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晴被马车摇得差点晕车,苗苗倒是睡得安稳。
她掀开帘子看去,如今还早,外头就已经人来人往,不时有小贩叫卖的声音传来。
贺云武借着腿脚不好,不能骑马,也跟相晴一起坐车,见她掀开帘子,也并未出声阻止,毕竟她前世可是鲜衣怒马招摇过市的,不能把她当成普通内宅妇人。
这还是康宁八年,还是帝国最繁华的时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来形容也不为过,谁能想到,再过几年就会内忧外患,遍地流民?
可她一个内宅妇人又能做什么呢?
贺云武见她皱了皱眉头,又向外看去,也想到了什么,心里有些沉重起来。
集市上突然有些吵闹起来,幸好车伕很有经验,缓缓的勒住了马。
“怎么回事?”贺云武问道。
车伕伸头看了看,回道:“二爷,前头好像起了什么争执。“
卖糖油糕的老儿心里暗骂着,但脸上一派卑微的笑:”赖五爷,今儿刚开张,哪有客人啊。“
”这,这儿还有几文大钱,孝敬爷爷喝茶。“
为首的被称做赖五爷的痞子瞅了瞅这老儿递上来的几文大钱,”喝——呸。“一口浓痰从口里吐出来,糊到了卖糖油糕的老头腿上。
老头敢怒不敢言,依旧扬了笑脸,指望这帮瘟神赶紧走。
赖五爷瞅着他的神色一乐,问身边两个手下:”瞅瞅,张老儿不高兴了。“
张老儿忙分辨道:”小五爷哪里话,您肯来收我的钱,是我的福气,这条街全靠您帮衬着,我老张都懂。“
”只是,只是这几日我家婆姨生了病,没存下钱来,今儿生意又不好,先给您欠着,过两天再补。“
张老儿当然是得罪不起赖五爷的,谁不知道赖五爷的后台是衙门里的人?
赖五爷冷笑一声,不屑的搓了搓牙花:”你这话说的,你欠一下不打紧,万一他也欠,她也欠呢?“他拿手里的鞭子朝另外几个做小买卖的指点着。
”你们还叫不叫爷们吃饭了?你今儿拿不出钱也行,我听说,你家的小丫头出落的还可以——“
相晴在车里听得怒火万丈,前世这小痞子打量着自己跟贺家和离,又被陈家除了名,也来自己门上叫过几次,等相晴腾出手想收拾他的时候,这人无声无息不见了,不过想不到今生竟又碰到这烂人。
她看了看身边坐的沉着脸的贺云武,顿时生出胆气来,把苗苗往贺云武手里一送,就要跳下车。
就听到外头一声清脆的鞭响“啪!”
相晴止住了手,侧耳听去。
赖五爷被抽得懵了一阵,这才去摸脸,”啊!!!”
这一鞭子将他脸皮都抽得肿了起来,但并未流血,可见抽鞭之人实在是力道精准。
赖五爷忍着满眼的泪花,扭头寻找着甩鞭之人。
“哪个狗娘养的敢打老子?”
话音未落,就见马上那人又甩了一鞭下来,“你算什么狗东西,也敢叫五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
周围的人“嘶”了一声,不为别的,实在是这少年生得太好看了。
这一人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唇薄而唇线分明,不笑的时候,剑眉下的凤眼定然会显得十分严肃。
若眼下带了笑意说话,那本来因为上挑而显得有些凌厉的眼尾微微弯了,好看的嘴角也翘了起来,带出几分疲赖的少年气来。
相晴停了要掀帘子的手,苗苗也被赖五爷凄惨的嚎叫吓得哭了起来。
她顺势将苗苗抱了过来低着哄着,掩去了眼里的所有情绪。
是南平王,陆永陵。
相晴心里充满了不知是喜是悲是怨是憎的情绪,这个人在前世给予她无限的温情和保护,又是这个人在前世累得她落了个谋反自缢的下场,而她却自始至终都被他蒙在鼓里。
陆永陵,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她入狱之时还不知道他的结局,想来也不会太好。
相晴心里一片荒芜,她是真真切切的爱过陆永陵的。
可陆永陵爱过她吗?只是因为她名声太差,跟她在一起反而能让皇帝放心?
