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序,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
眼观无痕,直感痛觉加剧,粒粒坚实。
冰凌,岂不正是生硬无情之物,就正如这草原上的风,总能肆无忌惮地席卷着一切。
金忠没有再言,只是下垂了通红的脸,有意躲着风中冰凌。
只不过,他的脑袋已在承受无死角的砸击,一时之间脑中呈现出的画面,也时而真实,时而虚幻。
——谁能想到,明军过了应昌后,根本没在榆木川停留,便朝北直过屈裂儿河,就连到达答兰纳木儿河的这一路上都是一马平川,未见一人。
——将士们好似皆卯足了全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进发。这大概要得功于那场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让明军有了八日的休整。
可,现下回想起来,金忠竟也察觉出了些许不对。
——若想在草原上生存,就绝离不了水源和食物。
在朱棣第三次北伐时,曾在屈裂儿河与兀良哈三卫进行了一场大战。
此战,兀良哈大败,明军也斩首了兀良哈部部长数十人。
那么问题来了,当年疑似暗通阿鲁台的兀良哈,为何不逃呢?
至少,他们可以像今日的阿鲁台部一样,消失在空旷无垠的大草原上,避开明军的锋芒,得以保存。
此刻,金忠不禁自问,所得到的答案也不外乎是水源和食物。
事实上,在第三次北伐时,明军想要灭掉兀良哈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兀良哈虽没阿鲁台部的人口多,战斗力也相对弱些,但,兀良哈和阿鲁台部一样都甚是熟悉草原环境。
当时,明军采取多路出击、迂回包抄的战术,以两万步骑兵分五路扫荡了兀良哈在洮儿河一带的驻地。
但,这也绝歼灭不了兀良哈。
如果,你见过大草原上的狼群,或是见过一只疾奔在羊群中的狼,那一定能想象得到原因在哪...
无论多大的包围圈,狼总能突围出去,且,你还绝对追不上它。
而,使兀良哈走向最终败局的,也是他们舍不得手中的牛羊和辎重。
兀良哈人在被明军多次包抄围击后,溃散的千余人便躲进了屈裂儿河北面的深谷中。
当时,正是宁阳侯陈懋率领了五千御前骑兵前去围剿,最终全数俘获兀良哈残部,以及数万只牛羊马,并夺回了被其掠走的大明边境百姓。
从这一战中,无论是数万的牛羊马,还是被擒走的大明百姓,都成了兀良哈难以割舍之物。
即便,他们最后只剩下千余人也要守住这些,这些也是他们得以生存的必备之物。
大草原就是这样,始终都像蓝天般广阔,任凭雄鹰飞翔,百无禁忌。
可,雄鹰不需要随身携带食物,但,人却需要。
再回首此次北伐,金忠虽从阿鲁台暗探那里得知了阿鲁台部的行踪。
但,他和殇沫到了答兰纳木儿河后,又不见任何敌军踪迹。
陈懋单凭发现几匹蒙古马,就直接向朱棣禀报这一带曾有敌军活动过的做法,现下想想也着实有些武断。
现在,金忠已然察觉,单是搜索到几匹蒙古马根本就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能发现牛羊马,甚至是它们的粪便才是关键。
倘若,没有见到牛马羊和其留下的粪便,那也只能说明他们一开始从阿鲁台暗探口中得到的消息,本就是假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解释,那便是阿鲁台部提前宰杀了牛马羊,并逃亡了极北之地。
也只有极北之地的气温,能保存下牛马羊的肉,不使其变质。
至于水源,只要有冰雪的地方,也就能随取随融,燃火煮水。
开平那场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虽能让明军养精蓄锐,却也足能洗刷掉一切痕迹,就算此时再改变方向重新搜寻阿鲁台部的下落,也为时已晚。
所以,金忠已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此次北伐必然会是一场徒劳。
“下一步,可能就要入谷搜寻了。”他突然一语,又随之缓叹了一声,“这也是常理,因为陈懋就曾在屈裂儿河北面的深谷中俘获过兀良哈的残部。”
“屈裂儿河之战的结局,不单我们知道,阿鲁台也一定知道,所以,他定然不会像昔日的兀良哈那般愚蠢。”殇沫,缓慢道:“只不过,怕是有些人也是不会甘心的。”
金忠的声音似已嘶哑,“又怎会甘心…大明军中多的是想要建业立功之人,别说是普通士兵了,就单说那几位侯伯公王就绝不甘心无功而回。”
殇沫看了一眼金忠,道:“你说的那几位侯伯公王中是否也包括了你?”
金忠渐渐黯淡摇头,“无论我甘心不甘心,现下都已不重要了...我好似已不知以后的路要如何去走,更看不清前路到底在哪了...”
他已泄气,也只有泄气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通常,人在这个时候,也很难再拾起耐心和信念,就算有千百个秀丽佳人围着他不停地舞动身姿,也只会让他越发消沉。
殇沫却悠然道:“至少,你还活着。你不但活着,我也活着,你的大小姐更是活得好好的。”
金忠顿时眸光发亮,好似比钻石还要闪耀,急促道:“对…你说的对…我们可以联络大小姐,看大小姐如何回复我们…”
他似已完全兴奋了起来,“我怎就没有想到呢…大小姐一定会为我们想好出路的,亦会告诉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去做…对,大小姐,我要想办法尽快联络上大小姐...”
殇沫闻言,只觉一阵尴尬涌上心头...
——谁又能体会到自己的娘子比自己强,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这感觉就像一个是神,一个是只能仰望的凡人,可他与冷溶月在一起时,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果然,做比较这事儿还是要由旁人来做,伤害性才会极大。
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歪嘴自嘲,且是赤裸裸地自嘲,亦在片刻后,小声喃喃道:“有没有搞错,我还在这呢…我真就比溶月差那么多嘛...你竟这般无视我的存在...”
他这话,当然不会让金忠听到。
因为,沉寂在兴奋中的金忠,也绝听不到。
但,殇沫却不得不疾步凑上金忠,因为金忠已从怀中掏出了木哨,只要吹响木哨,传递消息的鹰隼便会出现。
“你这是要给溶月传递消息吗?然后,再让鹰隼从大明军队的头顶直接飞过吗?我看你是兴奋过了头了!”
金忠的脸色骤然惨淡,就算再多的冰凌打在他的脸上,也难再红润起来,“我…我竟忘了此刻的情形,险些…险些暴露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