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只让氾丹一人表忠心。
既然令狐曲出镇武都、阴平、陇西,已是势不可免,莘迩索性顺水推舟,在氾丹举荐令狐曲的基础上更上一步。
他上书一道,提出“陇西、武都、阴平,皆在河水以东,渭水以南,据此三郡,东可顺渭而下,胁虏秦之咸阳;南可逾汉水而逼蜀中;置上将、精卒以屯之,则我定西无左顾之忧。宜设秦州郡”,表拜令狐曲为“建武将军、督秦州三郡军事,秦州刺史,领武都太守”。
莘迩的这道上表中,有三个地方需要解释一下。
其一,“汉水”云云,武都、阴平两郡的东边就是汉中郡,从阴平南下六七百里即是长江,与江、河、淮齐名的“汉水”便正是发源於武都郡北边、陇西郡东边的天水郡境内。
其二,“无左顾之忧”者,陇西三郡明明是在定西的东边,应该是“右顾”才对,为何是左顾呢?
这乃是因为,四个方位里边,以南为尊,是以当今的地图不是“上北下南”,而是“上南下北”。另外,为尊者坐北朝南,地图搞一个“上南下北”,也便於尊者观看。故是称为“左顾”。
其三,游骑将军与建武将军都是四品,令狐曲已是“游骑将军”,又不是给他升官,缘何改为“建武将军”?
这与本朝的兵制有关。
本朝的军队,分为中军和外军。
宿卫京城的部队是中军,镇戍外郡的部队是外军。
中军由宿卫军和牙门军组成,——曹斐担任的“中领军”,按照时下江左的规制,实际上就是京城内外宿卫军的最高长官,只是在定西,因为王国的官制与中央朝廷的官制混合并存,所以才会又有了麴爽以“王国中尉”的身份,亦领王城宿卫军。
在本朝南迁以前,依仿前代成朝的军制,在都城之中,中领军以外,还曾经设过中护军,资望高者称护军将军。中领军,那时只领京城内的禁卫军,京城外的则由中护军掌领。但在迁到江左之后,朝廷又没钱,又没兵,各军、营的兵士数量都被极大地缩减,乃至常常出现有将无兵的普遍情况,因此就把中护军的职能给改了一下,由之管中央驻扎在地方要镇的军队。
这且不说。
只说中央宿卫军的主要编制,“西朝”也好,本朝也罢,都是一样,以“六军”为主。
这“六军”,便是领军、护军、左卫、右卫、骁骑、游骑六将军所领之军队。
也就是说,令狐曲之前因被莘迩举荐而得以所任的“游骑将军”,是中央宿卫六军的军职之一。现在他要离开王城,出镇外郡、外州了,他的官职当然也就需要跟着改变一下。
都督兼刺史,或刺史兼将军,军政统管,始於西唐的中后期。
也有只管政,不领兵的,称为“单车刺史”。
较与兼任军职的刺史,此类的刺史不仅权责有限,而且不太为时俗看重。
杜亚的沙州刺史,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单车刺史,他尽管在任命书中被赋予了管辖西域三营的权力,可在官衔上没有显现出来。虽说有莘迩大力举荐的缘故,但杜亚能以寓士之身,最终得授任沙州刺史,很大的原因,其实也正在於他只是个“单车刺史”。
莘迩的表举上到朝中,得到了朝议的通过。
……
只有官职,没有兵马,是镇不了“秦州三郡”的。
令狐曲手下没有多少部曲,只有千余人。
氾宽走到了前台,大方地拨给他了一大笔钱,叫他学莘迩组建“健儿营”的办法,自行从编户齐民中进行募兵。
督府右长史张僧诚立刻上书,表示反对。
他上书内容的大意是:“朝廷每年拨的军费是有定额的。现在定西全国,共有步骑六万七千九百人,每年的粮饷、夏冬衣、马料、军械补给,单靠军费已不足用。
“好在左长史莘迩先领兵击退了柔然的侵略,接着讨定了西域,保住了西域商道的畅通,为国家增加了不少的税收,并遣商队深入虏秦、虏魏,贾货生殖,这才使军费的收支勉强平衡。
“饶以如此,辅国将军莘迩募建“健儿营”的时候,还是十分的小心,不敢放开兵额,命令各地五品以上的驻营将军、护军,少则只许召三百人,多也不千人。
“而且辅国将军莘迩之所以组建“健儿营”,从身家清白的编户齐民中募兵,设以服役的期限,服役期满就释之归家,给以厚养,是因为营户世代传袭,名义为兵,实为国奴,看不到自己和子孙脱身的希望,士气日渐低落,战力越来越下滑之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陇西麴球与虏秦一战和中尉麴爽攻下冉兴一战,他两人各自帐下的“健儿营”表现上佳,尤其是张景威、王舒望所领之“健儿营”部,差点擒获虏秦悍将苟雄,尤为出色。这也证明了“健儿营”部的组建,是一个正确的决策。
“但是,决策虽然正确,军费奈何有限。朝廷固是可以给建武将军令狐曲一笔钱,让他自行募兵。募到兵以后,怎么办?后续的粮饷等开支,由谁来出?如果朝廷能够增加军费的拨给,那令狐曲就随便去募兵;如果朝廷不能增加军费,那以臣之见,这个兵,就不要募!”
