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要不要杀掉朱棣,在殇沫心中是没有答案的。
甚至,在金忠提到这个问题时,殇沫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确想杀朱棣,从他目送自己父皇离开的那一刻,他就已下定了决心。
然,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当这个问题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时,他竟如此犹豫,不得不考虑起整个大明的命运。
若按常理,朱棣死,必是太子朱高炽继位,但,一向仁厚的朱高炽真能顺利继位吗?
如若不能,那必定会动摇国本,引起四方大乱。
所以,殇沫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至少在未见到冷溶月前,他根本就不知如何去回答。
现在,殇沫已写好了信,一封不算是信的信。
没有纸张,他就扯下了一块衣角;没有笔墨,他就借来了木炭。
木炭是金忠给的,作为常年行军在外的人来说,备些炭火总比揣着万两黄金管用。
金忠很满意殇沫写下的信,他不但夸赞殇沫写的好,还特别强调颇有几分冷溶月的威严。
至于,金忠是如何从信上看出威严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殇沫只感自己写的信,实在是一封再糟糕不过的信。
“你真觉得这样的信能行?”
他能提出质疑,也等同他在怀疑金忠的话,他实在觉得金忠有种诓骗自己的感觉。
——如此这般的信,那郑言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会信服?又怎会按信上的内容照做呢?
没曾想,金忠却十分得意地笑道:“能有封这样的信,已然足够。至少,从你身上扯下来的这块布,是块足够干净的布;用木炭写的字,也足够清晰。”
殇沫不以为然地瞥了金忠一眼,讥诮道:“难道,你最里面的内衬不是白色的?就算你身上出过汗,甚至身子已发臭,你那贴身穿的白内衬,也绝不会变成黑色。”
金忠,又笑道:“我之所以说这封信已足够好,是因为我曾收到过比这还要糟糕的信。”
殇沫立即问道:“你说的那封糟糕的信,可是溶月写的?”
金忠点头,“那封很糟糕的信,不但出自大小姐的手笔,且还只写了四个字,偏偏这四个字又写在一块树皮上。可,既是大小姐的亲笔信,别说是写在树皮上了,就算是写在一片叶子上,我也要恭恭敬敬地读完不是?”
“树皮上?”殇沫,诧异道:“树皮上也能写信?”
金忠,含笑垂眸,“树皮上当然能写信了。只不过,却要用匕首来写,且是一刀一刀地写。”
“那溶月在树皮上刻下了哪四个字?”殇沫眨了眨眼睛,继续道:“可也标明了名字落款?”
金忠缓叹了一声,“我可没有郑言这般好的待遇,你手中的信虽是你冒充大小姐而写,却也写明了意图和名字落款。然,我收到的那封信是没有任何落款的,且还只刻上了“无需担忧”这四个字。”
殇沫,皱眉道:“单凭这四个字,你就能知晓是溶月写的?莫不是,你认得溶月的字迹?”
金忠摇了摇头,“不认得。不过,我也没办法去证明,那信不是大小姐写的…”
他又缓缓道:“也正是那封很糟糕又没名字落款的信,反倒让我辗转难眠了多日…你应该知道,在这个世上,越是模糊不清的事物,越会让人困陷沉思,更会引起人心的浮动与不安。”
殇沫,追问道:“那…你最后是如何安定心神的?”
金忠,不禁苦笑,很轻很淡地苦笑,“能让我安定下心神的,恰好也是那封既糟糕又没落款的信。因为,除了那封信外,我没再收到其他的来信。”
殇沫,疑惑道:“你这是何意?”
金忠微微一笑,“如果你只收到一封信,那么,你也只会觉得那封信就是真的。因为,没有第二封信可以做比较;也因为,你只收到了一封信,如果你否定了信上的内容,也就意味着你从未收到过信。”
殇沫赫然觉醒道:“你的意思是…有好过无,有回应好过无回应?”
“不全对,不过也差不多。”金忠,说,“最关键的还是信上的内容,像“无需担忧”这种没有任何决策,只为安慰人心的话,你又要如何去辨别真假呢?即使你耗尽心力去推敲其意,也不会得到什么别样的结论的。所以,最后也只能放宽心了…”
殇沫迟疑了片刻,道:“也是,无需担忧、无需担忧,那就只能无需担忧了…”
金忠渐渐沉声道:“不瞒你说,至从随圣上出征以来,我无时无刻都在胆战心惊,生怕行之踏错,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顿了顿,接着说,“其原因,你也应该清楚,我既是先锋军统帅,那探路打前锋的也一定是我,可我根本就不熟悉漠北的地形,又如何能带路呢?”
殇沫沉寂了片刻,缓缓道:“所以,你就将你的情况,以书信的方式告知了溶月?”
“是的,大小姐一直为我留有联络方式,事实上,也是与‘夜莺暗卫’取得联系的途径。我之前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千户,且还是一个脑袋不算灵光的千户,遇到有性命之忧的事时,除了请教大小姐,我也别无他法。”金忠在说话间,将眸光渐渐移落在了殇沫身上,“不过,大小姐好似早已料到圣上此行的真正目的,也好似早已算到此次我会没事。”
殇沫,惊道:“溶月不是只在书信上回了你四个字吗?你怎就知晓溶月已提前预料到了一切?”
金忠,淡淡道:“其实,我自己也思量过很多,比如此次大军的行军路线,大军离京后,经唐家岭,到居庸关,又在抵达隰宁后,到了开平,也就是这里。这期间,我也曾俘获过阿鲁台派来刺探军情的骑兵,得知了阿鲁台部就藏身在答兰纳木儿河一带。若不是,连日来开平大雨,想必大军也该到答兰纳木儿河一带了,也不会给你追上大军的机会。”
说到此处时,他也若有所思了起来,“只是在这一路上,我心中都有一个疑问。”
殇沫“哦”了一声,问道:“什么疑问?”
金忠,道:“按我的理解,大小姐之所以来信说“无需担忧”,是因为她已得知我虏获了阿鲁台部暗探一事,那我们大明军队下一步自然是要紧追不放,去往暗探口中所述之地,所以,我熟悉不熟悉路都已不重要,只要按照地图行军即可。但,假如我没擒获阿鲁台的暗探呢?”
殇沫猛然一怔,道:“假如你没抓到阿鲁台的暗探…那...那大军是不是就需要你来引领了?朱棣之所以命你做先锋军统帅,也是因为真正的金忠是最熟悉阿鲁台动向的人…”
金忠,缓缓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所以,从大军离京后,我就开始提心吊胆起来。可,事实上直到隰宁,圣上都未曾寻问过我任何。在主帐中,圣上的确与我等将领研究过多次沙盘地图,但,次次指定行军路线的又皆是圣上,好似圣上本就有想去之处。”
殇沫,突然道:“难道,真是榆木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