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把令狐乐同意主动迎击齐征部,麴爽也愿意带兵相助,告诉了诸吏知晓。
又经过一番讨论,诸吏一致认为,虽说得了麴爽的相助和令狐乐在冀县的坐镇,此回迎击齐征部的胜算很大,但有一点不可不虑,那就是等到了战场上,一则,麴爽所部兵士的战力不如莘迩部,二者,麴爽及其所部的战斗态度也可能不会很积极,故此,此战之主力只能是由莘迩部担任是其一,开战以后,一定要打出个好的开局,以振奋麴爽所部是其二。
莘迩认可诸吏的此个观点。
遂定下来日临渭县的这一仗,就以本部兵士为作战之主力,麴爽部做个策应、辅助就行了。
次日,莘迩去到麴爽营中,把自己的这个意见告诉了麴爽。
麴爽当然求之不得,就此初步定下作战时的主次之分。
至於具体的排兵布阵,得等莘迩和麴爽到了临渭县,就地勘察过周边的地形,才能再做决定。
从汧县到临渭,约有百里之远,从冀县到临渭,距离稍微近些,但也有百十里上下。
为了能够更好地做到以逸待劳,肯定需要提前到达临渭县城,便於五天后,莘迩和麴爽率部从蓟县城外的大营出发,向临渭进军。令狐乐於道上设宴相送。
冀县到临渭和汧县到临渭的距离虽是相近,但路况颇不一样。
汧县西北为陇山,东南为吴山,从汧县到临渭,需要穿过一段山地,而冀县、临渭都临着渭水,在渭水北岸,由冀县至临渭县,缘渭水前行即可,不仅道路更加平坦,粮秣、辎重等物亦可走水路,包括部分将士也可以坐船,较以自汧县到临渭,行军会轻松许多。
与令狐乐告别之后,莘迩、麴爽各自统带本军,鼓乐齐鸣,正式开拔。
蓝天之下,南边数里外是如似玉带的渭水,西北两百里上下外是绵延的陇山山脉。
陇山与渭水间,是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
平原上边,时而可见关中那种名之为“塬”的独特的台状地貌,或大或小,散落远近。
渭水河畔,黄土地上,莘迩部兵马在前,麴爽部兵马在后。
唐、胡骑士驰骋,陇地的健儿持槊排行,两军步骑合计约两万人,卷起尘土漫天。渭水宽阔的河面,反射日光,波光粼粼,点点叶叶,百数条船只扬帆乘风,泛水东进。
莘迩驱马,上至高地,向前眺望,看见自己的大纛迎风招展,朝后眺望,长长的行军队伍望不到末尾,饶以他城府之深沉,见到这般军容,也不仅是小有自得之色。
高延曹等诸将多在行军的队伍中,分别率领本部前行,谋臣文吏们除掉留在冀县的,此番从军之士,则在张龟的带领下,都乘车随行於后,这会儿跟在莘迩身边的只有魏述、乞大力等几个卫士,以及身为关中本地人,肩负着半个向导责任的薛猛、李亮。
莘迩唤薛猛的字,说道:“道武,卿管我军容何如?比之氐虏,孰胜?”
薛猛别看虎头虎脑的,像个武夫,毕竟右姓子弟,话还是挺会说的,他恭恭敬敬地回答说道:“明公数败氐虏,若论军容,自是氐虏不及;然以末将愚见,军容只是一方面,在别的方面,明公实是更强过氐酋蒲茂!”
“哪个方面?”
薛猛大声说道:“胆色!”
“此话怎讲?”
薛猛一本正经地说道:“蒲茂侥一时之幸,逞其凶慝,相继残灭慕容氏、贺浑氏,淫威肆虐,南北豪杰无不畏之,却唯独明公非只怡然不惧,屡次败之,且今既已得天水、略阳,复振英气,又亲麾军,将欲再败蒲茂之援军,……论明公的这份胆色,蒲茂何能及也!”
莘迩抚摸颔下短髭,笑了起来。
这么好的拍马屁的机会,乞大力哪里肯放过。
他连忙接口,说道:“何止是蒲茂胆色不及明公,依小人之见,海内英雄,而今可说是唯有明公!”
李亮感觉他不说些话好像不太合适,便就说道:“乞君所言甚是,末将也这么想。”
莘迩“诶”了声,摇了摇头,说道:“做明主,诚不易啊!”
此话来的没头没尾,李亮诸人不解其意。
乞大力问道:“明公此话何意?”
“我今才是征西,而君等的阿谀奉承就如潮如海,想那前代、本朝的天子们,又每天会听到多少的溜须之言?苟子、道武,做明主,不易啊!”
