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下得非常奇怪,雨幕只笼罩了精卫楼北栋的天台花园,雨丝就像沿着天台描边一样,没有一丝落到天台之外。
从远处看,雨在北栋上空组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立方体,宛如一个巨大的方形刷子,把花园绿植里醒目的红色黄色和黑色刷了个干净。
在浇灭了天台花园的火焰后,大雨戛然而止,不再有一滴落下。
虽说很多夏天的雨都是古灵精怪的性子,其中有些骤雨来也冲冲去也匆匆,把天空洗成好看的青蓝色就马上谢幕,但这场雨的起止也未免太迅疾了一些。
许多病人和医院工作人员的都在楼下举起手机摄像,希望等到下一场方形奇雨。
精卫楼南栋天台,花粉过敏的年轻男子戴上口罩,轻描淡写地对轮椅上的少女道:
“突然下了场大雨,火灭了。”
“嗯!我听到了。”轮椅少女的声音里透着雨过天晴的欣喜,紧抓着轮椅扶手的双手松了开来。
口罩男子吸了吸因为过敏有些难受的鼻子,道:
“彩虹出来了,你想看吗?”
“想,可我还是睁不开眼睛,医生说我的眼轮匝肌是正常的,可我只有特别安心的时候才能睁开眼睛,每天只能保持半个多小时。
“他们说这和我惊吓过度魂魄受损有关,暂时还没有特别好的处理办法。”
少女有些沮丧,低着头道:
“不过没事啦,我能闻到花香和雨的味道,甜甜的凉凉的,还有一点点阳光的味道……喂,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彩虹的味道?”
“也许是吧。”
敖未用手捂着口罩,眼底有些黯然。
轮椅少女的魂魄损伤情况特异,他游遍湖海求助亲族,也走访了不少天仙地祇,却始终找不到适合她的疗愈手段。
西海的三叔祖说他曾经听说过魂魄自愈的凡人,可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和三叔祖说起这件事的蚌精都老死了,哪里还找得到线索。
环球精英体育中心里据说有不止一位界原行者,可他们连满天仙神都不放眼里,又怎么会纡尊降贵来救治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唉,先好好陪着她吧,我在这也待不了多久了。
……
太阳附近的厚厚云层中,梁德拿着手机,道:
“精英中心总务给我回消息了,这条龙叫敖先,东海籍贯,九年前蒙父荫……就是靠爹呗,靠爹做的三溪都总管,还挂了一个司雨龙神的职……这就对上了,你这个妹妹就是三溪市的人嘛。
“挺上进一条龙,前年参加了弥罗宫组织的秋季青干班学习,拿了优秀学员,估计快升了。
“过了年一百九十一岁,真龙发育比较迟缓,他这个年纪相当于二十五六岁的普通人,研究生学历,博士学位,读的海洋地质学,在校期间表现良好,拿过五次奖学金。
“总的来说,家世清白,父母双全……别说父母了,十八辈儿祖宗都全乎着呢……相貌端正,身体健康,职业稳定,前景光明,此前没有恋爱经历,无不良嗜好……
“他是八年前认识的你这个妹妹,她喜欢冬泳是吧?
“据说他是有天出门在河床上散步的时候……校总务可以啊,连这龙和堂兄弟喝酒的醉话都搜集到了,还有个性签名截图。
“我瞅瞅……抬头仰望,望见波光里那深蓝色的灵动舞姿,于此心如海啸,于是一见钟情……喷了,这什么角度啊,还扯什么一见钟情,这根本就是看到穿深蓝色学校泳衣的女高中生见色起意吧,无耻!”
“无耻!”
孙寻桥强烈同意,道:
“师弟,我们把他捉回去用红汤炖两天,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觊觎女高中生!”
“炖他!”
梁德也是义愤填膺,并提出了加麻加辣先烤后煮的建设性意见。
“等等。”
木艺规拉住他们两个,道:
“他见色起意以后,除了讲醉话和写土味签名,还做过什么,偷偷跟踪有吗?”
