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福居楼的马车相当安稳,沈玉倾没有亏待他们,用了双驾马车送他们前往青城。
车厢里,只有谢孤白与朱门殇、小八三人。至于沈玉倾,还留在福居楼。
而此刻,盲眼琴师仍在崎岖的山林小径独行,点苍的使者还在驰道上奔驰。
雨势渐小,滴落在车盖上的雨声渐渐细了。
“先生来青城作什么?”谢孤白突问:“有病人吗?”
“路过,打算往湖南去。”朱门殇道:“过午就走。”
“多留几天好。”谢孤白看向窗外:“说不准,这雨还得再下个把月。”
他才刚说完,乌云初散,朝阳升起。马车驰入了青城的大门。
现今的青城,指的是一座城,却不是青城山的青城。川黔两省,分属四川、青城两派,以成都、嘉州为界,成都以西属唐门,嘉定以东则属青城。到了贵州又更复杂些,被分成了三份,贵阳在内东边则属青城,凉都、安南则归属点苍。
原本的青城山距离唐门、华山、崆峒的边界实在太近,早在昆仑共议之前,那个九大家仇杀不止的年代,当时的青城掌门顾琅琊便将青城移往重庆府,成为如今这个青城。少嵩之争时,亲眼见到少林寺被左近的嵩山派打个措手不及,青城便觉先人洞烛机先。虽说重庆府距离衡山、武当派也较近,但这两派一佛一道,倒是好相处多了。
除了常规的收入外,青城境内以锦、茶交易为大宗。这几十年间,经营得颇具规模。
至于与九大家的关系,青城派一直遵循着顾琅琊传下的祖训──“中道”,也因此,青城立场虽被归为西五派,但与东四派的衡山武当关系也相当和睦。沈庸辞的妻子楚静昙是峨眉弟子,峨眉又是唐门辖内第二大派。表面上,始终与各派维持和睦密切。
马车停在城内最大的竹香楼前,谢、朱三人下了车。谢孤白笑道:“这么豪华的客栈,也不管我们住不住得起?”
朱门殇道:“他既然敢叫马车停在这,自然连帐款也会帮我们清了。瞧他昨晚出手阔绰,青城掌门的独子,不差杵儿。”
三人进了客栈,报了沈玉倾的名号,掌柜的果然将三人请到两间相邻的上好客房去。
朱门殇笑道:“房间都备好了,也是用心。幸好昨夜来的只有我们三人,要是来十几个,不是破费了?”朱门殇向两人打了招呼,径自入房。
他见房内高床软卧,脱去鞋袜上了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正午日光已照入窗台,朱门殇翻起身来,推开窗,见晴空万里,已不复昨日雨势,便收拾了鞋袜,背上药囊要离开重庆府。
他还没出门,突然听到敲门声响,他心底讶异,推开门,却是谢孤白与小八。他疑惑问道:“才刚中午便来敲门?”
谢孤白道:“先生不是说施医不施药,来到重庆府,怎么不去闹区布施妙术?也好造福乡里,济助贫困。”
朱门殇道:“这等事也需劳烦你来敲门?”
谢孤白道:“昨日见先生妙手仁心,好生佩服,想陪先生行医一趟,长见识。”
朱门殇道:“今日不施医了,我赶着往湖南。”
谢孤白说道:“我说这雨还得下个把月,先生何必冒雨赶路,不如盘桓一阵子再说。”
朱门殇看看外面天色,明摆着晴空万里,哪来的雨?说道:“这天色你说会下雨,我倒是不信呢。”
谢孤白道:“快雪时晴,天色变幻飘忽,哪说得准?”
小八道:“走吧,我家公子想见你手段呢。”说着便拉住朱门殇便走。
朱门殇走惯江湖,晓得人情,见过世面,心知必定有异,只得提了药囊要跟着走。
小八道:“别急,先吃过饭,沈公子必定会钞呢。”
三人到了客栈饭厅,朱门殇也不客气,点了彰茶鸭子、锅巴海参、东坡银雪鱼、水煮肉片,又炒了两样时鲜蔬菜。照他说,这是刚睡醒,脾胃未开,先来点小吃,待到晚上再来开荤。
四川菜色口味重,三人吃得满头大汗,要了三杯凉水,咕噜下肚后,朱门殇拍拍肚子说道:“吃饱了好开工,你们要跟着我?”
