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刑堂上的气氛凝结了起来。
杨衍知道来的是大人物,无论他多年少无知,是否有涉入江湖,活在丐帮辖内,就听过徐放歌这个名字,而他另一个仇人,是九大家的掌门。
华山掌门,正与丐帮帮主并肩走着。
主审的谢玉良也慌了手脚,看着彭天放,不知如何是好。
“严掌门是我的朋友,听说华山弟子被抚州刑堂给抓了。专程前来解释。”徐放歌道:“不要怠慢了客人。”
这话语中的暗示是明显的。
杨衍觉得胸口有一股气,压在心头上,沉甸甸。冷汗与竖立的汗毛一阵阵一波波不断来袭。无止无歇。
“帮主请!严掌门,请!”彭天放起身,让了首座给徐放歌。严非锡贵为一派之主,该当排在首席次座。
“他那天也在!他也是凶手!”严非锡经过彭天放身边时,杨衍突然大喊一声,不知为什么,声音有些沙哑,却没有一丝颤抖,“他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彭天放没有回话,身体微侧,看似让了路。右脚却轻轻向前一踏。这个方位极其巧妙,当严非锡经过他身边就座时,左肩便会露出空门给彭小丐。
杨衍看不出这当中的巧妙。眼见彭天放给严非锡让座,更是着急。
严非锡停下脚步,彭天放这一手,他只需一退,或者一抢,甚至一个侧身都能化解。但这化解的过程会使得他的步伐与身形改变。显得回避或者不庄重。
这是他这种身份的人不能接受的事。
严非锡看了一眼彭天放。目光中没有感情,只有阴冷。
“严掌门当时在场吗?”彭天放故做讶异地问,“这位公子说的是真的?”
严非锡既不点头,也未响应,只是看着彭天放,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却是深沉。彭天放身形高大,但当他望着彭天放时,那神情更像是俯视的一方。
彭天放没有任何退缩,彭老丐的儿子,可能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尚存侠气的血脉。
但他还是移开了目光。不是闪避,而是正面应战。
“还请严掌门稍微解释一下。”彭天放看向刑堂中央。那是石九、吴欢、秦九献受审的位置。
杨衍的内心沸腾了,那绝望的感觉里燃起了一丝渺茫的、细微的希望。他看得出刑堂中所有人对徐放歌的尊敬与对严非锡的忌惮。但彭小丐没有一丝胆怯。
“他能为我主持公道。”杨衍心想,他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彭总舵。”徐放歌淡淡道,“严掌门是丐帮的贵客。”
“只是请严掌门厘清案情罢了。”面对徐放歌,彭天放的态度就明显谦和许多。
“坐着不能讲吗?”徐放歌道,“这是礼貌。”
“帮主赐坐,那当然可以。”彭天放道,“有时刑堂遇到残疾妇老,也会开恩赐坐。”
“不用。”严非锡当然懂彭天放的意思,他仍是面无表情,缓步走到刑堂中央。正对着刑堂主位。
彭天放喝道:“干嘛!干活啊!”
谢玉良坐在刑堂上,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
“操你娘的,不会审给我滚下来。”
谢玉良听到这话,又是泄气,又是解脱,连忙下了主位,不住地赔不是。
彭天放刚坐到主位上,百战就从门口一蹦一蹦地走入。杨衍与丐帮中人都认得彭天放的爱宠。那四人却觉讶异,堂堂丐帮抚州刑堂,竟然有只瞎眼鸡出没。
彭天放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畜生上了公堂。”说着手一伸,百战似有灵性,跳到彭天放臂弯上。
彭天放先对徐放歌一个拱手,行礼道:“帮主!”又对严非锡一拱手:“严掌门。”接着道:“崇仁出了事,杨正德一家六口五人遭害,灭门种杨衍来到抚州申冤,照理,丐帮境内出事,理当查办。家有家法,帮有帮规,一切照规矩。得罪勿怪。”说罢,彭天放把百战抱在怀里。便要开始审讯。
徐放歌知道彭天放的性格,豪迈直爽,那是父上遗传下来的,比之彭老丐,彭天放少了一份任侠自性,但谨慎精细却犹有过之。他一开口就是规矩,那是一顶大帽子,要压住严非锡。
同时他也好奇严非锡这个人。华山派的掌门,喜怒不形于色,内敛深沉之辈。
徐放歌曾经在昆仑共议见过严非锡,也在几次九大家的聚会上碰过面,却无法与他深交,当然,严非锡这样的人也不容易深交。
帮助诸葛焉谋取昆仑共议盟主之位,又牵线让自己与点苍联姻,他能从中捞到怎样的好处?