梁德翻了翻资料,道:
“那倒没有,这条龙还挺纯情的,不但没和小姑娘接触,还有意控制自己不去她冬泳的地方散步……你这个妹妹能被救出来,他也出了大力,功过五五开吧,师兄,要不然整个鸳鸯锅算了?”
“呸!我就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做鸳鸯锅!”
孙寻桥略加思索,道:“可以用清油锅底,只放糍粑辣椒。”
木艺规:“你们两个够了,人家发乎情止乎礼,轮得到你们两个屑男人来说三道四?”
梁德:“那他休假期间未经审批行云布雨,而且是跨省施法,严重违反工作纪律你怎么不说。”
孙寻桥:“没错,以小见大,他现在未经审批跨省行云布雨,以后说不定就会未经审批出轨翻云覆雨!那还得了。”
木艺规没理会他们两个,自言自语道:
“三溪都总管,工作地点在她老家,方便照顾她和父母……种族差异是个问题,不过先谈着也行。”
“什么叫先谈着也行?”
孙寻桥道:“三言两语就给人安排了,你要做啥子,搞包办婚姻?不先问问咱妹妹的意见?”
梁德跟着点头,道:“二师兄说得对,爹味这么重,规哥你还真以为自己长兄如父了?”
木艺规不屑道:“女孩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会用什么声音讲话,我会分辨不出来?两条菜狗。”
他说完盘坐云上,显化出紫檀色的武道元神,对梁德道:
“阿德,我自己主刀,你给我递先天罡气就行了,雨罡和月罡各一百单位,别记错了。”
“就这么直接做?规哥你不用先元神借相吗?”梁德问道。
木艺规:“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琢磨了一会儿,元神灵质移植术其实挺简单的,有罡气就行,不一定要一意灵锋。
“徐珏子的经验我都看完了,他的手术习惯都是给元神武者开刀养成的,不适合普通人,没他干扰我能做得更好。
“有你给我提供两种罡气,没必要元神借相。”
梁德惊讶道:“借了几十次相你就青出于蓝了?”
“很简单啊,赵指导写的看两遍就懂了,不会有人学不会吧?”
木艺规元神展臂,放在梁德面前:
“月罡,10个单位。”
……
“喂,我要回去吃药了,明天你还会来吗?
“我听说明天医院会换一批新的花,里面有很多外星品种,很少见的。”
轮椅少女按了下扶手上的呼叫键,护工姐姐通常会在五分钟左右过来接她,所以她还能和这个声音和味道很亲切的朋友聊聊天。
“明天……”
敖先沉默不语,他的年假快用完了,堂姐也不可能一直在三溪市给他代班……而且刚才他违规布雨,肯定会被日游神上报,说不定晚上就要回去作检讨。
唉,我暂时离不开三溪,她暂时离不开环球精英体育中心,该怎么办呢。
“明天啊。”他又重复了一遍,轮椅少女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犹豫,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
敖先望着天空,和她初见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一天,他动心时感受到的海啸般的力量,还在涌动。
如果我从那时起就一直陪着她的话,她也就不会遇到那样的事情了吧。
三溪都总管,司雨龙神,远大前程……
“明天我来不了。”
敖先低下头对轮椅少女道:
“我要回三溪市办理辞职手续,可能要花几天时间,杂七杂八的事情挺多的,我可能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辞职?你不做水电工程师了吗?”轮椅少女问道。
敖先点点头,道:
“不做了,环球精英体育中心有一个校区天气管理员的职位,我还挺喜欢的,以后应该就在这附近工作了。
“我很喜欢这里的天台花园,以后会经常来的。”
“这样啊~”
轮椅少女想了想,道:
“那我明天让护工姐姐陪我一起看花,告诉我那些花是什么样子,等你回来了,我再告诉你。”
“好啊。”敖先在口罩后面笑着说道。
她这么喜欢花,得想办法治好这个花粉过敏的老毛病了。
“姓敖的小子,让开点,让到轮椅一米外。”
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突然在敖先脑海中响起,他不由自主地让开半步,心里惊愕万分。
是谁!
