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费大半月功夫,李元恺才率军将吐谷浑十万人口带出了葬马川,绵延数十里的队伍一路上扶老携幼,在隋军的保护和押送下朝着临羌城进发,那里将会暂时作为吐谷浑人的安置点。
李元恺则和杨师道带上大宝王吐絮,赶往长宁谷星岭天子行帐觐见,至于仙头王首级等宝贵战利品,在出葬马川的时候,李元恺就命人提前送到天子行帐去了。
余下众将率领左路军押送吐谷浑俘虏前往临羌城,双方在长宁谷西北方分道而行。
长宁谷便是今天的青海西宁北川河谷,星岭坐落在长宁川水两条支流交汇口处,是一片地势险要,坐落于群山峻岭之间的狭长地带。
星岭作为天子行营,隋军后方大本营和指挥中心,驻扎五万兵马作为天子亲军,由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和左御卫大将军赵才统领。
六月初二的时候,李元恺和杨师道赶到隋军大营,在一众将士羡慕敬佩的目光注视下被迎入营中。
左路军大破吐谷浑仙头王主力,李元恺斩获仙头王首级,收降十万吐谷浑俘虏的事迹早已在西征大军中传得沸沸扬扬。
仙头王那可是西征大军眼中仅次于步萨可汗的重要目标,各军都铆足了劲,哪怕捉不到步萨可汗,也要擒获仙头王,没想到最后被左路军和李元恺摘了桃子。
不过立下赫赫功勋的同时,左路军连番血战的惨烈战事也逐渐在军中传开,行军元帅张定和被仙头王一箭射杀,五万左路军拼到最后仅剩不到两万,搏狮麓战场光是吐谷浑人的尸体连烧十数日不尽。
光辉战绩的背后是无数血泪和大隋将士的性命,这也让不少统帅扪心自问,倘若换作自己,在那种危急情况下,能够力挽狂澜击破仙头王的大军吗?
如此一来,更是让李元恺的名声在西征大军中如日中天,所有将帅都想亲眼见见这位以寡击众力破敌军的绝世悍将!
天子恢弘大帐外,李元恺和杨师道禀明身份耐心等候,大宝王吐絮有些紧张不安地跟在后头,不停地擦拭额头汗渍。
他和十余万吐谷浑人的命运如何,将会在觐见大隋皇帝之后得知分晓。
“哈哈~原来是我们的西征第一功勋大将到了!”
一阵爽朗大笑声传来,一名肤色黝黑身材壮硕的披甲大将大踏步走来。
杨师道忙躬身行礼,李元恺则是愣了下,他不认识此人。
“怎么,李小将军先我一步抢了本该属于某家的十万俘虏,此刻遇见正主了,反倒是不认识了?”
这名三十多岁有些胡人长相的大将笑哈哈地开玩笑道。
李元恺立马反应过来了,忙行礼道:“亚将李元恺拜见杨将军!”
此人正是兵出琵琶峡的统帅杨义臣。
杨义臣抬手示意免礼,笑吟吟地道:“李将军这么快认出我,莫非心中有虚,承认是你小子抢了我的军功?”
李元恺讪讪笑道:“杨将军说笑了,大宝王吐絮指名道姓要见我,然后就商量了受降之事,这可怪不得我!”
李元恺着实有些心虚,若非杨义臣的大军及时杀入车我真山,逼得吐絮走投无路,恐怕这胖子还真不会轻易投降。
要是李元恺击破仙头王大军的时间再晚些,等杨义臣杀到的时候,恐怕吐絮就算投降也只会选择杨义臣,而不是李元恺的两万残存左路军。
这一点李元恺心知肚明,他能顺利接收十万吐谷浑俘虏,的确沾了杨义臣的光。
吐絮在一旁耷拉着脑袋不敢多话,心中腹诽李元恺拿自己做挡箭牌。
杨义臣瞥了眼蔫头巴脑的吐絮,笑道:“得亏你小子还算有心,派人知会了我一声,要不然等我率军紧赶慢赶一路深入山中,却发现扑了个空,这会儿说不定就要找你小子的麻烦!嘿嘿~你是不知道,我率军从琵琶峡一路杀入车我真山,煮熟的鸭子却飞到你小子嘴里,可把我气得~~”
李元恺挠头愈发心虚了,力战仙头王大破敌军靠的是他的硬本事,不过收降吐絮的十万俘虏那真就是走了狗屎运了。
李元恺苦着脸拱手道:“还望杨将军恕罪!等禀明了天子,末将一定将实情相告,这受降之功,少不了杨将军一份!”
杨义臣却是一瞪眼睛拍着李元恺肩膀:“哈哈~你小子还真是不禁逗弄,杨某岂能抢你小子的军功?你力毙仙头王,大破吐谷浑主力,可是省了咱们不少事!这些功劳,都该是你得了!咱们陛下心里明白着呢,要不,也不会派我出帐迎接!”
