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玄感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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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濱坊紧靠会通苑,位于东都城西边。

  会通苑又叫西苑,乃是洛阳最大的一处皇家宫苑,

  因为面积实在太大,大部分地方都还是原始山林,只是垒砌夯土墙与城区相隔。

  宫苑内谷水、洛水相会于此,有大片的茂密森林和溪水湿地,栖息着无数的野生动物和放养于此的珍禽猛兽,每年天子都要在此举行春猎秋狩,或是声势浩大的骑射演武。

  宫苑内有军营驻地,一是看守皇家园林,二是拱卫北边的皇城和紫微宫。

  若是艺高胆大者,翻越宫苑围墙,躲过驻军巡察,又不会葬身于猛兽口中,从这里往西就能离开东都。

  就在李元恺等人入宫的同时,雒濱坊西南角一条僻静巷道中,缓缓驶来一辆牛车。

  牛车简陋不起眼,和普通百姓驱赶着载人拉货的没有区别,东都城里每日有数万辆这种牛车行驶在各条街道上。

  驾车的是一位戴着斗笠,穿着一身灰色武士窄袖袍的人,身材高挑,若是仔细看就会发觉,这是一位着男装的女子。

  她双手扯动缰索,驾驶牛车停到了一座普通民宅后门,手掌一撑轻盈落地,长袍下摆飘动间露出一双有些惹眼的红鞋子。

  她拿起搁在车板上的一把青色长剑,转头瞧瞧巷道左右,确定附近没有可疑之人后,才轻轻敲了敲车窗沿。

  布帘子掀开,一位身披黑色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走下马车,看看四周,低沉的声音透出一股威严感:“没有惊动府里那只十三年蝉吧?”

  斗笠持剑女子轻笑:“放心,有人盯着他呢!”

  男子点点头,刚准备跨入虚掩门缝的后门,又低下头看了一眼,女子忙把脚往后缩了缩,有些心虚地嘟嘟嘴。

  “不准你穿红衣裙,你倒是给我穿了双红鞋子,故意气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有任何显眼特殊的地方,以免哪日被人认出都不知!”

  男子略带责备地轻声道,语气却没有太严厉,又透出一丝无奈,好像在教训女儿或是小妹一样。

  女子有些委屈地小声道:“我又没拿拂尘,连剑穗都取掉了,你还要我怎样?我本就喜欢红色,身上没点红的东西,就浑身不自在!”

  “哎~”男子瞪了她一眼,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推开后院门走了进去。

  女子在他背后一脸得意地扮了个鬼脸,左右看看,赶紧跟了进去,轻轻将院门闭上。

  小院里搭建了许多棚子,棚子下的竹架子上晾晒着装在篾筐里的草药,整个小院都充斥着一股草药味,不知道的肯定以为这里是一家药铺堆放货物的地方。

  院子地上没有压砖,是厚厚的泥土,墙脚一块的土像是刚刚挖开又填上。

  斗笠女子眼尖,一下子看见墙脚那块翻新的土里隐约露出点什么,有些惊讶地唤了声:“兄长!你快看!”

  走在前面的男子止步往墙脚望去,“咦”了一声,赶紧走到跟前俯身仔细看看,墙脚泥土里露出半截人手!

  “哼~”

  男子吃惊的同时有些恼怒地重重哼了声,绕过一段土墙隔断,径直往一间大屋走去。

  有些用力地哐一声推开屋门,男子抬脚走了进去,屋里一张案几旁,正盘腿坐着一名赤裸上身的精壮汉子,长髯如虬,面貌凶狠狰狞,他腹部肚脐偏左有一处刀伤,正在噗噗往外流血。

  此人正是从大理寺逃脱的刺客,大胡子!

  大胡子好像对流血的伤口没有半点感觉,只顾抱着一坛酒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听到推门声,扭头冲男子阴狠一笑,那颗灰白色的左眼珠子仿佛溢出寒气,让屋里的温度又低了不少。

  斗笠女子跟着进了屋关好门,看见大胡子腰腹上的伤口,蹙了下眉头走到他身旁蹲下,稍微检查一下便准备帮他包扎止血,嘴里小声责备道:“怎么受伤了也不知道处理一下?你有多少血可以流!”

