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许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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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村,深夜,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在山村的夜色中愈发使人毛骨悚然。

  若非今日有村民看见李家丑牛儿一瘸一拐地从山里出来,听到这吓人惨嚎,说不定要赶去李家瞧瞧,还以为老李家半夜里杀猪呢。

  矮土墙草屋里,李元恺光赤着身子,趴在咯吱咯吱响的木板床上,任由奶奶周白桃拿着块麻绵蘸点药酒,涂抹在全身七八处淤青的地方,疼得他不时惨叫,场面凄凉。

  李元恺光着屁股有些不太自然,老是想要去扯一块布来遮遮羞,奶奶“啪”地一声把他手打掉,没好气地喝道:“屁大点孩子还知道害羞,奶奶什么没见过!”

  母亲张九娘一边轻轻揉着李元恺后背上的靑肿,一边掉眼泪,心疼地道:“元恺定是在山里遇到了精怪,瞧这一身弄的,伤成这样!”

  小琰儿见哥哥龇牙咧嘴叫得凄凉,娘又掉眼泪,也不懂事地跟着哇哇大哭,老李家闹得鸡飞狗跳。

  李元恺忍着肉疼,精神抖擞眉飞色舞地道:“奶奶,娘,孩儿今日在山里遇到了神仙,还跟神仙的徒弟打了一架!我靠~那叫一个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周白桃一巴掌扇在李元恺屁股上,不等他把牛皮吹完,没好气地喝叱道:“丑牛儿今后不许再胡闹!小小年纪别整天学人打架,家里的粮食够咱吃到你爹回来了,这几日给老婆子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许再进山!”

  李元恺两瓣屁股被扇得晃悠,觉得很没面子,扯着脖子嘴硬道:“奶奶!我可是跟神仙的徒弟打架!”

  “啪~”又是一记稳准狠,打得李元恺直咧嘴,周白桃一瞪眼叱道:“就是跟皇帝老子打也不行!等你爹回来,就让他带你去县里,求家族让你进族学,给老婆子好好念书识字去!不学得满腹经纶,你今后怎么出人头地?”

  李元恺不屑地哼了声,挺起胸膛仰着脖子,气势凛然地大声道:“愿提三尺青锋荡平天下!”

  张九娘露出欣慰笑容,周白桃混浊的老眼寒芒一闪,抄起一把瓜瓢狠狠拍在李元恺后脑勺,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圣天子在位,天下大治,哪有乱世让你去荡?休要成天胡言乱语,世家子弟,当习经义诗词歌赋,方为正途!”

  李元恺抱着脑袋,神秘兮兮地小声嘀咕道:“奶奶,孙儿夜观天象,紫薇黯淡,帝星不稳,有刀兵之气自北方而来,天下情势即将大变也!”

  李元恺神叨叨的认真小模样,逗得张九娘掩嘴轻笑,小琰儿鼻涕一抽一抽,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周白桃紧紧盯着李元恺,一个劲地摇头自语道:“定是村西头瞎眼老书生的疯话!可不能再让丑牛儿跑去听他说书,否则定会变得和那老瞎子一样神经病!”

  李元恺见一家子竟然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着急道:“奶奶!娘!你们怎么都不信呢?乱世将至,孩儿要学武艺保家卫国,保咱老李家一世太平,搏一个世代富贵!”

  李元恺越是说得认真,周白桃脸色越差,呼哧一声站起来,周白桃抄起拐杖厉声喝叱道:“好个瞎眼老书生!往日里胡言乱语也就罢了,竟敢教坏老身孙儿!老婆子这就去找他算账!”

  说罢,在李元恺目瞪口呆注视下,奶奶瘦小佝偻的身子一阵风似地冲出李家土院,杀气腾腾地往村西头奔去。

  张九娘摸了摸李元恺的脑袋,柔声笑道:“元恺,早些歇息吧,别惹你奶奶生气了!等你爹回来,你就能去县城读书了!”

  李元恺讷讷地道:“娘,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张九娘温柔一笑,摇摇头没有言语,替李元恺拉好薄薄的被褥,吹灭灯火走出草屋。

  小琰儿躺在哥哥身边,闹腾地不肯睡觉,李元恺严肃地问道:“小琰儿,你是相信哥哥的对不对?将来哥哥定会做大将军!”

  小琰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咯咯笑着一双肉呼呼的小手在李元恺脸上揉捏,小嘴里含糊地嘟囔道:“多~多多~”

  “......”

  黑夜里,传来李元恺深沉忧伤的轻微歌声~

  “没有人了解我,没有人相信我,寂寞总在身后......”

  ......

  在家中躺了两日,些许皮肉伤便好的差不多了,再次让李元恺感受到自己这副身子的强悍程度。

  周白桃和张九娘死活不让李元恺踏出家门一步,说是要等他那便宜老爹李绥回来,才准恢复他的自由。

  无聊之下,李元恺只得成日在家中土院练拳,发泄着旺盛的精力。

  李元恺识趣的没有再提练武和天下大乱的事,因为听说那晚奶奶把村西头的瞎眼老书生狠狠揍了一顿,大半个村子的百姓出门围观,就是没谁敢去劝一句。

  最后还是保长许老头看不下去了,好说歹说才让周白桃熄了怒火。

  老瞎子不明所以横祸天降,哭哭啼啼大半宿,村里人唏嘘不已,听说这两日都没敢在家门口拍案说书。

  李元恺只能在心里默默为老瞎子说声骚瑞,让他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锅,大不了下次多攒几个鸡屁股给他送去,老瞎子就好这一口。

