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杨荣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他在上扬嘴角间似露出着一抹诡异的微笑,“杨某也知冷大小姐是个杀伐果断之人,可在有些事上,恐怕也不好下决心吧?”
冷溶月心中不禁一震,将眸光缓缓移向杨荣,没有任何言语。
“倘若,冷大小姐对我这个伯父还放心的话,安置圣体这事儿,还是由杨某来做吧。”
冷溶月依旧沉默。
不过,她也渐渐转身,干脆地走出了龙辇,殇沫与柳韵锦也很自然地随其身后。
但,就在她们走出龙辇之时,柳韵锦却猛然拽住了冷溶月,“溶月,阿姐总有些心悸。眼下,虽然金忠将军在我们身侧,但,安远侯柳升、遂安伯陈瑛;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成山侯王通、兴安伯徐亨;武安侯郑亨、保定侯孟瑛;阳武侯薛禄、新宁伯谭忠,还有宁阳侯陈懋,都手握着重兵,也根本不会与我们一条心,万一他们联合起来向我等发难,我们也是难以应对的。”
她本就是附耳在言,其声也自然小了些,但,冷溶月在稍作沉默后回眸一眼,反倒朗声道:“杨伯父和我们一样,都希望太子哥哥继位,所以,我们可以完全信任他。”
——她自是很清楚,现下能说服那些王伯公侯的也只有杨荣了,只要能稳住杨荣,柳韵锦所说的情况就不会发生。
然,就在柳韵锦惊呆着她这一举动时,她也将右手挥抬而上。
熟悉她的人也都很清楚,只要她挥手上抬,“暗影女侍”必会出现。
虽说,“暗影女侍”与“暗之影”已然贴上了太子亲卫的标签,成为了声名赫赫的“夜莺暗卫”,但,“夜莺暗卫”能在此刻出现,也起到了不言而喻的效果。
没有人知晓“夜莺暗卫”在此之前藏身在何处,只是金忠也在此刻高抬了手臂,而,他上抬手臂的原因,却只是为了安稳护在龙辇周边的黑羽骑。
因为,八方扬尘,以疾风、闪电之速骤然现身的“夜莺暗卫”,给人的第一反应大概也只会是刺客突袭。
所以,金忠不得不做出动作,避免冲突。
现身的“夜莺暗卫”约十余人,没有任何冒失的举动,很自然地分布在龙辇周围,随军小步奔疾着。
“既然,殇沫无意涉足皇权,有些事还是交给朝中重臣得好。”冷溶月贴向柳韵锦,喃喃一语后,又将眸光落在了“夜莺暗卫”其中一人身上。
这名暗卫立即纵身,呈跪姿拜在龙辇之上。
只见,冷溶月俯身一语,那暗卫便又旋身落下,弓指吹哨,鹰隼展翅而至。
众所周知,昔年锦衣卫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他们腰间的“绣春刀”上,而是在他们怀中的“无常簿”上。
所谓“无常簿”,说直白点就是一个专门用来记录的小本本。
只是,这小本本有些硬硬的皮,好似正反两面都夹杂了木板、皮革,能摊在手掌中写字,且能写出很工整的字。
“夜莺暗卫”延续了锦衣卫的可取之处,怀中也有一个相同的小本本。
待到那暗卫在小本本上写完字,盖上“夜莺暗卫”的徽记,鸣啸的鹰隼也已落在了她的肩头。
她撕下写有字的纸,小心翼翼地折叠,似乎折叠纸张也有着一些讲究,又将折成方形的纸张从一角卷起,最终以细小卷筒状,塞入了鹰隼脚踝上的小信筒内。
鹰隼放飞之刻,她也随之离了去。
殇沫,缓慢道:“如此,应是万无一失了。”
冷溶月好奇地“哦”了一声,“夫君应是不知“夜莺暗卫”传递消息的方式吧?怎就能这般笃定呢?”