谢孤白道:“这当然,正要见识先生妙手。”
朱门殇道:“本来我们挣杵不带空子,怕出鼓。有件事情你们得依我,不然就一拍两散,我往湖南,你们爱哪去哪。”
谢孤白拱手道:“请指教。”
朱门殇道:“我开了张,你们得装不认识我,无论我干啥事都别问,也别叫我。”
谢孤白道:“这点江湖规矩,在下懂得。”
朱门殇点点头,三人一前两后,便到了闹市去。
青城是青城派辖内最大的城池,热闹不在佛都、抚州、嘉兴等大城之下。刚过晌午,商街上人来人往,各处空地都有摊贩。三人走至一处,听到有人吆喝,朱门殇道:“糟,有人先开了穴。”
三人走上前一看,一团人中,一名华服青年高声喊道:“小人李德,祖上缺德,本是湖北富商,仗势欺人,逼取小妾,害死人命,遭了报应,一家七口染上恶疾,幸遇一高僧解破迷津……”
朱门殇啐了一口道:“连词都差不多,圆不了粘子,散了散了。”
他说散了,遇着同行,又想看看那家伙本事,且不忙走。那人卖弄钢口,甚是能说,周围聚集了数十名观众,场子有了,又开始表演手摘恶瘤,朱门殇见他手法甚是生份,倒不如口才好。
到了表演三尺穿胸的手法时,李德请个气火攻心的观众,让他坐在椅上。右手取出一根三尺长针,说道:“我这三尺针灸,是那日救我的神僧不传之秘。针灸大伙都见过,这三尺长针的针灸,大家见过没?”
围观群众纷纷摇头,寻常针灸所用之针不过一寸多长,哪有三尺这么夸张?
李德又道:“我这针灸,后背入,前胸出,即刻通了他心火郁结。”他又安慰那病患道:“你切莫怕,我若这针扎死你,这里父老们见证,我赔条命给你。”
那人茫然地点点头,只说声好。
李德又嘱咐他莫乱动,随即右手高举长针,从他后背戳入,随即左手顺着这一针往前胸一拍。那根针的前端恰恰夹在他左手食中两指的指缝中,便似后背入,前胸出似的。
围观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大声喝彩。
李德又一抽,把那针收了回去。
朱门殇皱起了眉头。
他这刺针手法虽无问题,针却收得不干净。
原来这三尺针灸不过使个障眼法,那人右手的三尺长针藏着机关,里头原是中空,一旦戳到硬物,前半截便会缩了进去。这是打造的机关,并无难度,难在左手的活。
这针从后背戳入时,同时左手指缝要藏着一根短针,趁着假装刺入时,往病者前胸一拍,让一小截针头从指缝中露出,看上去便似后背透前胸,谁又知道这是两根不同的针?这便是左手的活。藏针要隐蔽,翻针要俐落,人家才看不出来。
到这里为止,这李德还干得不错,然则最难的一步,是在拔出这根“透心针”时,又要把左手的针藏回指缝中。
把藏着的针翻出来,难。把翻出来的针藏回去,更难。
李德偏生在这慢了一手,他翻针不俐落,他这活若在阴天时干,或许不至于被发现,偏偏今天阳光明媚,隐约被看出了反光。
“希望不要被发现就好。”朱门殇刚这样想,就有一名观众质疑道:“大夫,我瞧见你刚才手上亮亮的,好像藏着根针啊。”
那李德一愣,忙道:“哪有此事。”
那观众道:“你把那针拿来,我检查检查。”
李德慌道:“检查什么?你无缘无故地怀疑人。你要没病没痛,不信就走,你要是冤枉我清白,我可不依。”
那观众道:“我就瞧着你手上古怪,你要真金不怕火炼,干嘛不给人看?诸位乡亲,你们说对不对?”