张僧诚兢兢业业,踏实干活,基本不参与朝中的政斗,他的这一个上书讲的全是公允之言。
氾宽见后,张口结舌,无话以对。
“募兵”之议,就此寝息。
……
兵既不能募,令狐曲部下的那千余兵卒,又不够镇戍武都等三郡。
没办法,氾宽、氾丹、令狐曲只好听莘迩的。
莘迩一派公正的样子。
他提出了解决的办法:
首先,秦州三郡邻蒲秦、蜀中,外有强敌,内部民心且不稳当,镇戍的部队不能少,得有万人。
其次,令狐曲部下千余,已定下继续屯驻陇西郡的麴球,部下三千余,将要去阴平做太守的北宫越,部下两千余,加在一起,现有可驻秦州的兵马已经七八千了。
再次,麴球部、北宫越部,差不多已够镇守陇西、阴平两郡,唯令狐曲部曲较少,怕是不足镇守武都;武都处在陇西、阴平间,同时又担负着支援这两郡的任务。因是,万人驻兵中缺少的那两千余人,可以拨给令狐曲。
最后,这两千余人从哪儿来?中尉麴爽部中的中军将军罗荡,中领军曹斐部中的骁骑将军高延世,臣部骑督严袭,俱猛鸷悍勇,国家虎臣,可择一,命领本部归令狐曲节制。
罗荡、高延世、严袭三人的部曲,都是两千上下。严袭的部曲本没有这么多,只有数百铁骑而已,后来经过扩建,莘迩给他补充了千余的唐、夷轻骑,目前已有此数。
部曲的人数相同。
不同的是:一者,三人身上的烙印不同,一个是麴家的故吏,一个是曹斐的部将,一个是莘迩的心腹。二来,三人的尊卑不同,罗荡是令狐曲之前任“王国三军”中之上军将军时的同僚,高延世的“骁骑”,是中央宿卫的六军之一,是令狐曲升官前的同僚,这两个人的军职地位都不低,只有严袭,仅是骑督,说来也是五品官,却是不如罗荡、高延世远甚。
令狐曲经过再三的考虑,听取了他弟弟令狐京的意见,没有选择他较熟悉的罗荡、高延世,而是接受了严袭。
这也并不奇怪。
令狐曲虽是宗室,当令狐奉在世的时候,对他也很重视,但他到底在军中的声望不足。
罗荡不用说了,早前长期从麴硕与蒲秦作战,战无不胜,号为“罗虎”;后跟着麴硕、令狐奉一起从猪野泽杀回王城,在攻打谷阴一战中,又立下了数一数二的军功;尽管在麴爽攻冉兴的时候,他被留在了王都戍卫,没能再获新功,可也不妨碍他於今在定西军中的名声远播。
而高延世,在定西的诸战将中,也是有名的猛将。
定西的诸军各营,最精锐的是“太马营”,营中的兵卒皆是铁甲的具装甲骑。令狐奉篡位以后,把这支部队交给了曹斐。高延世,便是这支部队中的悍将。只是因为他归属曹斐统辖,方才错过了之前西海、西域、冉兴的这几场大战,未能在此数战中展现身手,但别的不说,只他以往的战功,亦仍可与罗荡齐名。
罗荡、高延世,可以说是王城戍卫诸营中,最为能战的两人了。
能战,特别是能战的战将一流,脾气通常就不会好。
想那罗荡在攻王城时,连曹斐都不给面子,讽刺他是“情义将军”。
高延世在昔年,也有过痛殴上吏的赫赫事迹。
二人之骄横,可见一斑。
这样的两个刺头人物,令狐曲自问之,他一定是压不住。
严袭的脾气也不算好,可至少他在军中的地位比高延世、罗荡要低。要非是被令狐奉派到了莘迩的帐下,随莘迩守西海、讨西域,立下了一些的战功,严袭现下,大约在定西军中还是泯然中流的。即便是有了那么些战功,毕竟是“军中新贵”,也还是不如罗荡、高延世。
所以,令狐曲挑了严袭。
这是令狐曲挑的,谁也没话可说。
……
围绕武都、阴平、陇西三郡的人事争夺和军队部署,告一段落。
氾宽与令狐曲得了“表”:令狐曲成为了新设之秦州的最高军政长官,并直接掌控武都郡。
麴家与莘迩也没吃亏:阴平归了北宫越,陇西归了麴球;严袭入了令狐曲帐下。
说到没有吃亏,细数下来,因为氾丹的横空一杠子、麴爽的一句捷报中之抱怨,莘迩尽管没有实现把唐艾留在武都、阴平的意图,却不仅仍没有失去阴平,还把严袭弄到了令狐曲那里,等於间接染指到了武都,倒似乎是不仅没有吃亏,反而更占便宜了;其实不然。
北宫越、严袭都是武将,智谋方面,十个他俩也比不上一个唐艾。把他俩放到武都、阴平,顶多了,能给莘迩充当个耳目。而如果是唐艾在,那么莘迩就能切实地掌握一郡,并且能够依靠唐艾的能力,在武都、阴平、陇西三郡潜移默化地提高和增强自己的威望与影响力。
朝廷的任命很快下达。
令狐曲被拜建武将军、督秦州三郡军事,秦州刺史,领武都太守。
麴球以阻秦兵的战功,因莘迩之举荐,被拜鹰扬将军,领陇西太守。
北宫越以宁远将军的本官,领阴平太守。
狄道李氏的族长李亮,以从麴爽克冉兴的功劳,兼族是秦州冠姓、历代二千石的家资,因麴爽之推荐,被令狐曲辟为秦州刺史府的别驾从事。
众人获任的次日。
令狐曲率本部、严袭部出了谷阴,向秦州进发。
……
定西朝堂的明争暗斗,蒲秦国内不知。
就在令狐曲率部出谷阴的前一天,赵宴荔、冉僧奴、吕明、季和也领兵出了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