  肥山雉炖了香喷喷一锅,一家子美美吃了两天,那身漂亮的虎纹羽毛也没浪费,张九娘心灵手巧,拿针线串成一圈像顶发冠,李元恺戴在头上,顿时有种印第安酋长的赶脚,成日带着小琰儿在院子里怪声大叫,气得周白桃骂他被山中精怪迷了心智,疯疯癫癫。

  这一日午后,刚吃过饭,李元恺懒洋洋地吊在院子里一棵歪脖子枣树上乘凉,奶奶在屋里带着小琰儿午睡,张九娘坐在树下摘着一篮子清晨拔回来的野菜。

  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元恺眼皮睁开一条缝,老远就看见保长许老头拄着木杖心急火燎地往自家走来。

  偷偷在心里嘲笑平日慢斯条理的许老头也有步履如飞的时候,李元恺没当回事,闭上眼准备继续做梦当他的大将军。

  许老头在李家土墙外停下,趴在破木板门上伸长脖子朝里望,瞧见院中有人,急切地压低声音喊道:“李家娘子!李家娘子!快快开门!老夫有急事!”

  李元恺睁眼瞥见,懒懒地嬉笑道:“老许啊,你这个样子很像趴墙根哦!要是被牛婶瞅见,怕是又要说你图谋不轨~哈哈”

  许老头用力拍了一下门,恼怒地低吼道:“浑小子少放屁!赶紧开门!你家出大事啦!”

  “能出个啥子鸟事~”李元恺脚一松从树上跳下,拍拍手不以为意地嘀咕一声,慢吞吞地去给许老头开门。

  吱呀一声打开门,许老头气喘吁吁挤了进来,一双老眼死死盯住李元恺,瞪了半天憋出一句:“你爹死了!”

  “什么!?”李元恺眼珠一瞪,好个许老头,大白天的上门诅咒咱老李家!这还得了!

  “我泥玛!~”李元恺大怒,转身就要去院子里找棒子。

  牛村保长又如何,敢咒我爹,锤不死你!

  张九娘离得远些,没有听清二人说话,只是看李元恺怒气冲冲地抄起一根柴棒,急忙站起身喝道:“元恺休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许老头吓得在院子里连连躲闪,举着木杖颤巍巍发抖,扯着脖子厉声喊道:“丑牛!浑小子!莫胡来~老夫这点身子骨可经不起你折腾!”

  动静吵醒了周白桃,奶奶抱着睡得迷糊的小琰儿走出屋子,皱眉喝止道:“丑牛儿住手!许保长啊,有何事你且慢慢道来!”

  李元恺杵着柴棒怒视许老头,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将他杖毙的架势。

  许老头连忙小跑躲到周白桃身旁,擦擦冷汗,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注视着他的老李家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老夫刚得到县府传话,说是李绥两月前在丰州......殁了!”

  李家简陋却干净温馨的小院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张九娘满脸痴傻,整个人僵住,手里的菜篮子砸落,洗刷干净的新鲜野菜掉了一地。

  李元恺愣了一下,才想起殁不就是死了的意思,可是这一回他没有发怒,看许老头满面悲戚,绝不像是胡说。

  一瞬间,李元恺讷讷发呆,胸膛好像堵住一般,憋闷的难受。

  奶奶周白桃最是镇定,虽是满脸铁青,但她一手抱着小琰儿,微微发颤的身子轻轻倚住门框,盯着许老头厉声低喝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绥虽在军中驻守,但眼下边关并无战事,他怎会死?”

  许老头拄着木杖,犹豫了下,有些不敢看奶奶凌厉的眼神,放低声音说道:“具体怎么一回事,老夫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县府里传话的说,李绥他......夜间逃营,被当场捉住,按大隋军法,非战之时,当笞八十!当夜行刑后,第二天一早人就不行了......五天前,他们这一支换防的府兵已经回到武功县,如今李绥的骨灰就在县府~唉~大妹子,你也别太难过,早些去县府把孩子的尸骨领回来,好生安葬了吧~”

  许老头说罢摇摇头叹气一声,拄着木杖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李家三人,这老李家眼看男人就要回来,家境也越来越好,没想到却突然遭此横祸,真是作孽啊!

  许老头也知眼下不是说事的时候,还是给李家人一点接受的时间,又轻言安抚了几句,轻轻关上院门走了。

  张九娘凄厉地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失声痛哭。

  奶奶紧紧抱着被娘亲哭声吓醒哇哇大哭不止的小琰儿,倚着门框慢慢瘫倒在地,霜白的头发被风吹乱,面容一瞬间仿佛苍老下去十岁,混浊的眼泪无声淌下。

  李元恺手中柴棒咔嚓一声被捏断,他只感觉双耳发鸣什么都听不见,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好像要将他的天灵盖崩开!

  就算再没文化,听瞎眼老书生说书这些年,李元恺也粗略地知道一些大隋军政制度。

  逃营,性质相当于逃兵,若是发生在非战之时,罪过比临阵退逃要轻些。

  笞八十,也就是鞭刑八十下,在如今开皇律减轻百姓罪责的时候,已经算是不轻的刑法了。

  这意味着,李绥被定义为逃兵,革除军籍,抄没一切所得,官府收回所有口分田和永业田,终身被钉在耻辱柱上!

  不仅如此,他的后代亲眷究竟要受怎样的处罚,还要等官府具体定罪以后才知道。

  牛村李家唯一的成年男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边关,周白桃和张九娘还一心期待着李绥回家,没想到最终等来的却是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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