在场的观众左顾右盼,一时不知该不该赞声,倒是有几个好事的跟着喊道:“是了、是了,神医你就给他瞧瞧又不会怎样。”
一旁观看的谢孤白淡淡道:“这人要出乱子,诈医行骗,少不了一顿好打。”
李德慌道:“我来这里施医,又不收诊金,帮你们义诊,我图什么?你……你这样含血喷人,我就走了。”
那观众道:“你要走我也不拦你,只是你那针需给我检查。”
李德叹道:“罢了罢了,药医不死人,佛渡有缘人,想来是我与贵宝地无缘。”
他说着便要收拾行李寻求脱身,那人却抢上一步,抓住他手臂道:“把你这根针给我瞧瞧。”
李德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两人正在纠缠,没想那人却会武功,一把拧过他左手臂,就要去夺他的针。那人虽然吃痛,苦苦挣扎,右臂前伸,死活不交给那观众。
呼听得一个声音骂道:“你这骗子,定是针上有古怪。”说着一把将他手上的针抢去。李德抬头一看,是一名浓眉青年,却不认得他是谁。
那人自然是朱门殇,只听朱门殇骂道:“我且看你这针有什么古怪。”
那李德吓得魂飞魄散,今天怕是免不了一顿好打。此刻想要脱身,却也不能。
朱门殇用指尖戳戳那长针,那针头却不内缩,竟是真的。朱门殇怪道:“这针没毛病啊。”说着,便交给那名群众。那人接过针,摸了几下,确认并无机关,这才放过李德,忙不迭地道歉。众人这时又鼓噪起来,大骂那名观众,说他无端疑心,险些冤枉好人。
这下连李德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望着朱门殇,知道是他帮忙。朱门殇拱手道:“大夫这一手三尺针灸,当真是绝技,是小人冒犯了。小人姓朱,也是名医生,也是来此施医,没想见,竟能遇到这般神医,佩服佩服。”
李德道:“你也要在这行医?”
朱门殇点头道:“是啊,你我同行,一穴不容二龙,小的只好告退了。”
李德猜到是朱门殇救他,又听他说是同行,他刚才从自己手中接过针去,不知什么戏法,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换了一根真的针,连自己也没察觉,这手法差距当真不可以道里计,连忙道:“这里的人信不过我,那是缘分不到。我且退下,大哥你要在这行医,那是最好不过了,小人便先告退。”
朱门殇道:“我且送你一程。”
李德忙道不用,朱门殇只说应该,便看着李德收拾药囊,众人见无热闹可看,只叹少了个良医,当即散去。
谢孤白两人记得朱门殇说的话,没上前与他说话。见朱门殇领着李德走过两条街道,又扯着他转入一条小巷中,忙跟了上去。刚转过头,就见到朱门殇把李德压在墙壁上,骂道:“操你娘的**毛,这点本事也敢出来混饭吃,作大票的行情全给你坏了。”
李德道:“大哥……我那根针……跑哪去了?”
朱门殇把手上的针举起,问道:“你说这根针是真的假的?”
李德道:“真的。”
朱门殇道:“真的?看仔细。”
李德细细看了看,看不出真伪,只得说:“那是假的?”
朱门殇道:“你说是假的,我就在你胸口戳一针,就知道真假了。”
李德吃惊道:“别戳别戳,是真的、是真的。”
朱门殇也不搭理他,往他胸口用力一戳,那针头没了进去,直唬得李德差点尿出来,这才知是假针,忙道:“祖师爷,你功夫好,小的在你地头上讨饭吃,是小的不长眼。”
朱门殇道:“你活就学一半,肯定是吃不过夹磨,逃出来讨生活。要知道,三尺针灸难就难在收针,你得备支真的,遇到有人疑问盘查,神不知,鬼不觉换了过去,像这样。”
朱门殇又把手上那针戳向墙上,这一针几乎是贴李德脸颊钉在墙上,把砖墙上戳了个细小的窟窿。竟不知几时,他又把针换了一根。
李德惊道:“祖师爷你是怎么变的?怎么……假的变成真的,真的又变成假的?”
