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住云玄感的陈师道急匆匆走进熊熊燃烧的庄园,虽然已发现陈醉在偷窥,却不屑一顾。陈醉看他走远了,连忙从乱石后出来奔到云玄感近前。只见老道士眉头紧皱,对外界变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陈醉大声对他说话,却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盘坐在那里静若磐石。
陈醉围着老道士转了两圈,忽然想起老道士说过玄天宗中有一种奇门阵法极为厉害,看起来简单但如果不懂破解之法便去妄动,随时会遭到阵法的反噬,一念及此便没敢轻举妄动。看得出灰衣人的阵法未必奈何得了云玄感。
他心中惦记母亲,举目往庄子里看,但见火光冲天,偌大的庄园已烧的不剩几间,一想到聂锦儿疯癫的样子和这些年所知的只鳞片爪,陈醉心中担忧更盛,顾不得灰衣人仍在庄中,疾步奔庄子里跑去。未行几步便看见灰衣人破空飞来,面带焦急之色,对他视而不见,急匆匆呼啸而去。
惊鸿一瞥,四目相对的瞬间,陈醉从中年男人眼中读到了某种情感,那是深邃的忧愁和空负大志悲切。
......
江边的巨舟下有二人在对话。“准备好了吗?”蒙雨时问。
“嗯!”庄宁答。
“主公在上边,娘娘也在,此事只有拜托庄公公。”蒙雨时躬身一礼,有些难以启齿。
“一切为了主公霸业!”庄宁语气坚定无比,跟阴柔的声线形成鲜明对比。
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庄宁,蒙雨时不禁感动了。这人当年为安主公之心,自阉其身进了王宫,如今又要为了主公霸业不惜一死做主公的台阶。一个大赵帝国藩王府内的旗牌官,为了南陈皇族后裔的复国大计,不惜割了卵蛋后再割自己的头颅,还不求回报。这是什么精神?他难道有精神病?
庄宁没有精神病,他得的是相思病,这个病可比精神病厉害多了,相思催人老,老了死的快。
巨舟之上,陈师道面沉似水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中的情感很复杂。锦儿失踪了,蒙雨时绝不敢欺瞒他,锦儿在今日之前一直在此,这一点毋庸置疑。在这西南之地上敢背着他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人。便是他陈师道二十年的结发妻子巴国郡主赵紫衣。
“我曾答应你,功业未有所成前绝不与她有只言片语,目力所及的接触,二十年来我对她不闻不问,答应你的我做到了,可你答应我的呢?”
赵紫衣沉默片刻,低声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那个女人是被奴婢自作主张处死的。”庄宁走到阶下,倒身下拜道。“奴婢这么做都是为了主公您的千秋霸业呀,那个女人容貌被毁,精神疯癫,且有传闻说她那容貌是被天雷轰顶所毁,天降雷霆惩罚之人岂能做我南陈新晋之后?奴婢知主公碍于昔日誓言,不愿做那难为之事,因此自作主张将那女人处死,现在人已被炼化成灰,主公欲堵天下悠悠众口,只需将奴婢一刀杀了便是!”说完重重一叩首,目光却悄悄停留在那双金凤银靴上。
庄宁跪在阶下,怀着决别的心情最后偷偷看一眼那个让他奢望半生,却在梦中都不敢亵渎的女人。她还是那样美,尽管已经四十多岁,她在他眼中却永远都是那个在王爷面前救下他阖家性命,美如天使在人间的小姑娘。
从那时起,看着她守护她便成了他终身唯一事业。不只是为了感恩,还为了那永不愿醒的梦。他看着郡主十七岁那年游历时遇上了阶上这个男人,他听着她在梦中都在喊他的名字,一喊便是九年。看着郡主为情所困,痛苦消沉的样子,他的心都碎了。他偷偷调查了郡主心中的男人,知道了这个叫陈师道的男人一直以来的梦想。
庄宁为陈师道献策,鼓动他来巴国求亲,再图谋复国。后来这个男人找来了,成了郡马爷。庄宁知道自己再不能似从前那样跟随郡主了,但他又怎能允许自己看不到她幸福快乐?于是他一发狠,挥刀让自己变成了庄公公。现在,陈师道霸业已成功一半,郡主却要面临这个男人的猜疑。决不能让郡主流泪,咱庄宁这条性命比起郡主的幸福算得什么?他要用自己的性命让陈师道对郡主释疑,就算不能做到,至少也要给陈师道这雄才大略善于权衡的人一个谅解郡主的台阶。
庄宁以为自己死定了,蒙雨时也觉着他死定了,郡主赵紫衣已把庄宁视作死人。因为他们都清楚这几句话骗不过陈师道,但却等于给了陈师道一个泄愤的借口。陈师道若想继续求霸业,便离不开巴国王官们组成的新南陈文武集团,所以就算他明知道这件事跟赵紫衣有莫大关联,若有人肯承担全部罪责,他多半也会就坡下驴,杀了那人了事。
