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以道理言辩是非曲直,却不知道理往往是说与别人听的。
所谓古人训、圣人言,几人又能做到...
纵使,顾暖雨憋着千般道理,在殇沫的解说下,也无从反驳。
因为,殇沫也有着他的道理。
道理与道理相撞,多半不会撞出“火花”,到最后也通常会不欢而散。
顾暖雨没有殇沫的干脆。
或许,做久了强者,内心难免柔和。
他已很久没有大开杀戒了。
事实上,一个强者也无需时刻杀人,去扞卫自己强者的地位。
“机灵”“聪慧”之人在遇到他时,自然也能敏锐地嗅出危险所在,避让走开。
不够“机灵”“聪慧”的人,亦能察觉出些许不对,跟风学样,得以自保。
——当,一小众人皆避让一人时,所有人也自知该如何做了…
何况,一头青丝的顾暖雨极好辨认身份,这也是郊野茶舍中的小二,能一眼认出他的原因。
至于,那些想要以此特征假扮他的人,大多也会先掂一掂自己的分量的。
多年来,顾暖雨淡去了杀气,淡去了狠厉,将柔和灌聚全身,展现出的也是和颜悦色。
在与殇沫对话间,他已用柔和的眸光,瞅过老二和小五多次。
起初,他还有些担心老二和小五听到他与殇沫的谈话内容后,会泄露出去。
可,现在他这种顾虑已然消退。
因为,至从老二和小五落入陷阱后,两人皆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两人的狼狈状,不但远超了顾暖雨,还有胜之而无不及。
——陷阱中,老二在左,小五在右,中间隔着一匹马,马儿时而躁动,时而弹蹄喷鼻,即便马儿的唾液溅到两人身上、脸上,两人也无动于衷。
这大概就是一种“心死”的表现吧…
——秦泰的死,太过突然。他们本应为秦泰报仇,可面对手持‘苍琼剑’的殇沫,他们又如何报仇呢?
——他们不单单打不过殇沫,殇沫的出现从一定意义上来讲,也代表着冷溶月。
——他们本就觉得截杀顾暖雨之举,有愧于冷溶月。如今,秦泰已死,‘苍琼剑’的主人已现,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的顾暖雨,似乎已有些动摇。
他不但认同着殇沫方才所说的话,还越发觉得有道理。
然,有道理的基础,也全在殇沫留下了老二与小五的性命。
是的,殇沫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
“我虽认同你说的话,但,我还是觉得你不该杀掉秦泰。”沉寂良久的顾暖雨,再次看了看陷阱中的老二与小五,说,“或许,秦泰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重新选择的机会?”殇沫发出一问后,露出了淡淡地微笑,“如果,秦泰只受限于一人的话,或许他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可,他却受限于两人。在这个世上,无论是谁,一旦受限于两人,就绝不会再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顾暖雨,迟疑道:“你是说,秦泰不但受限于溶月,也同时受限于朱棣?”
殇沫,道:“秦泰受限于溶月并不可怕,顶多是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溶月多半也不会对他赶尽杀绝。但,朱棣就不一样了,别说背叛了,就算有丝毫违背,他秦泰就会立即丢掉脑袋…否则,他也不会对你生出杀心了…”
“可,他却忽略了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殇沫瞥了一眼顾暖雨,接着说,“他之所以要杀你,也全因无法违抗朱棣,而,他选择杀你,其实也就是选择了要杀掉溶月。”
顾暖雨,缓缓道:“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回不去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殇沫点了点头,“有时,选择投靠谁,是很有讲究的。秦泰却偏偏投靠了一个能随时要他的命,又根本不需要依靠他什么的人…在朱棣面前,他就相当于一个可有可无的蝼蚁,他没有犯错的机会,哪怕一丁点机会都不会有。”
“一个没有机会犯错的人,也只能拎起屠刀成为鹰犬了…”顾暖雨喃喃一语后,眸光突又发亮,道:“那他们两人呢?我是说在陷阱中的这两人…”
殇沫,回道:“他们两人自然不必死。”
顾暖雨,道:“为何?”