朱门殇也不答话,拿起他的药囊,从里头掏出药来,闻了一下,又问:“你这顶药配方哪来的?”
李德道:“自己胡乱配些。”
朱门殇道:“汤头歌诀背熟了没?背几句我听听。”
李德讷讷道:“这个……”
朱门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骂道:“你连顶药都不会配,这药材也不是唐门产的,都是些次货。你还差得远了,这不是你能干活的行当,好好找个营生去,要不,早晚送了性命。”
李德跪地道:“祖师爷,你收了我吧,我当你徒弟。”
朱门殇道:“你不是吃这行饭的材料。滚吧。”
李德苦求不得,只得黯然离去。
朱门殇从巷子里走出,跟谢孤白打个招呼,说道:“让你看笑话了。”
三人并肩走着,谢孤白见他打了招呼,这才开口问道:“你为何救他?”
朱门殇道:“他手法钢口与我接近,应该是我父亲一派的弟子,算是远亲。顾念香火恩情,拉拔他一把。”
谢孤白道:“以你的医术,不用作大票也能营生。”
朱门殇道:“我施医不收钱,不骗哪来的开销?”
谢孤白笑道:“医人不收钱,骗人倒要收钱,也是有趣。”
朱门殇道:“怎地,看不起江湖术士的手法?”
谢孤白道:“不敢,在下恰好是挣金点活。”
朱门殇听他这样说,反倒吃了一惊。所谓金点,是指以占卜面相诈财的勾当,谢孤白一表人才,一举一动具是贵公子模样,哪像摆摊算命的术士?他看了看谢孤白,摇摇头道:“我不信。”
谢孤白道:“就说你方才放走那人,他眼下三白,心术不正,未予重惩,只怕随即再犯。”
朱门殇道:“说得倒像回事,其实我也会看相。”
谢孤白哦了一声,问道:“你也会看相?”
“你看相能知过去未来,我看相也能知过去未来,只是看的不同。”朱门殇沉声道:“你眼角边缘有血丝,那是睡不饱,小八也有,今早你们两个都没睡好。”
谢孤白道:“新到一地,失眠难免。”
朱门殇道:“你是旅居惯的游客,要是每到一处便失眠,说不过去。”
谢孤白道:“你眼角也有血丝,似乎也是失眠?”
朱门殇道:“难道你与我相同,觉得惹上了麻烦,所以睡不好?”
谢孤白:“我与小八不过两游客,此地无亲无仇,哪来的麻烦?”
朱门殇指指自己,道:“我就是麻烦,你问我为什么帮他,那你又为什么帮我?”
谢孤白与小八同时停下脚步,看着朱门殇。
朱门殇道:“我想了想,你昨晚是故意替我掩护,让沈公子不去注意老琴师。你是夜榜的人?”
谢孤白摇摇头,反问:“你医治琴师,该是我问你,你是不是夜榜的人才是。”
朱门殇哈哈笑道:“我要是夜榜的人,还来作大票?”又问:“你若不是夜榜的人,怎知道老琴师有问题?”
谢孤白微微笑道:“他二胡顶端的弦是连在一起的,那是一条弦,不是两条。只是他躲在暗处拉琴,没人注意到。再说,他琴艺拙劣,显然不是浸淫此道多年的寻常琴师。”
朱门殇道:“就这样?”
“福居楼距离点苍车队有三里远,埋伏在那做什么?假若沈公子说福居楼肯定要有事发生是真。扣除我与小八,一名盲眼琴师与一个大夫,还能有什么事发生?再一想,二十二年前,射杀广西首富陶大山而一箭成名的,就是个不用靠近车队也能暗算的高手。两下串连,或有可能。”
“夜榜十大杀手之一的箭似光阴,已经七年没出过手了。”朱门殇道。
“也许眼疾,便是他退隐的原因。”谢孤白道:“仔细想想,这也是合理的可能。”
“只是可能。”朱门殇又问:“你又为何帮我?”