“多谢杨将军海涵!”李元恺忙感激地拱手。
杨义臣看了眼一旁恭敬的杨师道,轻笑道:“景猷,按照辈分你可还要比我高一辈,无需如此客气!”
杨师道忙一脸正色地道:“将军职位比在下高许多,理当受敬!”
“你呀~还是这般老成持重~”杨义臣笑了笑也不以为意,伸手礼迎道:“二位请吧,随我进帐觐见陛下!”
李元恺和杨师道跟在后头,李元恺忍不住凑近好奇地小声道:“景猷兄,莫非杨将军的辈分还没你高?这是怎么回事?”
杨师道压低声音道:“杨将军本姓尉迟,鲜卑人,乃北周大将军尉迟崇之子,因受先帝所喜收为从孙。我父乃先帝族弟,我为先帝子侄辈,如此论来,杨将军辈分的确在我之下!哎呀~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论起来也怪麻烦的。况且杨将军年长我许多,官职又远高于我,该当礼敬!”
李元恺恍然点头,摸摸鼻子嘀咕道:“你们宗室间的关系,真是复杂呀!”
“谁说不是呢!”杨师道也感叹了一句。
“宣~杨师道、李元恺及吐谷浑大宝王觐见~~”
那熟悉的阴柔公鸭嗓唱名之声在御帐内响起,李元恺和杨师道忙整肃一番,快步走进帐中,顺着大帐中央铺着的柔软地毯快步走上前去。
“微臣杨师道、微臣李元恺叩见陛下!”
二人跪拜行礼,吐絮忙跟在二人身后趴在地上。
御帐内坐了不少人,李元恺能感受到许多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
帐中安静了一会,一阵细微脚步声后,李元恺只见眼前出现一双黑色六合靴,细锦金丝的明黄龙袍下摆。
“元恺,景猷,平身罢~”
李元恺只觉一只手扶住自己的胳膊,中正平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李元恺顺势站起身,抬起眼皮飞快地一瞥,果然是一脸笑意的杨广,急忙退后两步躬身道:“怎敢劳动陛下起身相迎,微臣不胜惶恐!”
杨师道也紧张地道:“陛下此礼太过,臣等受之不起!”
杨广微不可觉地点点头,对二人的谦恭之态颇为满意,双臂一展豪迈大笑道:“今日朕专门为二卿设宴庆功,二卿乃我西征大军头号功臣,更是今日之主角,有何受不得?”
杨广一左一右拉住李元恺和杨师道二人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二人带到御座之下,笑道:“今日二卿便坐于朕之左右,好好为朕讲一讲左路军的战事!冯良,传旨开宴!哦对了,那个谁,大宝王慕容吐絮是吧,安排个位子让他坐下。”
“是!奴婢遵旨!”
侍立在御座旁的冯良许久不见,气色恢复如常,想必在突厥王庭受的伤,也早就痊愈了。
冯良笑眯眯地朝李元恺抛去一个含义颇多的眼神,拍拍手,顿时御帐内两侧纱帘后,响起一阵阵丝竹管弦的悦耳之音,窈窕的宫娥于大帐中央翩翩起舞,一众小宦官和宫女端着菜肴上席。
李元恺和杨师道盛情难却,只得坐于杨广两侧的首席,李元恺偏头望去,只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正好坐在他的下首,忙拱手行礼。
宇文述笑着点头,一双老眼中暗含精芒,轻声道:“李少将军勇武盖世,斩获敌酋首级,功勋卓著,该当有此礼遇,无需拘束!”
“谢大将军!”李元恺礼数恭敬地笑道,匆匆朝两侧扫了一眼,只见除却宇文述和赵才两位拱卫天子的禁卫大将军之外,吏部侍郎裴矩、刑部尚书樊子盖等一众文臣大员也赫然在列,并且全都位居他的下席。
此次参加合围车我真山的统兵大将倒是只来了杨义臣一个,其余三位还都率军驻守原地,从这点看,恐怕杨广的西巡行动还未结束。
李元恺目光所至,裴矩等人都笑吟吟地端起酒盏示意,李元恺忙受宠若惊地举盏和诸位朝臣遥遥一敬。
不过唯有坐在对面,大将军赵才之下的一名紫袍老者面色冷淡,对于李元恺的主动敬酒示好只是端起酒盏比划了一下,神情稍显漠然。
李元恺也不以为意,他并不认识那位紫袍长者,这次跟随杨广西巡的众多官员都换了一大批,他认识的只有寥寥数人。
“那位就是太常卿裴蕴裴公~~”
宇文述忽然在李元恺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饶有深意地冲他笑了笑。
李元恺微微一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神情自若地小酌一口。
张亮跟随大军离开葬马川以后就不知所踪,李元恺也懒得过问他的下落,此刻见到裴蕴,才想起来,恐怕张亮是跑回去找他的恩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