  大胡子又是嘿嘿狞笑几声,灌了几大口酒,一抹嘴森寒地道:“多流一点血,让伤口多疼几分,好让老子记住今日这一刀的仇!”

  大胡子拿起案几上一把精致小巧的红缨飞刀,拇指狠狠在锋利的刃口上划了一下,血瞬间流出,大胡子把指头放进酒坛子里搅了搅,刺痛让他的神情愈发狞恶。

  抱起酒坛一仰脖子灌下大半,畅快地舒了口气:“嗬~~可惜是自己的血,没有别人的血好喝啊~~”

  男子掀开蓬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颇为威严的中年男子脸庞,颌下一缕漂亮的飘飘黑须,一双鹰目目光如电。

  这张脸在大隋可谓是闻名遐迩,因为他竟有七八分酷似当年的大权臣杨素!

  此人,正是当朝尚书右仆射,楚国公杨玄感!

  杨玄感坐到一旁,目光沉沉地看着女子在为大胡子包扎伤口。

  “院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杨玄感语气略带不满。

  大胡子咧嘴一笑:“回来的时候,恰好被那个家伙在门口撞见,算他倒霉!放心,只是个大同市里的力夫!”

  杨玄感沉着脸不语,紧紧盯着案几上那把小飞刀。

  “动静闹大了,你肯定知道了吧?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大胡子一脸玩味。

  杨玄感淡淡地道:“有何奇怪的,你撞在李元恺手里,能活着逃回来已经算不错了!”

  大胡子脸上横肉抖了抖,狠狠怒瞪了一眼杨玄感,嘭地一拳头砸在案几上,强横的劲力震得案几一角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此刀之仇,来日我张仲坚一定百倍奉还!”

  杨玄感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女子替大胡子上好伤药再包扎好,嗔怪似地瞪了他一眼嘀咕道:“早就跟你说过,这里是洛阳,藏龙卧虎之地,可不是你在海边当海寇扯大旗称王称霸的时候!”

  张仲坚不服气地哼道:“当海寇怎么了?老子纵横淮南江表二十一郡,官府绿林哪方道上的不知道爷爷名号?就算洛阳是他杨家皇帝的老窝,老子也照样横着走!”

  女子娇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你是横着走啊!这才头一次出手,就弄得落荒而逃,肚皮上还挨了一刀!早知如此,还不如我亲自去!”

  “李元恺?就是那个辽东神将?听说小小年纪就有一身睥睨天下的武艺,改日姐姐我定要亲自会会他!”

  女子眼眸透出精芒,清灵的笑声中隐藏着森森杀意!

  张仲坚赶忙为自己辩解道:“那小子也就仗着一身惊人怪力,其他方面稀松平常!用不着你出手,下次我带上剑,定要斩下他的头颅!”

  见二人还要继续争论由谁去杀李元恺,杨玄感不悦地冷哼一声:“都给我住嘴!今后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去招惹李元恺!”

  女子见杨玄感发怒,撇撇嘴没有说话,张仲坚略有不屑地冷笑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杨玄感语气稍缓:“今日刺杀韦云起失败,已经引起了杨广警觉,眼下上元临近,百戏大宴在即,依杨广的性子,他是不会在此时大肆声张全城搜捕,但他一定会命人提高警惕,暗中加紧查探,等上元过后,再出动兵马大搜全城!所以,这个时候我们的一切行动都要小心,红拂,回去后,将白杨兵的人手全部撤出城外,城内的一切探子,全都偃旗息鼓!”

  女子应了一声,又问道:“可是那些讨厌的蝉虫怎么办?他们可是盯得很紧!我们退一步,他们未必会跟着退!”

  杨玄感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淡笑道:“无妨!我为杨广准备了一份大礼,很快,他就顾不得继续揪住我不放了!”

  女子一脸疑惑:“可你刚刚还说,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再动了?”