心神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入侵,听见声音后也无法找到来源,是什么人,不,是何方神圣!
听声音,在自己脑海里说话的这个男人异常俊朗,不对,为什么我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颜值!
“尊驾是何方神圣,我是东海……”
“别,你可别自我介绍了,你那点儿个人履历我都看烦了,你站那儿不动就完事了嗷。”
又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他又是谁!
“哈哈哈哈,神圣担不起,不过是几个路过的好心大哥哥罢了,敖老弟,我很欣赏你,有机会请你吃火锅啊……”
又一个!加上这一个三个了!
“啊这,怎么十二正经都给扭成这样了,固魂效果也一般啊,母校医学院这水平挺次啊。
“师兄,你那儿有养元鸡汤冻吗,小姑娘经脉有点萎缩,还有地方变脆了,用养元鸡汤和天生神力配合一下效果应该会更好。”
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三个陌生男人在我脑海里聊天!
好心的大哥哥?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听好了,我是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亲封的三溪都总……”
我!我!我是!
敖先在脑海里吼出半句,就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在脑内发声了。
“你小点儿声,哥哥们做正事呢,别咋咋呼呼的,太吓人了。
“师兄,有回天蜂蜜也拿点儿出来,冰的最好。”
你们突然在别人脑子里聊天才吓人好吗!
这是我的识海!不是公共聊天室啊!
“我找找,找到了,怎么分工,十二正经一人一半?”
“我想想,要不经脉系统全部由你负责,我先给她理一理五脏六腑。”
“也行,你说我从左边入手还是从右边入手,操,这里怎么还给打了结!”
“你说手少阳三焦经那儿?我也看到了,打结是为了减缓元气散逸吧,这个位置药力难至,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了。啧啧,这结打的,手比我还潮啊,我拍个照。”
“你拍了转我一下,我发给秋秋看看”
木艺规吼道:“你们两个别废话了,动作快点!我的元神灵质要完成分离了!”
“完成就完成了,你吼那么大声干嘛!什么素质嘛,我们是在别人识海里聊,把你这个准妹夫震傻了怎么办。”
孙寻桥说着凌空一掌,五色掌力被他隐去痕迹,无声无息吹向轮椅上的少女,于瞬息间穿身而过,将她经脉中的大小隐患一扫而空。
梁德精心调制的天生神力紧随其后,如汨汨温泉沁润少女的身躯,将她因为魂魄损伤引发的病变一一修复,顺手还给她做了个伐毛洗髓。
孤独症患者有很多存在暴力倾向,要去做指导师,还是练点功夫比较好。
轮椅少女感觉自己像在一片温暖的大海里漂浮,身上那些疼痛麻痹的地方逐渐消失,她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在温柔的溪水中游泳。
游啊,游啊……就看到了一道光。
被耀眼的光芒闪了一下,少女一个惊觉,差一点没有站稳。
我看到了,而且……我站起来了?
少女睁大了眼睛,她看清楚了那一道光芒的模样。
那是一颗如梦似幻的星星,拖着虹彩似的长长尾巴,从天空远处飞向自己。
少女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住了那颗被彩虹送来的、梦一样的星星。
于是她获得了一个崭新的可能。
“好了,再起计划第一期偶像训练营结束,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恭喜你。
“对了,你旁边那个戴口罩的小子人还不错,如果喜欢的话,可以试着和他交往一下,好了,我们梦里再见。”
少女紧咬着嘴唇,缓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那个同样如梦初醒、又惊又喜的清秀男子。
她走近一步,抬起右手,从自己的头顶移过去,停在了他的口罩上。
“原来你这么高啊。”
那一刹那,敖先好像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生只有一次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