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十二都尉’中的老十已躺在了血泊中。
他不但死得很冤,且还死得很快。
认真说起来,他之所以会死,也全因他想做个“尽职尽责”的人。
也只有“尽职尽责”的人,才会脱离朱棣大军,私下来寻‘潜龙卫’。
‘潜龙卫’是一个庞大的组织,直接效命于朱棣的他们也从不会为银两发愁。
只不过,方圆百里已无‘潜龙卫’,就算是有,也一定在别处。
“少主,这才是手令编号为十的都尉。”梅心影慢慢抬起都尉老十的手令,翘起着嘴角看了又看,“一块镶了金边的梨花木,竟刻上了‘潜龙勿用’四字,还在字的反面一角刻上了小小的数字,要说这手令的做工也算精巧。可,像‘十二都尉’这般响亮的名号,都尉中的老十怎就这般弱呢…连我一剑都接不下...”
殇沫沉默,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刻有‘潜龙勿用’的手令并不是一块普通的木头,而是上等的梨花木。
兰雨晴,盈笑道:“他的确很弱,心影姐姐也只是纵身飞冲一下剑身,他便就一命呜呼了。”
菊若雨“噗嗤”笑道:“他除了很弱外,其他的地方倒也算人中极品。”
“是男人中的极品吧?”兰雨晴甚是调皮地朝着菊若雨吐了一下舌头,“至少,他的脸足够英俊,身体也足够健硕,就连双腿也足够长呢。”
兰雨晴,接着笑道:“倘若,让我们少主换上他的衣裳,应也不算委屈吧?”
“当然不算。虽然,我们少主也是个英俊飘逸之人,但,若拿一个英俊飘逸的男子和另一个英俊飘逸的男子做比较的话,那我们女人也多半会失去主见。”菊若雨猛地看向殇沫,继续缓声道:对我们而言呢,无论是少主,还是这个已死的老十,皆不是爱慕我们的人,更不会为了我们而死去活来的,所以,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特别了...既没什么特别,又何谈委屈...”
竹琬婷,突然道:“刚刚心影的那一剑是从都尉老十的背后刺出的,待老十反应过来,剑已绕过了他的脖颈,血还没流出,他便已狰狞倒地。可惜,在他倒地的那一刻,他的脖颈还是渗出了血…不然,他的这身衣衫定然不会太难穿。”
梅心影,道:“被血浸湿过的衣裳,自是不太好穿。现在也不是让少主换上他们衣衫的时候,等到‘十二都尉’剩下一半人数时,才是我们浑水摸鱼之刻。”
竹琬婷点了点头,“也是。十一个人去辨认一个人时,总是很容易。可,若是六个人去辨认另外六个人的话,那可就有些难度了。”
兰雨晴,淡淡一笑,“同样是六个人,同样是六张嘴,真到了那时你们觉得是真的能辩过假的,还是假的能辩过真的呢?”
殇沫骤然低沉道:“恐怕,谁也没机会去争辩。以朱棣多疑的性子,大概也会杀掉所有人。”
“还有,都尉老十也并非如你们说得那般弱。如若不是心影身姿灵巧,轻盈如燕,恐怕此刻倒在地上的也只会是心影。”他没有给梅兰竹菊四姐妹反驳的机会,反倒越发低沉了声音,继续道:“心影,你在掏出都尉老十藏于衣衫中的手令时,就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吗?”
梅兰竹菊四姐妹皆怔,梅心影更是满目疑惑地摇起了头。
殇沫缓叹了一声,接着道:“你扒开都尉老十的衣领看看...”
梅心影没有犹豫,真就俯身扒开了老十的衣领。
在扒开老十衣领的那一刻,她也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后惊眸后退。
“护身...护身软甲...”
是的,护身软甲。
——在江湖中,能有一件刀枪不入的护身软甲,想必是每位江湖侠客都梦寐以求的事。
——如今,护身软甲就在眼前,梅兰竹菊四姐妹却各个呆目,竟说不出话来了。
殇沫在微微一笑间,也拔出的‘苍琼剑’,只是那么一挑,穿在都尉老十身上的护身软甲便飞了起来。
他接过空中的护身软甲,递向梅心影,缓缓道:“如果都尉老十先看到了你,必能躲过你的纵身冲剑,更会在侧身间反手给你一个重击。你可能不会死,但,以你的小身板,又怎能承受住一个男人的重击呢?”
他顿了顿,眸光也瞥了多次手上的护身软甲,又道:“人是你杀的,按照江湖规矩,现在这件护身软甲属于你了。”
待到梅心影接过护身软甲,殇沫也再次开了口,“事实上,我们若想接近朱棣,根本不取决于我们杀了‘十二都尉’多少人,而是要去思量如何将剩下的十一位都尉分开,最好能使他们错开时间分别去寻找‘潜龙卫’的踪迹...”
梅心影,迟疑道:“也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换上他们的衣服去靠近朱棣…”
殇沫,缓慢地说道:“‘潜龙卫’的失踪,并不是一件小事。剩下的十一位都尉也定会在察觉出不对时,直接面见朱棣,将此事如实禀报。否则,无论他们中的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竹琬婷缓缓垂下眸子,凝视着已死去的都尉老十,一字一字道:“想要在草原上找到一个人并非易事,更何况他们要找的还是个死人。”
“不。”梅心影,说,“他们要找的绝不止一个死人,而是,很多死人。不管是我们脚下的都尉老十,还是这方圆百里已被我们杀掉的‘潜龙卫’,其尸体都会被野草淹没,更会在风雨过后沉入土中,所以,他们找寻的过程必定漫长至极。”
竹琬婷,淡淡道:“他们浪费的时间越多,我们的机会也便越大。那我们想要靠近朱棣,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繁星悄然挂空,月光随着灌木斜影洒落在莹莹草头上。
草是绿色的,有着足能代表盛夏的鲜亮,亦映照着星空的浪漫。
今夜朗空万里,墨绿如盘,盘中不但有钻石的光辉,亦有一些人的期许。
殇沫期许着能尽快见到朱棣,他很想问问他的这位“四爷爷”是否还记得他。
——朱棣是朱元璋的第四子,建文帝与朱高炽同辈,殇沫与朱瞻基亦是同辈。
或许,他的“四爷爷”能不能记得他,也不是太重要,但,他必须要让他的“四爷爷”记得他的母后。
这些年来,他没有睡过一晚安稳觉,每每都能梦到自己的母后。
无论是音容笑貌,还是举止言谈,只要是属于他母后的,在梦中都极为清晰。
他能数清梳妆台上,木梳齿间的秀发有几根,每一根皆是一段回忆,亦是一幅嬉戏灿笑的画面。
他数不清有多少回忆,也数不清有多少画面。
人尚在时,通常不会察觉出到底已陪伴了多久;只有人不在后,才会细数几个春秋、几重山。
——春秋为岁月,重山为距离,久而久之岁月也成了更加回不去的阻碍。
此刻,月有多皎洁,殇沫的眸光便有多痴。
虽痴,却有笑,最柔、最浅、最温暖的笑,也是属于他母后的笑。
痴面迎月,笑脸凝目,他的脸颊却在不知不觉中映上了熊熊火焰。
那火焰来自人间,也只有人间的火焰才能使人觉得耀眼,再难静心望月。
朱棣的大军已在远处集结下桩,不出意外的话,大军就要在此安营扎寨。
连日来的跟随,已让殇沫感到疲惫。
本想也寻一处地方歇息的他,却在定神落目间,赫然打了个激灵,那也是从心尖颤起的激灵。
只因,他已发现脚下正是榆木川…
——他竟又回到了榆木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