谢孤白却未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该回客栈了。”
见鬼了,朱门殇心想,这谢孤白绝不简单。
他们三人刚进客栈,几名壮汉便即堵住门口。
客栈里,沈玉倾正等着他们,他的眼角一样有着血丝。
见到他们回来,沈玉倾当即起身说道:“叨扰两位了,请问两位昨晚何处去了?”
朱门殇道:“不就搭了你们的车来这。早上睡得不安稳,下午本想出去营生,遇上些事,这就回来了。”
谢孤白道:“我与小八想见识朱门殇的手段,便与他同行了。”
沈玉倾问道:“有人瞧见了吗?”
朱门殇哈哈大笑道:“娘的,起码几十上百人瞧见了,到处问问不就得了?”
沈玉倾道:“我也相信三位,只是……”
小八忽道:“有个在城里讹钱的,叫李德,应该还跑不远,抓他回来问便知道了。”
朱门殇转过头看向小八,甚是惊讶。小八仍是双目低垂,只是侧头看了一眼谢孤白。
谢孤白仍是昂首挺胸,不以为意。似乎小八说的事情,早在他意料之中,或者是他授意所为。
朱门殇突然明白了,他们跟着自己出门的理由,不过就是证明自己的行踪罢了。
沈玉倾点点头,对手下吩咐了几句,那名手下便匆匆离去。
谢孤白问道:“果真出事了吗?”
沈玉倾点点头,道:“昨天点苍使者被人暗算。一箭穿胸,大夫都来不及找就断气了。”
谢孤白:“箭似光阴?”
沈玉倾道:“此事非同小可,家父已经派人把青城封了,这几天要找到凶手。”
他眉头深锁,显是忧心仲仲。即便青城是九大家之一,得罪了点苍也并非小事,此刻消息还未传回点苍,如果能早日抓到凶手,也好给点苍一个交代。
“若凶手真是箭似光阴,只怕早已走远。”谢孤白道:“凶手断无回到青城之理。”
沈玉倾道:“昨晚的福居楼,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谢孤白道:“或许情报有误?”
“情报必然无误。”沈玉倾对这消息深信不疑的态度,简直无以更动。
谢孤白道:“但昨晚福居楼,并无什么事情发生。”
“有!”沈玉倾道:“若说有事发生,那便是朱先生医治了盲眼琴师。”
朱门殇心中一动,没想到他竟怀疑到这里来了。
谢孤白道:“难道沈公子怀疑朱先生便是箭似光阴。”
“箭似光阴二十二年前一箭成名,朱大夫那时还是个孩童,年纪不符。但那名盲眼琴师……”沈玉倾停顿了一下,说道:“夜榜先以重金聘请朱大夫来到福居楼医治一名病人,而这名病人就是箭似光阴,他五年前染上眼疾失明,从此退隐江湖,为了医治眼睛,才接了这单生意。昨晚我一时心软,放走蛟龙,让他射杀了使者,两下串连,不就合理了?”
“说得一点不差。”朱门殇险险就要脱口而出,夸奖沈玉倾了。但他仍沉住气,问沈玉倾道:“所以沈公子是怀疑我了?”
沈玉倾点点头,道:“虽有怀疑,并无证据,先生也未趁机潜逃。我也愿意相信先生,只是先生需交代为何来到青城。”
朱门殇冷笑道:“看来我若不说清楚,便要将我擒下了?”
他环顾四周,周围共有七名壮汉,昨日的白大元也在其中,加上这位深不可测的沈公子,自己脱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孤白转过头问道:“朱大夫何不将此行目的说给沈公子听,也好免去误会。”
朱门殇道:“我施医布药,本就居无定所。这次来青城,也是为了施医而来。”
沈玉倾道:“真是为了行医?”
谢孤白道:“等李德被抓回来,不就问得清楚了?”