“只有狗才会在有肉的时候趴下,狼如果伏低身子,那是准备攻击。”
徐放歌这样想着,严非锡绝不是狼,狼可能都比他温驯。诸葛焉这头大牛,看着威武,或许很有力量。但他未必像严非锡这么灵活,单是轻车简装,三人来到丐帮境内杀人办事,这种事诸葛焉就办不到。若是诸葛焉,非得昭告天下,带着几十名弟子出门,大肆喧闹一波。
传长不传贤,这真是个坏规矩,如果以后自己真能完全掌握丐帮,三个儿子当中,还是要挑比较能干一点的。否则,这江山坐不稳。
至于彭天放,彭家是丐帮境内一大势力,虽不像嵩山之于少林那般,但彭家确实在丐帮有一定的影响力。前前任帮主对彭老丐格外青眼有加,一来是他的性格能力,二来他是彭家旁系,让他当江西总舵,立场上不会过份偏袒彭家,又能安抚彭家在丐帮的势力。
彭天放的事情且按在一旁,眼下,还是先看严非锡如何接招吧。
只听得彭天放一手轻抚着百战,问道:“严掌门,你说你有仇名状?谢玉良,你说怎地?”
谢玉良本以为没自己的事了,被叫了一声,不禁又吓了一跳,忙道:“我们查了这二十五年的记录,没听说过杨家的事。”
彭天放问:“严掌门,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五十几年前的事了。”严非锡道,还没说完,彭天放便插嘴道:“五十几,五十一还是五十九?差了可不少。”
“记不清了。”严非锡无视彭天放的挑衅,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特别挂心。”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更见轻蔑,似乎,那就是一件吃饭睡觉般的日常小事,“比在下年纪更大些就是。”
杨衍的恨火再度被挑起,但他还在忍耐。
“那是怎样一回事?”彭天放问。
“杨正德祖父杨景耀,杀了在下叔公严颖奇。祖父发了仇名状,仇杀三代,直到杨正德为止。”严非锡道,“之后仙霞派举派解散,躲了五十几年,到一年多前,我们才从一名仙霞派的余孽口中查到线索。”
彭天放问道:“一年多前知道,为何现在才动手?”
严非锡淡淡道:“没经过江西,先搁着。经过了,也就顺手处理了。”
“你这狗娘养的!去死!”杨衍狂吼着冲出,谢玉良早有注意,连忙抓着杨衍,要他冷静。
彭天放道:“有证据吗?”
严非锡道:“问些江湖耆老,该有印象,回到华山,自当把当初所发仇名状奉上。”
彭天放道:“五十几年前的事。也只有严掌门才有这么好记性,没出娘胎前的事都记着。”
“华山一滴血,江湖一颗头。”严非锡淡淡道,“这还是谦称,通常还的都不只一颗。”
徐放歌道:“彭老前辈或许还记得。听说他在抚州,何不请他过来问问?”
彭天放皱起眉头,父亲的记性时好时坏,但转念一想,这事要水落石出,分辨明白,眼前也只有他了。于是使个眼色,一名丐众便去了。
彭天放又看向石九与吴欢,问道:“那这两位又是怎么回事?”
严非锡道:“帮手,代替在下报仇的。”
彭天放道:“这等滔天大仇,严掌门舍得假手他人,当真让人意外。”他极尽挖苦之能事,但严非锡始终不愠不火,便知这是个厉害角色,索性更直接地挖苦起来。
徐放歌道:“彭掌舵,心存偏见,断事不能公允。”
眼看帮主出来说话,彭天放只得道:“属下并无此意。严掌门,得罪勿怪。”
严非锡道:“彭掌舵家里没几个下人?难道打几只苍蝇蚊子,也要亲自动手?”接着又道:“弟子门人代为报仇,不合规矩吗?”
彭天放无法激怒他,他却知道怎样激怒彭天放这样的血性之人。只见彭天放果然眼神一变。显是动了怒。
一旁的杨衍早听得钢牙咬碎,怒火贲张。谢玉良死命拉着,且在他耳边不断苦劝道:“交给总舵,别冲动!”他这才压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