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浑然没注意到身边的贺云武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一双手用力握紧,但看了一眼身边低头哄苗苗而对外头声音无动于衷的相晴,又将手松了下来。
外头陆永陵还在进行贵公子街头惩恶霸的游戏。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很讨厌,就很想打你。”陆永陵俯身在马上,看着这赖五爷说道。
赖五已经把他打量了一遍,此人衣着不凡,又骑了这么一匹神骏的大马,绝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于是仰起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呲牙笑道:“是,是小人这张脸碍了贵人的眼,小人该死,小人这就走。”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脸上“啪啪”打了两巴掌,又退了两步,在心里发狠的看着张老儿,自己挨的这些打,总要在这老儿身上找回来才是。
陆永陵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伸出鞭子套住了赖五的头,用力一勒,将赖五吊得站力不稳,一张脸顿时紫涨起来。
“要不然索性勒死算了。”陆永陵懒洋洋的说道。
赖五顿时吓得亡魂直冒,两条腿用力的蹬了起来,嘴里仍在呜呜说个不停。
陆永陵略松了一下,一张俊脸充满了不怀好意的笑,“我怎么听着你像在骂我?”
赖五心里暗骂:“你都要勒死爷了,我现在不骂你,难道还要夸你勒得好?”
陆永陵将鞭子略松了松,从马上跳了下来,依旧牵着赖五,另一只手掂了一块儿糖油糕塞在嘴里,“好吃,以后每日去南平王府送上几块。”
“每天都送,要不然爷可是会抽人的!”
南平王!围观群众发出了一声欢呼。
“我说这位公子怎地生的这样俊,又这么贵气!”围观群众窃窃议论道。
承平日久,这京城里少年人的审美风头,也从爱英武少年转到了爱俊俏少年上了。
往回数二十年,贵族少年们出门都是要佩剑的,如今腰间的剑都换成了香囊,又有簪花敷粉,精致的紧。
但中间也不是没有一两个异类,南平王便是其中之一。作为一个闲散异姓王,按理说有大把的时间扮俊俏演风流,但陆永陵偏对这些毫无兴趣,京中贵族子弟流行的衣饰花样都换过几轮了,他依旧还是一袭素色衣衫,半点配饰也无,偏偏每次出现总能吸引不少目光。
赖五暗暗叫苦,若是别的贵人,可能过两天就忘了,偏偏是这个闲出屁的家伙,他说要张老儿每天都送,那若有一天不送,他是真有这个时间来找回来的。
他瞪了张老儿一眼,这老头子运气真好。
张老儿得了这意外之喜和南平王的保障,顿时喜笑颜开,就要跪下来叩头,陆永陵不耐烦的一摆手:“行了。”
将赖五拖了过来,拿鞭子指点着他说道:“你这才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爷给你这几鞭子,就是让你知道什么叫现世报,滚吧,以后不准在这条街出现。”
周围的闲汉哄笑起来,纷纷感叹自己起得早没错,看了这一出大戏,倒比戏台子上还过瘾。
赖五灰头土脸,自觉也没办法再在这里继续收保护费,只能跪下来朝南平王磕了几个响头,带着两个手下飞奔而去。
陆永陵甩了几鞭子,仿佛活动开了,朝远处张望了一下,嘴里嘟囔:“老二这家伙怎么还不来。”
沿街铺子传来一阵大笑:“我早来了!这不等着看王爷演完这出大戏吗?”
陆永陵抬头望去,二皇子郁明正笑得浑身打颤,趴在窗台上看着自己。
“沽名钓誉。”贺云武冷哼一声,对车伕说道:“赶紧走。”
相晴忍不住抬头望去,风吹开帘子,陆永陵的脸一闪而过,他像是发觉了什么,转头望去,帘子已经落下,他只来得及看到车中人的一双盈盈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