沈玉倾点点头,站起身拱手道:“我原信得过三位,只是这段时日,还请三位留在青城,我会派人保护三位安全。”
朱门殇冷笑道:“监视便监视,说得好听。”
沈玉倾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朱门殇也感意外,问道:“什么意思?”
沈玉倾道:“无凭无据叨扰三位,本是沈某等之失。无奈事关重大,三位要怨也好,要恨也好,沈某只能一力承担。事后若有要求,沈某也尽力配合。三位这段时间在青城吃穿用度,需要打点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朱门殇明白,其实以他身份,先行下狱,拷打询问也就是了。沈玉倾却还是以不伤人为前提,甚至礼数周到,自己若不知好歹,硬要刁难,那是自讨苦吃了。于是道:“我这个月,便留在青城行医了。”
谢孤白道:“那箭似光阴一击中的,如今要抓他也难了。沈公子,真正的凶手,是幕后主使之人,夜榜不过收金买命之徒,抓到真凶,岂不更能给点苍一个交代?”
抓到真凶又岂是容易,至今沈玉倾仍推敲不出,是谁在幕后主使。
谢孤白又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公子若有需要,谢某也不吝于贡献绵薄之力。”
沈玉倾眼中一亮,他对这主仆二人向有兴趣,也有笼络朱门殇之心,当下便说道:“那明日再打扰三位,请三位自便了。”
“青城有妓院吗?”朱门殇忽问,沈玉倾一愣。白大元大声喝叱道:“你问什么?”
“我问,有没有妓院。”朱门殇也大声起来:“难道问不得?”
沈玉倾微笑道:“有,就叫杏花楼。往东去,过四条巷子,左转直走,见着灯火通明处便是了。”
“你倒是熟悉,常客?”朱门殇笑问。
“胡说八道!”白大元大怒道:“我家少主需要上妓院吗?”
刁难沈玉倾或许困难,刁难白大元可就容易多了。朱门殇笑道:“你的意思是,你家少主想要就抢?还是嫖不用钱?”
白大元大怒,沈玉倾挥挥手,道:“大元师叔,朱大夫不过开个玩笑罢了。”随即拱手道:“三位请。”
朱门殇三人自行回房,到了房口,朱门殇问谢孤白道:“你是料到我若逃跑,定然逃不远被抓回?”
谢孤白道:“你被抓了,也必牵连到我。”他摇摇头,说道:“自保为上。”
朱门殇知道这人非是简单人物,此番来青城必有算计,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说你是金点,你看我这面相如何?”
谢孤白上下打量了朱门殇,淡淡道:“你是天机星转世,命伴紫微天煞双星,却又摇曳不定。若是跟错了人,那便是天下大乱的祸首,若是跟对了人,那便是治世之功臣。”
朱门殇哈哈大笑道:“你这金点干得不行当,说富贵功名的还实在点,说我是天机星转世,牛皮吹成这样,挣不到杵的。”
谢孤白淡淡道:“原是金点难作,骗到几个火点便足了。”
朱门殇又问:“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星转世?”
谢孤白淡淡道:“我是孤星伴月命格,活着,就为一个人发光,死,也为一个人死。成就这一个人,我这一生就足了。”
朱门殇道:“倒说得有几分悲壮,等会我去嫖妓,去不?”
谢孤白笑道:“我要睡了。”
朱门殇哈哈大笑,径自入房。
谢孤白看了小八一眼,小八点点头,又回到了前厅。
沈玉倾派的人很快就抓到李德,李德把今日遭遇朱门殇的事说了一遍,果然是来寻穴施医。沈玉倾心想他若是帮凶,就算今日不逃,也不至于常住,心下的怀疑略少了几分。于是对李德道:“你假医行骗,这是大罪,该重责五十,服三年劳役。”
那李德只是磕头认错,自诉可怜。求沈玉倾开恩。
沈玉倾摇摇头,道:“五十杖可以不打,三年劳役却是该受。”派人将李德带走。
就在后院厅堂,小八遥遥望着沈玉倾背影,若有所思,随即回到房中,未几,灯火熄灭。反倒是朱门殇换了衣服,寻花问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