  杨玄感轻笑一声:“我们动不得,不代表别人也动不得!杨广不是要追查刺驾案的主谋吗?我送他一个!呵呵,鸣蝉的人还是有点本事的,再不扔出点肉来,恐怕就要查到我头上了!”

  女子点点头,若有所思:“你是说...姓王的那个家伙?”

  杨玄感不置可否,阴冷地低声道:“就让他带着他的白衣僧兵,为我们办这最后一件事吧!陈霸先和王僧辩的孙子,杨谅叛军中的逆臣,南朝余孽,他简直就是刺驾案最完美的主谋!有了他,想必杨广对我的戒心会消除一大截吧!”

  “可是那杨神工怎么办?他还留在姓王的身边继续改进手弩!”女子心思很细,不容得计划里有任何失误。

  杨玄感沉吟了一会,皱眉道:“此人倒是个人才!只是他是杨益的儿子,一旦他落入鸣蝉手中,岂不是给了杨广找我麻烦的借口?罢了,这个险我不能冒,此人也不能再留!”

  张仲坚喝完整一坛酒,丝毫没有醉意,反而愈发清醒,盯着杨玄感道:“韦云起呢?要不要再动手除掉他?”

  杨玄感摇头道:“韦云起无足轻重,杨广应该不会再让他查下去。关键还是暗地里的鸣蝉难对付,杨广一定会让鸣蝉顺着杨益这条线往下查,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等上元那日,白衣僧兵把事情做完,我们就要把肉抛出来,转移鸣蝉的注意力!”

  女子轻笑道:“大理寺的刺客还没捉住,等上元节白衣僧兵的事情一出,杨广还不得活活气死!咯咯~~真想看看皇帝生气的样子!一定非常好玩!”

  杨玄感眼里流露报复般的痛快之感:“杨广逼死我父,欺我杨门无人,从我父身死那日,我就立誓要他好看!”

  张仲坚嘿嘿笑了两声:“你姓杨,皇帝老子也姓杨,不都是你们弘农老杨家的吗?”

  杨玄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喝道:“我华阴杨氏乃正统汉家高门,岂是他普六茹家能相提并论的?”

  女子见张仲坚又口无遮拦,风情万种地瞪了他一眼,娇笑道:“反正计划已定,咱们等着看好戏就行!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什么时候能和李元恺交交手!那小子的名头挺大的,都说他是洛阳城最顶尖的强者之一,我倒想领教领教!”

  张仲坚摸摸腹部伤口,阴狠地低笑道:“那你可要下手轻一点,把那小子的命留给我!”

  杨玄感看了他二人一眼,淡淡地道:“等风头过去,你们要寻李元恺麻烦,只要不暴露身份,我不会多管!不过,或许有一个消息你们还不知道,雪女曾经刺杀过李元恺,失败了,只是在李元恺脖子上留下一刀,她自己内腑受伤不轻!”

  女子和张仲坚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惊讶,女子俏脸笑容愈盛:“竟然连那女人都不是对手!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张仲坚两条如黑虫匍匐的眉毛却是皱了起来,谨慎道:“若是雪女刺杀都没有宰掉那小子,红拂,估计你也不会是他对手!”

  女子白了他一眼,笑吟吟地轻抚着宝剑:“那可不一定!试试不就知道了!”

  杨玄感淡淡地道:“雪女是武川盟的人,前番她刺杀李元恺失败,据我得到的消息来看,她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还会来洛阳!就算要杀李元恺,不妨等到那时候再看!”

  女子似乎听出些什么,明眸一闪有些不悦地道:“你想把雪女也收归门下?和武川盟抢人?你在怀疑我兄妹二人的能力?”

  张仲坚也沉下脸来,紧盯着杨玄感。

  杨玄感微微一笑道:“我杨氏也是武川盟的成员之一,无所谓抢不抢!武川盟太腐朽了,也太堕落了,为了各家的私利勉强纠合在一起,成不了大事!雪女刺杀李元恺完全是出于私怨,这件事上任何人都命令不了她!若是我们能助她杀掉李元恺,或许又能多一强援!况且想要拉拢雪女的也不止我一个,人家瞧不瞧得上我这处小庙还难说!白杨兵乃是杨氏最重要的私兵,交给你们统领,本身就代表着我对你们的绝对信任!就算雪女投于我门下,也取代不了你二人的地位!”

