道:“没了没了,退下吧!以后未得许可,不许再进本公子住的院子!”
“是是是!”那下人连忙弓着腰揖礼,却没有退出屋子,而是扭头将四人都看了一圈。
那下人忽地压低声音道:“我家主人请吕川公子今夜三更时分到馆驿后门一叙!故人之请,吕川公子请务必亲往!切莫惊动旁人!老奴告退!”
那下人语速飞快地说完,老脸上恢复笑呵呵的恭顺神情,作了作揖就退出屋去。
沈光赶紧将屋门紧闭,又仔细倾听一阵,确定老仆的脚步声走远,屋外再无其他响动。
许敬宗愣了好半天,望着李元恺喃喃地道:“吕川?这不是说你吗?侯爷,秋浦县何时有了你的故人?”
沈光和周二平也是满脸不解,李元恺皱起眉头,第一反应莫非是孙辛夷?
但转念一想,那老仆是馆驿下人,孙辛夷一个游方女医者,没有这种能力在徐公佐周顺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安插自己的人手。
一时间,李元恺也被搞糊涂了,猜不透究竟是谁半夜托人传话请他现身见面。
周二平有些惊慌:“为何要单独见侯爷?莫非侯爷的身份已经暴露?”
许敬宗焦急起来:“不可能呀!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怀疑我元汝承的身份,下船之前,宫里又派了人过来为侯爷易容,连咱们这种对侯爷很熟悉的人乍一看都瞧不出侯爷的本貌,其他人是如何察觉的?”
沈光低声道:“侯爷,不能去!万一是有人起了疑心,故意试探,要是设下埋伏,岂不危险?”
李元恺负手踱了两步,沉思了半晌,说道:“我们的身份暂时还是安全的,若是暴露,用不着试探,他们会直接派人围剿。那传话的老仆显然不知道谁是吕川,他故意以送热水为借口,就是怕引起这馆驿里其他暗哨的注意。沈光,三更时分你帮我掩护,我亲自去一趟,看看究竟是谁要见我!”
见李元恺打定主意,三人不再多言,沈光从窗户闪身跃出,提前出去打探周围情况。
李元恺将匕首揣入怀中,腰带上扎上六柄小飞刀,坐在案几边开始闭目调息。
三更时分,李元恺顺着沈光指引的路线,跳窗离开后顺着院墙直奔馆驿后门而去。
轻轻拉开门栓闪身出了馆驿,后门开在一条僻静巷道中,这里原本稀稀拉拉有几间商铺,只是现今城里光景惨淡,白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夜晚更是死寂一片,只有夜风吹拂着地上的落叶唰唰作响。
一棵百年老槐树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李元恺猛地转身望去,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影走了出来。
“阁下是谁?”李元恺双拳紧握下颌收紧,十分警惕地低喝道。
那人影掀开蓬帽,借着一缕皎洁月光,李元恺看清了他的容貌。
李元恺眼眸一凝:“张青松张主簿?竟然是你?你有事为何不找我家元公子?找吕某是作何?”
张青松微笑着细细打量一番李元恺,仰头无声地笑了起来:“既然是故人相见,我对你的身份了如指掌,你又何必还要掩饰?”
李元恺冷冷地道:“请恕吕某眼拙,实在不知与张主簿何处有旧?”
张青松讶然失笑:“怎么,你对张青松这个名字完全想不起来了吗?”
李元恺心里一咯噔,重新打量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张主簿有话请直说!”
张青松苦笑了下,摇头道:“看来不点破你的身份,你是不会相信我的。”
张青松跨前一步,双目炯炯地看着他,低声笑道:“李元恺李小侯爷,虽然你的容貌似乎有些变化,但老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李元恺猛地后退一步,手掌一翻倒握住匕首,低声厉喝:“你究竟是谁?”
“呵呵~”张青松背着手,满脸怅然地悠悠道:“没想到当年武功县李氏族学,叫了老夫两年先生的凶蛮童子李元恺,如今成为了大隋声名鹊起的辽东神将!”
李元恺浑身一震,满眼都是不可思议,咬牙低吼道:“你撒谎!你不可能是当年那位张青松张教习!你的模样完全不像!当年的张教习满口关中话,只是一位落魄的读书人,受李阀聘请到族学教书!而你,是吴县张氏族人,满嘴吴郡口音!”
张青松轻笑两声,忽地口音一变用地道的关中话说到:“现在呢?你还听得出我有吴郡口音吗?李小侯爷,你用不着这般紧张,如果老夫想害你,你们几个人的身份早已暴露,现在就不是老夫深夜独自来见你,而是林士弘率领上千人将馆驿团团包围,取尔等性命!”
李元恺睁大眼,光听口音眼前的张青松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和他记忆中那个满嘴大黄牙口臭无比的张教习还真的很是相似。
张青松微笑道:“我不光知道你们的身份,而且还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来追查白莲圣佛的下落,暗中查探江南士族和白莲圣佛勾结的证据!准确点说,你是为了江南阁而来!李侯爷,老夫知道的事,比你预想的还要多!”