这些想法本就是赵紫衣的打算,她自负算无遗策却偏偏算错了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枕边人。陈师道若有深意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竟然冷笑一声,只扔下一句:“你早死多年,朕又何必再杀你一次?此事还没完,眼下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该怎么活还怎么活吧。”说罢,负手入舱。
……
陈醉冲进庄园,但见到处是熊熊烈火,他首先奔到聂锦儿的房间,看到那里已烧成了焦炭,顿时心急如焚不顾浓烟和高温冲了进去,只见屋子里尽是尚未燃烧殆尽的木质家具的灰炭,却并无人的尸首。心中稍安,又赶忙跑到其他房间,四处都跑遍了终于确认整个庄园里只有三具尸体,皆是酒庄的伙计。最后才来到存放银钱的房间,这里居然烧的并不严重,陈醉打开装银子的箱子,只见里边整齐码放的元宝分文未动。
不是劫财的,除了寻仇陈醉想不起还有其他原因。猛然想起云玄感还在庄门前,正好可以问他那灰衣人的来历。他匆匆跑回庄园门前,却见老道士已经不在那里,原地上只余示十一面小旗儿和一眼莫名而来的泉水。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老道士已破阵而出。
陈醉左右眺望毫无头绪。略作思索便想到那艘突兀出现的巨舟。连忙再往江边奔去,奔至江畔时只见那巨舟已顺流而下只余江上一点遥遥难辨。陈醉心头一片惶惑急迫,估算聂锦儿的失踪定然与那巨舟有关。忽然一眼看到自家的小船停在小码头上,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但见船上人早不知去向,他连忙解开缆绳,独力撑起风帆。正欲出发忽听身后传来马嘶之声,陈醉回头一看,却是赵致牵着那匹五花马从后舱走过来。
“你怎么没下船?”陈醉用竹篙撑地将船儿调头,此时却已顾不得礼数。
“那些农人船夫说你家遭了大难,纷纷避之不及,都跑了个干净,小弟却没个去处存身,只好守在这船上。”
陈醉此时无心他顾,一心一意操舟追赶前方越来越看不清的巨舟。
赵致忽道:“你难道想追上前边的飞虎舟?那飞虎舟乃天下第一快船,只怕你如论如何也休想追及。”
飞虎巨舟的性能云玄感早说过多次,南军擅长水战,这飞虎巨舟便是南陈水师的看家法宝,被大赵统一后转而成了大赵水师的水上利器。陈醉岂有不知之理,只是他心中惦记母亲聂锦儿,已顾不得许多,只想那飞虎舟虽快总有停下的时候。最重要是知道它跟聂锦儿的失踪是否有关联。
赵致向大江两岸眺望,忽然发现远处又起一处浓烟,且规模远胜天鸿居燃起时的烟雾,忙提醒陈醉观看。
吉祥镇方向大火冲天!
陈醉顿觉寻到了线索,赶忙摆帆向岸。赵致道:“从这过去少说十余里,等你到了那恐怕贼人早走多时,小弟这匹五色锦龙脚力天下无双,倒是可解陈兄燃眉之急。”
陈醉初次骑马,不过好在力大无穷身形矫捷,又兼这匹五色锦乃是经过特训后早被磨没了烈性的宝马,开始时略做挣扎,只一会儿的功夫便纵马如飞直奔吉祥镇奔去。
一路疾奔,但见道路两旁陈醉熟知的两个村寨俱已化作烟尘,陈醉打马特意从村子里穿过才发现到处是尸首,无论是嬉戏的孩童还是浣衣的村妇都保持着死之前的情形,整个村寨的人竟已被屠杀殆尽。
陈醉看在眼中怒在心头,咬牙切齿眦目欲裂。途径另一个村子时也是这般情形。心中怒气更盛!再往前奔终于进了镇子,但见整座镇子已化瓦砾焦土。同样是遍地尸骸。
陈醉怀着悲愤的心情仔细寻找,逐户验看,每过一门便想起童年一件往事,每经一户便忆起一食一饭之德。最后同样未发现活口。陈醉仔细勘验了每一处现场,直至深夜,也未发现一丝线索。
陈醉牵着五色锦站在镇中央曹老板的当铺前,思及过往,每当揭不开锅时这位曹老板没少了帮助母子两个,心情悲愤无以复加,左右四顾茫然处仰天长啸,怒吼道:“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有多大权势,此间之仇我必十倍报之!”
“嘿嘿,你还想报仇?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人怪笑一声后说道。陈醉连忙循声望去,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