  杨玄感一番话倒是颇为真诚,女子和张仲坚脸色好看了不少。

  杨玄感起身掸了掸衣袍,淡淡地道:“我最后要告诫你们一点。东都城里有四人你们千万不能小觑,鸣蝉首领司马德戡,齐王幕僚安伽陀,唐国公李渊,还有就是李元恺!”

  “极少有人知道司马德戡是鸣蝉首领,皇帝爪牙,此人的武艺不在你们之下,更兼心狠手辣心机深沉,一旦被他盯上,可不好对付!”

  “安伽陀如今是杨广身边亲信方士,此人心思极深,观星卜卦的本事不弱于章仇太翼,暂时还不知道是敌是友。”

  “唐国公李渊,此人最是难看懂。先父在世时,曾对我说过,李渊有潜龙之象!李阀也是武川盟成员,传闻中李阀也有一股潜藏暗中的势力,甚至比鸣蝉藏得更深!你们接下来的任务,其中之一就是尽快查明李阀暗中还有什么手段!”

  “至于李元恺,这小子崛起太快,并且行事异于常人,他既是章仇太翼的徒弟,就不能等闲视之!李元恺现在正得杨广宠信,未来必定还会受重用!他的武艺你们也领教过了,若是要动此人,一定要争取一击必中,决不可让他再有活命的希望!”

  杨玄感带上蓬帽拉开屋门,又回头看了眼张仲坚:“你在此好好养伤,今晚我会派一名大夫过来。明日一早,红拂会带你出城,等风声过了,你再回来!”

  “对了,把你的胡子刮掉!现在全城的巡吏、卫士、暗哨都在找一个大胡子,若是你这样出门,神仙来了也保不住你!”

  张仲坚一瞪眼睛还想说什么,女子笑嘻嘻地推了他一下,两根手指似剪刀在下巴上比了比,娇笑道:“早就看你的大胡子不顺眼了!刮掉干净!”

  说罢不等他反驳,就咯咯笑着拉上房门,紧追杨玄感而去。

  张仲坚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心疼不已,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狠狠一砸拳头咬牙低吼:“李元恺!这笔账不讨回来,爷爷就不叫虬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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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门牛车旁,杨玄感没有急着坐进车厢,侧头瞥了一眼女子,忽地轻声道:“出尘!”

  女子愣了下,一脸迷惑地道:“怎么了?”

  杨玄感低声道:“虽然张仲坚是你的结拜义兄,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让他掌管了一部分白杨兵,但你要知道,白杨兵还是只能以你为主,我也只会信任你!”

  女子蹙眉不高兴地哼道:“说白了你还是不信任我带回来的人!你不信任他,就是不信任我!”

  杨玄感轻笑了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和他怎么能一样呢?你是父亲的养女,从小是我看着长大,如果你愿意,早就改姓杨了。你是我杨氏自己人,而张仲坚,只是个江湖草莽罢了!”

  女子蛾眉愈发蹙紧了,低着头小声嘀咕道:“我最讨厌你那一套以门第视人的规矩~~”

  杨玄感洒然一笑,摇头道:“这天下本就掌控在世家手里,门第出身,便决定一个人的前途和地位。我看重门第之别,有何不对?”

  女子轻哼了声,没有继续辩驳,只是神情中带着一丝固执。

  杨玄感看着她斗笠下娇美脸蛋上的倔强神态,忽地触动了他心里一道隐藏极深的情感,情不自禁地伸手穿过纱帘朝她的脸抚去。

  女子不着痕迹地脚步一挪闪身避过,轻盈地跃上牛车,幽幽地抱怨了一句:“啰里啰嗦废话一大堆~~走吧......”

  杨玄感伸出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淡淡一笑缩回手,坐进车厢里。

  “哞~~”

  老牛叫唤了一声,拉着车朝巷道口缓缓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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