李元恺脸色阴沉,双瞳沁出一缕凶气:“不管你究竟是不是当年的张教习,现在你成了张氏族人,又和江南阁白莲邪教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若你接下来的话不能让我满意,我保证你活不到天亮!”
张青松不气也不恼,笑吟吟地点头赞许道:“好浓烈的煞气!不愧是当今天子的爱将,小小年纪封侯拜将的天纵之才!张某这辈子最大的荣幸,恐怕就是当年在武功县,机缘巧合下教你读了两年书。不急,不急,长夜漫漫,咱们有的是时间详谈。等我说完几件事,我的身份,你便一清二楚。”
张青松踱了两步,似乎在考虑着从哪里说起,李元恺绷紧的心神也稍稍放松了些,冷冷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来回晃悠。
不管他是谁,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老书生,就算此刻的自己能发挥出来的武艺不到五成,但只要他敢搞鬼,也能在瞬间将其击毙。
张青松脚步一顿,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能一眼将你认出?”
李元恺冷眼相视,并不答话。
张青松笑道:“因为为你易妆的手法我太过熟悉,一看就知是鸣蝉的手笔!”
李元恺眼皮子狠狠跳了跳,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他竟然连鸣蝉都知道!
张青松瞧出了他的震惊,低笑道:“既然你们能直接找到秋浦县来,说明你们出发前一定和鸣蝉的人见过面!以你的身份,恐怕会是两大首领亲自去见你,我猜一定是司马德戡!你和鸣蝉通过气,就一定知道曾经有三只蝉来到秋浦,其中两只死了,还有一只下落不明!”
李元恺心中的震惊已经不能更多了,忽地,他紧盯着张青松惊呼:“你就是那只没死的蝉?你是鸣蝉的人?”
张青松呵呵一笑,没有否认。
“可你明明一点武功都不会!?”
“谁说蝉儿一定要懂武艺?很多时候,笨拙孱弱的人才更加不起眼,也更会用脑子杀人!”
“可司马德戡明明说你已经叛变了?是你主动断绝了和鸣蝉的联系?”
张青松点头道:“不错,我的确已经叛出鸣蝉,之所以知道是司马德戡找的你,因为另外一位首领令狐行达,不久前曾经潜入秋浦想杀我,被我略施小计引走了!”
李元恺深吸口气,觉得脑袋里一片浆糊。
张青松悠悠地道:“我进入鸣蝉的时间很早了,早到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其实当初进入武功李阀族学教书,就是鸣蝉的安排,每家关陇门阀里,都有一只像我这样蛰伏的蝉儿,为皇帝和朝廷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后来有人顶替我离开李阀,朝廷的注意力转移到江南来,我便主动请缨南下参与行动,这才顺理成章的做了秋浦县主簿。可是就连鸣蝉都不知道,我竟然是正宗的吴县张氏血脉,嫡系族人!”
张青松看了眼李元恺,笑道:“鸣蝉乃是天子手中的暗卫,号称无孔不入!蝉儿半生蛰伏,出土而鸣,见血杀人,多少高官豪阀畏之如虎!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的真实身份是如何瞒过鸣蝉的?呵呵,因为我脱离吴县张氏的时间,比先帝组建鸣蝉的时候还要早,比大隋立国还要早!论军武雄壮驰骋天下争夺江山,江南士族比不上北地豪雄,但若论狡兔三窟存续家族血脉,江北世族却不及江南士族!
自晋室南渡,北方大族南迁之后,新形成的江南士族最先学会的不是争权夺利,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延续家族血脉,不使香火断绝!而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出生就被送到北方,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寒门子弟。若是吴县张氏主家能一直传承下去,自然也就没我什么事。可一旦有一日吴县张氏遭遇灭门之祸,那么我就会变暗为明,成为新的张氏主脉,承担起为祖宗延续家族传承的重任!”
李元恺道:“可是这一次你背叛鸣蝉,一旦这里的事情查清,你的身世同样隐瞒不住!到那时,吴县张氏依然要承受朝廷的怒火!”
张青松道:“所以我找上了你,希望你可以助我张氏化解这一次的劫难!”
李元恺不动声色,冷冷地道:“你明知道我奉皇命来调查白莲邪教和江南阁,为何还要找我?你揭发我的身份,率领手下武士将我四人杀死在城中,岂不是更为妥当和安全?”
张青松苦笑道:“瞒不住的,江南阁这几年行事太过火,早已惹怒了天子,不狠狠打压一次江南士族,他是不会罢休的!”
李元恺冷哼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张青松皱纹满布的苍老面庞露出一丝诚恳笑意:“为表诚意,我可以告诉你白莲僧兵窝藏在何处!并且,我还可以助你拿到江南阁收买淮南十二郡官员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