殇沫,说:“在你看来,我大概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可,事实上他们与秦泰的认知,却是截然不同的…说到底,他们终究是兵,秦泰终究是将。为将者,必要考虑全局,顾虑颇多;为兵者,只需听令行事便可。”
他顿了顿,继续说:“现下,将已死,兵又该听谁的指令呢?无指令可听,自然也只能去过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了...”
顾暖雨,赫然道:“你就不怕他们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殇沫,笑道:“泄露?你觉得有人会听吗?你觉得他们两人能见到朱棣吗?”
“不仅不会有人听他们两人讲话,他们两人还会像乞丐一样被人驱离出去。放眼整个朝廷,恐怕都不会有人因他们两人的一面之词,便就顶着欺君之罪的风险,带他们去见朱棣的…”他接着说,“还有,就算他们两人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又怎样呢?停留在宣府中的黑羽骑,真就会将枪头对准溶月吗?再说,我们的溶月,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招惹吧?”
顾暖雨,大笑道:“看来,你在京师的这段时间并没有闲着,倒也掌握了不少来自各地的消息。按你所说,我们现在就应该直接离去,全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殇沫渐渐沉脸道:“你可以,我不可以。”
顾暖雨闻言,骤然褪去笑意,道:“为何?难道,你还真要去杀朱棣?”
殇沫,点头道:“是的,非杀不可。”
顾暖雨强装镇定,打趣道:“别开玩笑了…你还真能近得了朱棣的身不成?”
殇沫,淡淡道:“在此之前,的确不能。但,现在可以了。”
顾暖雨猛然抖了个激灵,“你要假冒秦泰的身份,率领黑羽骑随朱棣北伐?然后...然后,你会在途中趁机杀掉朱棣?”
殇沫先是点了点头,可没过多久却又摇头淡笑道:“确切地说,我想要统领黑羽骑,根本不必假扮秦泰的身份。不过,我也的确如你所说,会在北伐的途中找机会杀掉朱棣。”
顾暖雨,皱眉道:“我想象不到,你究竟要如何做…”
殇沫侧眸凝望,紧盯着顾暖雨不放,一字一字道:“你当真想象不到?”
顾暖雨下意识地将手掌捂在腰间,也一字一字回道:“就算我能想到你要如何做,又怎样?你可曾想过溶月?万一你有什么不测,溶月该怎么办?要知道,溶月是绝不会放任你一人留在北伐大军中的,她也定会追过去...”
殇沫,沉声道:“来不及了…真到了那时,就算溶月想追过去,也来不及了...”
“溶月来不及追,我也来不及犹豫...此刻,如果我继续前往应天府,必然会错过统帅黑羽骑的机会。”他的声音已更沉,沉得十万火急,沉得杀气腾腾,“相信用不了多久,黑羽骑也会被朱棣的北伐大军收编,他们不可能一直等秦泰回去,就算他们等,也是等不到的…”
顾暖雨垂头,陷入沉默。
殇沫见顾暖雨不言,又突然说道:““你知道要想全力护好一人,该如何做吗?在我看来,若想要护好一人,就必然要做到绝对偏袒。”
顾暖雨的眸光已痴,痴眸荒芜,底气全无。
“在绝对偏袒下,自然会扫清掉一切隐患,也必然会除掉所有不该存活的人。也唯有这样,你所护之人才不会看到“阴暗”,也不会遭受“阴暗”,会无忧无虑地活着,会快快乐乐地活着…”殇沫继续道:“在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事,是需要有人去做的。既然,我们都不想让溶月遇到危险,那我们只能默不作声地清理掉所有的潜在威胁…”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顾暖雨骤然无措,激动不已,“可是,事情真就这般简单吗?你要杀的是朱棣,他可是一国之君,一朝主宰!你一个江湖人士,你又要如何去杀?又怎能杀得掉?”
殇沫笑了笑,“杀不杀得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威胁到溶月...说直白一点,所谓的偏袒,就是要肃杀掉一切有不良动机的人,阻下所有存有危险的事,做到终身偏执,终身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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