薛猛、李亮俱是脸上顿红,两人相顾,都从对方看出了尴尬。
李亮干笑说道:“是,是,末将等错了。”
乞大力却是表情如初,没有什么异样,他说道:“明公,阿谀奉承的指责,小人狗胆包天,不敢赞同。追随明公至今,小人对明公进禀的每句话,字字句句,从来都是肺腑实话!”
“好罢!不过大力,不管你是否实话,你可不要小看天下英雄。别的不说,江左桓荆州,代北拓跋倍斤,此二人俱皆枭雄,是绝不可轻视的!”
尽管自得,但是莘迩还是能够保持冷静的心态的。
渭水上,一艘大船行过。
丝竹之音,隐约从船中传出,随风飘入莘迩耳中。
莘迩扭脸瞅去,见那船头竖立着一杆大旗,是麴爽的将旗,心知这是麴爽所乘之船了。却是麴爽没有像莘迩一样,乘马与将士共行,而是选择了更为舒适的坐船行军。
莘迩扬鞭,指向那船,笑与左右说道:“老麴好心情,沐风行船,听歌观舞,真雅士也。”
薛猛说道:“这倒是件好事。”
“哦?”
薛猛说道:“大战将即,而麴公有此闲情雅致,足可见麴公对迎击齐征部此战,必是充满了胜利的信心,……这份信心从何而来?不用多讲,又必定因为是他对明公的信任。”
“……,道武,你又奉承我。”
薛猛学得挺快,说道:“明公,道武此言,亦肺腑实话!”
莘迩哈哈大笑,说道:“走吧!可不能让老麴赶在了咱们的前头。”
在薛猛等的前呼后拥下,莘迩拨马下了高地,入到行军队中,继续向前。
……
行军三四十里地,过新阳县,再行四五十里地,过上邽县。
再往前,就出天水郡界,入到略阳郡的临渭县界。
一路行军,沿途的华人、胡人居民百姓不少见之。
凡见到莘迩及麴爽所部这番军容者,久受氐羌等胡欺凌的华人百姓无不拜迎於地,个个与有荣焉;至於那些胡人、胡酋,多受震撼,其中心向旧主蒲秦者,更是色变汗出。
……
军进临渭县界,驻守临渭的北宫越远迎之。
请了莘迩、麴爽等入到城中,北宫越已设下丰盛的酒馔,众人稍作饮宴。
当日不提。
翌日,两军士兵在县外择地筑营。
莘迩、麴爽在将士、谋佐的陪同下,巡视临渭县附近的地形,寻找战场。
最终,把战场选择在了临渭县北。
临渭县城南是渭水,背水而阵是兵家大忌,而且临水的地方卑湿,也不利於作战;县北则不然,地势平坦,足够宽阔,能容纳数万敌我战士战斗。
莘迩说道:“老麴,来日战时,我军列阵此地之北,你军列阵於南,你我两军成犄角之势,然后由我阵先斗,候我胜,你再督你部兵马跟进,怎样?”
南边挨着临渭县城,心理上讲,比较安全,所以莘迩把南边让给了麴爽。
麴爽应道:“悉从征西嘱令。”
“老麴,我有一话,须得与你直言。”
麴爽说道:“征西请讲。”
“此回迎击齐征这场仗,关系紧要,只要打赢,关中你我便可为天子、大王攻取之,如能攻破咸阳,擒获蒲茂,献於建康,这更是不世之功!你我的名字,也就能记於青史,流芳於后!而如果战败,临渭丢失事小,天水等新得之地也可能会丢失事大,……老麴,这一仗,你可不能不尽全力,不能藏私啊。”
麴爽不假思索,脱口应道:“征西放心,此战我一定督促将士,尽力佐助征西克胜!”
“好,好!待胜,我亲置酒,给你老麴端上几杯!”