殇沫凝视着远去的鹰隼,笑了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鹰隼带着消息会飞往最近的联络点,应不会直飞京师。只要,鹰隼到了“夜莺暗卫”的联络点,那鹰隼所带去的消息,又会分成若干份,分别再飞往全国各地的联络点,最终到达太子手中,但…”
鹰隼已消失在天际间,他也侧脸看向了冷溶月,他颜如初见,还是一脸的阳光稚嫩,仍带着浅浅的笑意,“但,单用鹰隼和信鸽传递消息,应是不够的。方才那名“夜莺暗卫”之所以离去,是因为她要去完成另一种传递途径,这途径类似于八百里急报,是由人快马加鞭完成的。”
此刻,冷溶月已痴,痴痴的眸光流动着动容的波泽。
——曾经,她正因殇沫的初颜而沦陷,现在初颜未变、初颜未老,又怎能不让她心波荡漾呢...
人生,当如初见。
她初见殇沫之时,殇沫只是一个傻小子,同样的阳光稚嫩,有一种想要去欺负欺负这傻小子的感觉。
如今,同样阳光稚嫩的容颜上,早已无了傻气,殇沫也绝非无脑、毫无心机,反倒成长为一个缜密有序、富有谋略,且武学造诣足以问鼎第一的大侠。
可,冷溶月还是想欺负欺负他,就像最初一样和他拌拌嘴,顺便再讥嘲几句。
然,当下却绝不合时宜,冷溶月也只能躬身一礼,莞尔一笑间不冷不热地道了句,“夫君,所言极是。溶月也会谨记夫君的夸赞,将这些传递消息的方法继续用下去的。”
殇沫闻言,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搞不懂又触碰到了冷溶月的哪根神经,只得闭嘴瞥向身侧的柳韵锦。
柳韵锦歪脖耸肩,对他嫣然一笑,没说任何。
殇沫却更迷糊了…
永乐二十二年八月,杨荣率先回到京师,太子朱高炽在他的提议下,召见了史部尚书蹇义与杨士奇等人,考虑到朱棣北伐带走了大明朝所有的精锐军队,在冷溶月尚未随大明北伐大军回京之前,令“夜莺暗卫”先遣书于宁阳侯陈懋、阳武侯薛禄,命他们暗自挑选精兵强将,脱离掉正在返回京师的北伐大军序列,率先回到京师,加强防务。
事实上,太子朱高炽虽驻守顺天府监管国事,但,面对突发变局,也只能依赖杨荣和杨士奇等人。
杨士奇、杨荣、杨溥被人称为:“三杨”,说到“三杨”就不得不说说“台阁体”了。
“台阁体”的出现,也意味着文学发展进入了低谷期。
不同于明初文坮的风格多样,“台阁体”是以平正呆板的方式出现的,其诗文内容也皆是千篇一律的歌功颂德。
这也是一种时代趋势,迎合着统治者的喜好。
明初,文人乐于用多样风格、独特眼界去书写能够体现元明交替的复杂情感。
在回首元朝,着眼明朝之间流连忘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谓是百花齐放,各有千秋。
可,到了永乐年间,大概是因为朱棣自感有愧,夺了侄子建文帝的皇位,他就听不得一些复杂多变,大有指桑骂槐的诗句了,鉴于元朝融化汉人的做法,他不仅注重皇权的高度集中,更重视文化秩序,文人可谓是极度压抑,精神生活极度贫乏,想舒不能舒,想写不敢写,完全抹杀了文人的个性化,更别提什么创新流派了。
不过,所带来的好处,也的确让大明朝度过了一段平稳期。
但,就算再平稳,留守在京师的兵士也是些老弱病残。
就算外人不知,门清的朱高炽也免不了自危,那么,强兵悍将从哪里来呢?
说白了,还是从朱棣带走的北伐大军中来,至于最终为何只选了陈懋和薛禄,也自是离不开“三杨”的推荐。
在陈懋与薛禄率领精兵强将三千里驰援京师下,太子朱高炽又命驸马都尉沐昕掌管应天府后军都尉府事宜。
——沐昕,乃是西平侯沐英的第五子,娶了朱棣第五女常宁公主。
安置完都尉府后,太子朱高炽又命太监王贵通率领手下官兵赶赴应天府,镇守应天皇宫诸事。
简单地说,朱高炽是在防范应天府出现失守的可能。
倘若,汉王朱高煦占了应天,与太子朱高炽形成南北对立的话,那可就大大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