……
等了七八天,传来军报,齐征部进入了临渭县界,驻营在临渭城东二十里处。
莘迩叫张龟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给齐征。
信中无别的内容,主要是像齐征邀战。齐征回书一封,接受了莘迩的邀战。
两边书信来往,莘迩同意了齐征提出的“五日后会战”的会战时间要求;作为回报,齐征同意了以莘迩、麴爽选择的那块战场作为会战地点。
——张龟所言之莘迩的胜算之一是能够以逸待劳,那么这个时候却同意齐征的要求,把会战之日定在五天后,莘迩、麴爽部会不会就不能以逸待劳了?却也不是。因为齐征部首先要筑造营垒,其次於此期间莘迩还可以不断的派遣部队去骚扰齐征所部,令其兵士不能得到很好的休息,故是,以逸待劳这个优势,莘迩这边仍旧还是有的。
就在齐征部到后、会战之前的这几天中,莘迩接连遣派骑兵,到齐征部驻地的外围,鼓噪点火,日夜骚扰,搞得齐征部的秦军将士烦不胜烦。
此支秦军,齐征是主将,副将是雷遵。
雷遵的父亲是仇畏之妻的从弟,其人素来深得仇畏的信用,与仇畏两个儿子的关系也都很好,他这次被任为此军副将,代表的便是仇畏。他是个性急之人,见莘迩部的骑兵白天晚上过来捣乱,恼怒非常,几次向齐征请求,想带兵击之,然都被齐征拒绝,这就使他愈发气恼。
……
到至约定的会战这天,莘迩令北宫越在城中镇守,自与麴爽率部出营,往至到预定的战场上列阵,未过多久,齐征部从东边亦来;敌我两军东西相向,间隔数里,各排兵布阵。
辰时前后,双方阵型相继列毕。
莘迩阵中,便有将校请战。
莘迩说道:“不急,且等过了正午再战。”
这将问道:“明公,这是为何?”
莘迩示意此将看东边的天空,说道:“上午太阳在东,我军列阵在西,正迎日光,若於现下开战,不利於我。等过了中午,日头西移,再作进战,有利於我。”
莫说这是兵家常识,莘迩自是会相当注意,就算莘迩此前不注意这点,至少苟雄、慕容炎在幽州的那场大战,也会提醒莘迩在以后的作战中需要注意日光、风向等自然因素。
莘迩传下军令,命令三军和麴爽部:“氐虏若是来攻,暂守阵即可。”又令将士们吃些干粮休养,以备下午的大战。
战士们随身带的有胡饼、奶酪等冷食,便按莘迩将令,在阵中就地吃些,吃完后,坐下休息。
果如莘迩所料,齐征遣兵出阵挑战,莘迩、麴爽阵一概不理。
过了午时,莘迩在都下令,命令准备进战。
……
立於望楼,莘迩眺望对面秦军的阵型。
齐征没有带全部的兵马来战,带到战场上的部队大概近两万步骑。
远远观之,只见其阵长、宽各数里,将士军械精良,尽着白色戎装,五颜六色的旗帜如林,布满其间,遥闻鼓声、号角声、马嘶声,兵戈锐气直冲云霄,森然杀气布满原野。
日头正毒辣的时候,莘迩嫌阳光晒眼,问张龟索来羽扇,遮蔽额上,观望秦阵多时,悠然说道:“阵势严谨,齐征堪称知兵;甲械曜日,不愧虎狼之师。”
……
齐征阵中。
中军望楼上,齐征等也在观看陇阵。
看罢,齐征赞道:“莘阿瓜陇地名将,名不虚传。”
被莘迩连着多日骚扰,雷遵早就是气得不行,说道:“什么名将?不过是趁着我王师北拓跋倍斤,趁虚而入的一个贼子罢了!且等开战,将军就请在此观我为将军破贼!”
“不可?”
雷遵愕然,问道:“将军何意?什么不可?”
“这几天,每天晚上我军将士都被陇骑骚扰,将士没有得到好的休息,今日之战,我军不可与之决战。”
雷遵说道:“不决战,那打什么?”
“你看,南边那是麴爽所部的阵地,麴爽当真是和莘阿瓜一同率兵而来了!此际天水郡中,定是只剩下了令狐乐。这对我军是个难得的良机!”
雷遵说道:“良机?将军的意思是?”
“今日战后,我就传檄天水、略阳的诸部大人,叫他们分在各县起兵!令狐乐,孺子也,既无威望,也不能战,他一定会乱了手脚的!如此,天水、略阳势必大乱。天水、略阳是莘阿瓜、麴爽部的后方,后方一乱,他两军岂会还有战心?到的那时,我军再作进击,与之决战,胜如唾手!”
雷遵问道:“那今日此战?”
“今天这场仗,咱们只先试一试莘阿瓜和麴爽部的战力,做到心中有数便可!”
不得不说,齐征的此个谋策,却是甚为不错,也无怪他在秦军中的名望会仅次於蒲落孤等将,并被蒲茂任命为反攻天水、略阳郡的这支兵马的主将。
姚桃、且渠元光等人都在望楼上,闻言皆道:“将军此策高明”。
……
莘迩阵中。
收回观望秦阵的目光,莘迩转顾诸将,问道:“谁愿为我首先出战?”
一人昂然出列,说道:“末将愿为先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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